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师雨的计划,霍拭狄指挥主力拖住若羌大部,霍定襄则带人绕道城中巷战侵袭,一面派人散播消息,称今日出城的即墨无白是假扮的,真正的即墨无白早已率领援军在来墨城的路上。
若羌原本已经分出一部分兵力去追击即墨无白,此时听闻情形有变,只好又加派人手去支援,以抵挡援军到来,对原先那个“假即墨无白”反倒没那么上心了。
此时状况百出,若羌多方应对,不免有些慌乱。那后方的骚动原本并不算大,若非师雨时刻盯着战场情形,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而此时借着这慌乱,却已经是渐渐扩大了。
师雨叫来葛贲,让他赶紧去阵中一探究竟,若真有士兵临阵倒戈,那可真是天助墨城。
葛贲领命,还未入得阵中,霍定襄已经伺机接近,直取对方主将。
那主将忽然被几个士兵偷袭,连忙呼喝。那群倒戈的小兵被回神的若羌大军团团围住,顷刻间便死伤了好几人。刚好霍定襄这一出现,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其中一人身手最好,几乎紧缠着主将叫他脱不开身。
霍定襄也对那将领紧追不舍,激战正酣间瞄了一眼那小兵,大致看出是张中原面孔,哈哈笑道:“这位小哥看来是我中原义士,莫怕,待本将军助你!”
对方压根没看他,轻轻哼了一声,竟有些似女声,人蓦地踏马跃起,一剑刺穿了那主将的胸口。
霍定襄口中“啧”了一声,颇为赞赏,绕到主将背后补了一刀,斩下其头颅,高呼一声,豪气干云。
若羌士气大减,竟叫霍定襄和那倒戈的小兵钻了空子,跑回了墨城军阵中。
此战一直激战到天黑,若羌死伤惨重,但墨城毕竟人少,也好不到哪儿去。直到月上中天,双方休战对峙,若羌到底还是没能近前一步。
霍定襄从战场上退下来,意气风发。他身边那个若羌小兵却打马越过他直奔师雨,众人连忙护卫,那小兵勒马停住,一把揭去盔帽。
师雨上下打量一番,有些意外:“乔姑娘,没想到是你。”
霍定襄也大为意外:“什么,竟然是个女子?”
乔月龄朝师雨拱了拱手,冷冰冰的模样:“你不要误会,我并非为帮你而来,只不过恰好遇上几位志同道合的江湖游侠,顺手助他们一臂之力罢了。”
师雨含笑点头:“乔姑娘此乃大义之举,自然与我毫无干系。”
乔月龄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即墨无白,却也不好开口询问,对师雨道:“我来这里的路上发现若羌在征收粮草,想必补给不足。”
师雨心道,如此看来,拖住他们的策略是用对了,只是如今墨城被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全军驻营吃饭,师雨请乔月龄去官署暂作休息。
战事当前,乔月龄没有扭捏,似乎也忘了之前的纠葛,只是话很少,除了和战事有关的话题,几乎不和人交流,比以往更冷漠了。
师雨已决意不回城主府去,夙鸢担心她吃不好,特地将饭菜从城主府里带过来,见到乔月龄在场,既嫌弃又忌惮。
师雨却似乎浑不在意,甚至还请乔月龄一同用饭。
当然,乔月龄拒绝了。
饭还没吃完,若羌就又急冲冲地进攻了。
赵遇又在阵前叫喊,嗓音嘶哑,甚至要叫听见的人心生不忍,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刺耳。
葛贲故意将斩杀下来的敌将头颅高高悬起,墨城将士齐声高喝,声震云霄。
眼见若羌将士士气大降,赵遇大为受挫,脱口骂道:“我们多的是有勇有谋的将领,失去一个算得了什么!尔等休要猖狂!”
师雨刚好跨马到了前方,听闻此言,冷笑道:“你们那些有勇有谋的将领,我们可是一个都没听说过呢。”
墨城将士放声大笑,赵遇怒极反笑:“你们的霍老将军想必早已经死了,都还不敢发丧吧!”
师雨正要反击,忽听身后马蹄急促,声如洪钟的嗓音传入耳中:“若羌宵小,想要老夫的命,还嫩了点儿!”
