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祉舟请了几天假在家休息,下周市考,高三年级各科老师都在紧锣密鼓地赶复习进度,他虽没去学校,但功课也没落下,学校发生的一些事托陈沅的福,他都知晓,例如苏新七在周四的体育课上把瘦猴和吴锋宇等人推下了水。
苏新七每晚放学都会带上新发下来的试卷去李祉舟家,告诉他上课的内容,复习的重点,她怕他一个人呆久了,又听不到声音容易胡思乱想,所以他请假的这几天,她每晚都会在李家待到八九点,差不多做完一张卷子再回家。
周五晚上,苏新七和前几天一样,直接去了李家,李父在面馆忙活,她上楼时,李母正在做晚饭,她打了个招呼,背着书包熟门熟路地去了李祉舟房间。
冲刺阶段主要就是复习旧知识,老师在课上除了讲题划重点外并没讲什么新知识,李祉舟基础很扎实,苏新七不用费多少时间就能把老师给的重点说完,他还时常反过来给她讲解疑难点。
时间渐移,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从窗上消逝。
苏新七和李祉舟正埋头做题,忽听李母敲门喊他们出来吃饭,她看了眼手表,搁下笔,轻轻拍了拍李祉舟,示意道:“先吃饭。”
李祉舟点点头,瞄了眼稿纸,匆匆在卷子上填了个选项后才放下笔起身。
苏新七先从房里出来,刚到客厅就碰上进门的陈鲟,今天天热,他穿着件短袖,头发湿湿的,在灯下发亮。
李母系着围裙,手上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看见陈鲟一时有些意外,因为近来这段时间他都很晚才回来,算起来,他也有些日子没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小鲟啊,游泳去了?”
陈鲟看了眼苏新七,随意地应了声:“嗯。”
“你回来得正好,快去洗个澡,一起吃饭。”
陈鲟本来是想回来换套衣服就出门的,现在改了主意,他拿了换洗衣物,火速冲了个澡,再回到客厅时,苏新七和李祉舟已经坐在了餐桌上,李父也在,李母下楼把他从店里换上来吃饭。
“小鲟,快坐下吃饭。”李父招呼道。
陈鲟走过去,环视一圈,最后坐到了苏新七对面。
李父帮他添了一碗饭,“去游泳了?”
“嗯。”
“现在天气热了,下水运动运动也好,但是要注意安全,千万别游远了。”
陈鲟点头,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对面看。
苏新七吃得十分不自在,又怕李父看出什么来,忍不住擡头警告性地瞪他一眼。
李父看了看陈鲟,踟躇了下,缓缓开口说:“你爸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他们很关心你在岛上的生活,你有空多和他们联系,你一个人在外,他们见不着,很担心的。”
他停了下,接着苦口婆心地说:“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不爱被管着,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但是现在做了父母,立场不一样了,难免要劝劝你,你别怪叔多嘴。”
陈鲟倒没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情绪,不过也没开口附和回话,弄得李父有些尴尬,苏新七于心不忍,擡起桌下的脚,轻轻踢了踢对面的人。
陈鲟掀眼看她,片刻后,才不冷不热地开口说了句:“知道了。”
“好孩子。”李父表情欣慰。
李祉舟先吃完了饭,苏新七紧随其后,她放下碗,起身正要和李祉舟一起回房写作业,擡眼就看到陈鲟一脸玩味地看着她,她心头警铃大作,下一秒就听见他问:“今天有什么作业?”
苏新七皱眉,还没回答,李父就一脸老怀甚慰地说:“祉舟小七,你们把作业拿到外面来写,正好也辅导下小鲟。”
李祉舟下意识看向苏新七。
苏新七抿紧唇,她知道陈鲟压根不是会关心作业的人,他突然这么说肯定又憋着什么坏,但毕竟李父提了,她也不好直接说不愿意。
李父把餐桌收拾干净,苏新七和李祉舟拿了作业出来,陈鲟也象征性地随便拿了本习题册往桌上一摊,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李父看见三个孩子相处和谐,倍感舒心,他没在楼上多待,很快就下楼去面馆帮忙了。
李父一走,陈鲟立刻把笔往桌上一丢,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今天晚上不去了。”他说了一句话就利落地挂断电话。
苏新七猜他大概是给吴锋宇打的电话,她目不斜视,打定主意不理睬他,所以不管对面有什么动静,她都不给眼神,径自拿过卷子,和李祉舟探讨最后一题的解法。
一题解答完毕,对面始终安静,她忍不住余光一瞥,发现陈鲟拿着手机点来点去,看样子像是在玩游戏。
陈鲟不声不吭的,自玩自的,没做出什么干扰他们学习的举动,他这么安分,苏新七反而觉得异常,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大晚上放弃出去鬼混,老老实实地呆着,又不学习,看上去百无聊赖的。
陈鲟一盘游戏结束,“啧”了声擡起头,苏新七忙垂眼,盯着自己的卷子看得仔细。
室内灯光温馨,打在脸上能让人的轮廓变得柔和可亲,陈鲟手上随意地转着手机,视线定在苏新七身上,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看着她,李祉舟擡头看向他时,他也没闪躲,眼珠子一瞥,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三个人共处一室,各怀心思。
苏新七做完两张卷子,把不懂的题目留到了最后问李祉舟,李祉舟没戴助听器,不方便开口说话,就拿了张稿纸,把解题步骤详细地写上去。
苏新七低头看稿纸,她和李祉舟的脑袋凑得很近,陈鲟看着很不爽,便学她,用桌子下的脚轻轻踢了踢她。
苏新七正入神思考,脚上莫名挨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同时拧起眉头,不满地擡眼。
陈鲟微微擡首,下巴往边上一撇,示意她挪开点。
苏新七欲要无视他,结果他得寸进尺,仗着腿长,直接踢上了她的小腿。
“你……”苏新七忍无可忍。
“小七,怎么了?”李祉舟疑惑地擡头,“看不懂吗?”
