苏新七从海崖回来后就一直呆在家里,她原本计划早上送李祉舟离开后就安心复习的,可这一整天她都没法沉下心来看书刷题。
她心里乱糟糟的,千思万绪剪不断理还乱,她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小姨的话在想祉舟的事,可一次跑神后她赫然发现书上多了个“鲟”字,她一慌,忙拿笔胡乱地把那个字涂掉,涂到一半又泄气地把笔一丢,觉得自己欲盖弥彰的模样实在可笑。
苏新七就这样有些浑浑噩噩心神不宁地渡过了近一整个白天,傍晚,苏母让苏新七去趟渔排,给她二叔送点青叶粿,过几天就是清明,吃青叶粿是岛上的风俗。
这个点正好是养殖户出海喂食的时候,苏新七到了旧码头,搭了便船,开船的叔叔热心地把她送到了苏二叔的渔排上。
苏新七到时,苏二叔不在,她看他的小渔船不在,就知道他出去喂鲍鱼了。
她已经有阵子没来渔排了,最近一次还是之前带陈鲟来的那回,她和二叔倒是见过一两回,他上岸置办东西,去她家坐了坐。
渔排还是老样子,桅杆上的红旗倒是换成了新的,颜色鲜艳,房子门没锁,苏新七把青叶粿放进了厨房,苏二叔一个人住,难免不讲究了些,厨房里各种厨具乱摆,她看不过去,趁着等候的时间帮忙收拾了下。
把厨房整理完后,苏新七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外面,四月份日子长了,天黑的越来越晚,六点的时候太阳还在海平线上,敛起了耀眼的光芒,变得柔和而温暖,橘色的小圆球像颗饱满的咸蛋黄,天际流云散漫,变幻无穷,海上白色的海鸟低飞捕食,叫声欢快,一些海鱼还会跃出海面,鱼身在夕阳的余晖中反射着粼光。
大自然的美是最治愈人心的,欣赏着这样的落日海景,苏新七放空脑袋,焦躁了一天的心,总算归于平静。
一半的夕阳落下海面时,苏二叔开着他的小渔船回来了,他隔老远看到苏新七就喊,“小七,你怎么来了?”
苏新七起身,走到边上,答道:“妈妈让我给你送青叶粿。”
“青叶粿?啊,差点忘了,清明要到了。”苏二叔把船停下,拍拍手看了看天,叹口气说:“看来接下来几天天气都不会太好。”
苏二叔系好船,上了渔排,弯下腰拍了拍裤脚,问起苏新七的近况,“最近怎么样,学习累吗?”
“还好。”
“快高考了,也就苦这么一阵了,再坚持坚持。”苏二叔往前走了两步,忽的记起什么,转过身问:“那个小鲟……是你同学?”
苏新七怔了下,点了下头。
“前阵子我在港内的船上看见他了,隔得远还以为看错了,前几天又在吴家的船上看见他,出海遇上了聊了两句,才知道他是从内陆转学过来的。”
“听说过转学出去的,倒是没见过转来我们这小地方读书的。”苏二叔摇了下头,又问:“我看吴家那小子很听他的话,他们关系很好?”
“哦。”
“他以前不都跟着林勇强瞎混?对了,林勇强最近还有没有骚扰你?”
苏二叔鲜少上岸,所以岛上传遍了的事他也不知道,苏新七默了下,老实说:“碰上过一两次。”
苏二叔立刻问:“他没把你怎么样吧,这个渣滓,和他爸一样,之前就应该把他打老实了。”
“没有。”苏新七垂下眼,透过浮木的间隙看着底下的海水,隔了两秒说:“陈鲟打了。”
“什么?”