苏新七把胸口的怒气往下压了压,回过头温和道:“没有……被蚊子叮了。”
李祉舟没怀疑,欲要起身,“我去拿花露水。”
“不用了。”苏新七拉住他,余光刺了下陈鲟,“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李祉舟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时近九点,的确不早了。
“你等等。”他说完,埋头奋笔疾书,把剩下几题的解题思路写了下来,然后把稿纸递过去,“看不懂,可以给我发消息。”
苏新七把稿纸往书里一夹,点点头,“好。”
陈鲟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圈,身体往后一倚,看着苏新七,挑声问:“送你?”
苏新七冷眼回视,不客气地说:“不需要。”
陈鲟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也不觉尴尬,他点了下头,挑了下眉,又问:“明晚还来吗?”
苏新七警惕不答,下一秒就听见他用戏弄的语气说:“我等你。”
“……”苏新七气结。
她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陈鲟会在这干坐一晚上了,他意不在学习,就只是想杵在她和祉舟之间,简直无聊幼稚。
“无聊。”苏新七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她冷睨了他一眼,收好东西,背上书包。
李祉舟把苏新七送下楼,在楼下站了会儿才上楼,进门时正好看见陈鲟拿着一盒烟走上通往阳台的楼梯,他想了想,回房戴上助听器,也上了楼。
陈鲟架起一只脚坐在阳台栏杆上,刚点上烟吸了一口,就听到阳台的铁门被人推开,他余光瞟了眼,看见李祉舟也不打招呼,又把目光投向远海。
“你是游泳运动员,吸烟可以吗?”李祉舟走到栏杆那站定,忽然说。
陈鲟夹着烟,夜幕中神色莫辨,他掸了下烟灰,凉薄道:“你应该知道我的事。”
李祉舟不语,算是默认。
“我要是你,就会离得远远的。”
李祉舟看着陈鲟,缄默片刻,忽说:“我想和你谈下小七。”
“哦?”陈鲟这才正眼看他。
“你让她不自在了。”李祉舟开门见山就说,今晚他虽听不见,但饭桌上的氛围他却能敏锐地感受到。
他直视陈鲟,难得强势了些,接着说:“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的影响。”
陈鲟微微擡首,目光下垂,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冷不丁问:“你喜欢她吗?”
“我……”李祉舟凝噎,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陈鲟冷笑一声,说:“扯着‘高考’的大旗,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说白了你就是想让我离她远点,这是出于朋友的立场,还是你的私心?”
李祉舟心绪紊乱,“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困扰。”
陈鲟挑挑眉,忽的狡黠一笑,缓声说:“你和她一起长大,应该很清楚她不是那种轻易就会被影响的人,你会找我,是因为你知道……对我,她动摇了。”
李祉舟心口一震,眼神登时暗淡无光,无言以对。
陈鲟吸了口烟,狷狂道:“你可以明着来。”
李祉舟缄默片刻,才涩然开口:“你不懂。”
陈鲟回头,“因为你的耳朵?”
李祉舟心头刺痛,蓦地擡头,半晌才失神地应道:“对。”
失聪这件事一直是李祉舟心里的一道疮疤,虽然他总是装作乐观积极,没被打倒的坚韧模样,但内心深处他仍是自卑的,他之所以刻苦,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健全人差,岛上的长辈学校里的老师都觉得他以后会有出息,但这些赞赏背后无不隐藏着对他的同情和惋惜,就算他日后获得了成功,也不过是一个身残志坚的典型。
这种卑微的心理让他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更加小心翼翼,苏新七对他好他知道,他也很清楚她之所以对他呵护有加的原因,正因如此,他更不敢妄动,他怕自己稍有不慎,他们的关系就会失衡,更怕她因为愧疚,违心地答应他无理的要求。
在陈鲟出现之前,李祉舟一直满足,或者说假装满足于和苏新七的好友关系,他知道她在男生中很受欢迎,对于她的那些追求者,他天然地感到不安,她对别人越漠然,他越会可耻地感到安心,好似自己对她来说是特殊的。
李祉舟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是个健全的人,他会不会不这么怯懦,能不能往前再跨一步,可如果不是这对耳朵,他们都成不了至亲的朋友。
一个彻底的悖论,或许这对耳朵就是代价。
陈鲟叼着烟回头,李祉舟低垂着脑袋,看上去有些颓然,同是男生,他其实多少能懂他的心情,但懂和理解是两回事,他并不同情他,更不会心软。
同一个难题,每个人的选择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留在原地,有的人迂回绕远,有的人逃避无视,有的人横冲直撞。
对陈鲟来说,喜欢是排除万难,一往无前。
他把烟揿灭,眸光内敛,恣肆道:“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对我都没差,不管怎么样,苏新七,我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