“陈鲟把林勇强打了一……两顿。”
苏二叔闻言先是一愣,看了看苏新七,思维开始合理发散,他单手叉腰,哈哈一笑,颇为豪爽地说:“看来这小子是真想进我们老苏家的门啊,不错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苏新七本来还有些不自在,被他这么插科打诨地一侃倒是释然了,她轻叹一口气,望了望天,“太阳下山了,我要回去了,青叶粿记得吃。”
“不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叔掌勺。”
“不了吧。”
“那叔送你回去。”
苏新七想了想说:“我搭便船吧,省得你跑一趟,浪费油。”
“便船啊,我想想,还有谁在。”
还没等苏二叔想出个人来,远远地他就看到一艘渔船往渔排的方向驶过来,等距离近了点,他瞅了眼船号,说:“好像是吴家的船,他家又没养鲍鱼,怎么这时候会来这。”
吴家的渔船是小型的捕捞渔船,有驾驶舱,船身是白色的,上面还有乱七八糟的涂鸦,花里胡哨的,苏新七即使记不得船号,看这不伦不类的外壳都知道这是吴锋宇家的船。
没多久,渔船驶近,速度放慢,苏新七一眼就看到了船上的人。
陈鲟背对着渔排,正蹲下身,拿着一瓶矿泉水在喂郑舒苑,后者坐在甲板上,双手抱着肚子,一副无力难受的模样,苏新七猜她是晕船了。
吴锋宇先看到苏新七,他显然有些意外,回过头喊道:“鲟哥。”
陈鲟转过头,吴锋宇冲他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七公主”。
陈鲟怔了下,刚想起身,衣角被拉住了,郑舒苑有气无力地撒娇道:“陈鲟,我们回岛上吧,这船晃得我头好晕……又想吐了。”
陈鲟把衣服一扯,略显无情地回道:“憋着。”
苏二叔也看清了船上的情况,关切地问了句:“是不是晕船了,要不要下来歇下?”
吴锋宇觑了眼苏新七,一拍手,殷勤地说:“叔,我们就是想来你这问问,有没有晕船药?”
苏二叔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有,我去找找,你们先下来,晚上风大浪大,船晃。”
“好嘞。”
吴锋宇跑去驾驶舱和自家厂里的师傅说了声,很快船就靠在了渔排边上。
陈鲟示意郑舒苑起身,他撑着船舷一跃,跳下了船,渔排随着他落地小幅度地晃了晃。
渔船和渔排之间有一米左右的间隙,郑舒苑因为晕船腿软,不敢独自下船,可怜兮兮地看向陈鲟,叫了他一声。
陈鲟余光看向苏新七,她并不看他,而是盯着船身的涂鸦眉头不展。
“陈鲟。”郑舒苑又喊了一遍。
陈鲟走过去,冲她招手,“跳过来。”
“掉海里了怎么办?”
“淹不死你。”
郑舒苑撇嘴,磨磨蹭蹭才用最后一点力气跳下船,她的落脚点正好在渔排浮木的边缘,脚一滑就要掉下去,陈鲟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把她往后方带了两步。
“吓死我了。”郑舒苑顺势倚进陈鲟怀里,回头心有余悸道。
“站好。”
陈鲟把人从怀里推开,下意识看向苏新七,这回她倒是看过来了,只不过看的不是他。
苏新七见郑舒苑病恹恹的,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着看夕阳的凳子说:“坐下休息下吧,”
郑舒苑的确有点站不住,拖着步子走过去坐下,缓了会儿才看向苏新七问:“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二叔的渔排。”苏新七语气淡淡。
“你家亲戚还挺多。”郑舒苑嘟囔了句,尔后眼睛四下打量渔排的房子,好奇又带点嫌弃,“这种房子真的能住人吗?”
陈鲟乜她,“闭嘴会死是不是?”
他语气警告,郑舒苑瞪他一眼,闭了嘴。
这时苏二叔从房里出来,拿着一盒药说:“找着了,备用的都没拆过,我刚看了下,没过期。”
陈鲟把药丢给郑舒苑,又把手上的矿泉水递过去。
郑舒苑扫了眼说明书,掰了颗药就水吞下。
苏二叔看她眼生,加上会晕船,遂笑着说:“小姑娘岛外的吧。”
“哦,我来找陈鲟的。”
“我猜就是小鲟的朋友。”苏二叔语气自然,热情大方地说:“远来就是客,我们沙岛人别的不说,待客还是很友好的。”
“你们都还没吃饭吧?”苏二叔拍拍陈鲟的肩,举手做了个喝酒的动作,笑着问:“怎么样,晚上留叔这吃饭?”
一个女孩大老远跑来僻远的孤岛上找一个男孩,两人的关系似乎不言而喻,但苏二叔没多问,没调侃,对陈鲟的态度也没变,虽然他之前说要他入赘,那也只是玩笑之语,他一个长辈,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些不着调的话让几个小辈不自在。
苏新七看二叔这样就知道他爱热闹自来熟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察觉到陈鲟的目光,故意不去看他,心里正想着要怎么劝回二叔,郑舒苑却先开口了。
“不行,陈鲟今天过生日,不能随便应付。”
苏二叔看向陈鲟,“今天你生日?”
陈鲟不大所谓地点了下头。
这下连苏新七都有些讶异。
“那就更得留下来吃顿饭了,叔给你做顿庆生宴,保证不应付,我的手艺你是尝过的,怎么样,还是你有别的安排?”苏二叔问。
陈鲟看向苏新七,没什么迟疑就回道:“没有。”
听到他这么说,还在船上的吴锋宇一脸苦笑,他叫了人,本来定好晚上去岛上的KTV帮陈鲟庆生的,没成想半路杀出个“七公主”,他们这些兄弟瞬间完败。
“那就这么定了。”苏二叔兴致很高,像是自己过生日一样,他朝苏新七看去,“小七你也留下,船上的,大的小的都下来,一起。”
到这份上了,苏新七回去无船,只好被动留下,她看向陈鲟,一回头目光与他的撞个正着。
陈鲟见她看过来,心情颇好地勾了下唇。
吴家的师傅下了锚从船上下来,他和苏二叔认识,两个大人主动担任主厨的职位,看他们那磨刀霍霍的架势像是要做一顿满汉全席。
夜幕降临,海上生明月,晚风料峭。
陈鲟正要找苏新七说话,郑舒苑就开口喊住了他:“陈鲟,好冷啊,你把你的外套给我穿。”
陈鲟擡眼朝铁房子看,“去里面呆着。”
“里面也冷。”郑舒苑说着搓了搓自己裸在外面的大腿,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说:“我没想到海上晚上这么冷,穿少了。”
郑舒苑见他不为所动,咬了咬唇说:“我下周还有比赛呢,在这感冒了怎么办?教练会骂死我的,我可是因为给你过生日才来这个鬼地方的……”
陈鲟额角一跳,绷着脸把身上的外套脱下,随手往她身上一丢,不耐烦道:“明天一早你就走。”
……
苏新七走到一旁,不打算再听他们的对话,余光看到有人向她走来。
吴锋宇以前因为捉弄苏新七挨过苏二叔的打,到现在他都还有些怵,所以等到人走了后才从船上下来。
“七公主,好巧啊,我和鲟哥本来打算去石头岛的,没想到还能碰上你。”
苏新七斜乜了他一眼,没给他好脸色。
“那什么,你气还没消呢?”吴锋宇赔笑,“你不是把我和瘦猴都推进水里一次了,这还不解气?”
“上回的事是我不对,鲟哥已经教训过我了,你不知道他有多狠,让我负重在海里游了一个小时,和武装泅渡差不多了,上了岸我好几天拿不起筷子啊。”吴锋宇想起来还有余悸,打了个哆嗦,讨好道:“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
苏新七抿着唇,缄默片刻,迟疑着低声问:“不是他让你们推祉舟下水的吗?”
吴锋宇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缺心眼,不关鲟哥的事。”
他回头往陈鲟那看了眼,压低声说:“你以为我和瘦猴那节体育课为什么会在泳池旁干站着?”
苏新七瞳孔微缩,讷道:“是他……”
“就是鲟哥的意思,他说你心里有气,要我们站着等你来,还不许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