赵遇脸色一变,火把熊熊照耀,霍擎刚正的面目在墙后一清二楚。
师雨也没想到老爷子会精神奕奕地出现,连忙打马上前,却见他身子一歪,赶紧伸手扶住,一面招手示意其他将士挡在前面,免得叫若羌人看见。
霍擎勉强在马上撑住身子,颓然叹了口气:“城主,老夫曾答应过老城主要在你身边尽心辅佐,今日也算是最后尽力了。”
霍拭狄和霍定襄闻言都变了脸色。
师雨却出奇的平静:“霍叔叔不要说丧气话,您且等等,墨城一定会光复。”
霍擎点了点头,再没有力气。两个儿子赶紧上前扶他下马,唤来大夫,一阵忙碌。
若羌果然很快就撤换了将领,换上的是在西域一带多次作战,稍有名气的老将单殷。
之前出面的将领个个都眼生,连名字都没听过,却在此时推出单殷来,且迅速至极,想必是早有准备。
单殷上任后便急于开战。大约是霍擎还活得那么精神给了若羌很大压力,将士们此时将无处可泄的怒火都用来叫阵了。
霍拭狄因为父亲的伤势身心俱疲,却还要安抚三军,告诫众人,不要理会任何挑衅,若羌数次吃亏,单殷为将后却忽然变了策略,必然是想要引他们主动出击。
于是将士和百姓们都听到了更难听的话——
若羌骂师雨是反将施子光的野种,骂她靠美色取得如今的地位,骂她与即墨无白公然乱.伦,并扬言一定要将她掳回去给若羌王做提鞋的贱婢……
一国重军于阵前侮辱一个女子,竟然出奇的卖力,恨不能将世间最恶毒的语言都搬出来。
葛贲听得怒火中烧,数次建议冲杀出去,却见师雨坐在道旁,一脸安然,只好按捺下去。
刚刚换回女装的乔月龄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师雨孤零零的身影,忽然道:“我劝你还是突围出城避一避吧,若羌以一国对一城,你胜算不大。”
师雨看了看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太平岁月,眼角弯起,温柔似水:“这里是我的家,我还能去哪儿?”
乔月龄默默无言,见过她诸多笑脸,唯有此刻最叫人难忘。
单殷接连挑衅了三日,所有将领并督军赵遇都将嗓子叫哑了,墨城却始终没有回应。
师雨告诫诸位蠢蠢欲动的将士,若羌既然一出手就偷袭,显然是打算速战速决,证明其补给难续,久耗不利,所以千万不要上当出头。
虽然墨城城中所余食物最多还能维持半月,但若羌未必就能熬得住半个月。若非忌惮富饶的墨城物资充足,他们又何必苦心积虑地放这么大一把火。
太阳一日日升起,又一日日落下,恶语相向已经让墨城军民无感,死活就是不主动出击。
单殷终于忍不住了,恰好那日起了大风,他又想起了火攻。
此招甚为阴毒,无数点燃的羽箭射向墨城大军,风势催生火势,墨城大军哀嚎不已,纷纷后退至墙后。
单殷眼见有效,大为得意,派骑兵重甲上前破墙。
墙壁霎时塌了大半,墨城军士慌忙间在两头修补,但那豁口照样可以通过人去。急着抢功的骑兵纵马而入,顷刻间几百骑便涌了进去。
本以为进去后等待他们的是待宰的羔羊,没想到却是严整的大军。
这冒冒失失冲进来的几百若羌骑兵惊觉上当,连忙调头要回去,那些修补墙壁的墨城将士哪里还有慌乱之态,墙壁豁口及时挡上了拒马木,尖森森的冰刃指着他们,已无后路。
霍拭狄与葛贲带领的大军冲杀过来,墨城将士不喊不叫,只用手中兵刃振奋士气……
单殷觉得奇怪,墙壁都快修补好了,怎么进去的人还没回来?
于是又有一队骑兵冲了进来,结果自然一样。
一道墙壁像是生死关卡,里面慌乱的墨城士兵是诱饵,一点一点吸引敌人,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乔月龄跨在马上,与师雨并列于后方,看了看她道:“想不到你还会打仗。”
师雨苦笑一下:“逼出来的罢了。”
“单殷有经验,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异常。”
“定襄带的人大概也快到了。”
说话间单殷已经亲率大队人马来袭,但左右都受到了侵扰。
街道宽阔,残垣断壁间尽是神出鬼没的弩兵,霍定襄带着他们四下游走,出击时防不胜防,大大拖慢了若羌军队的进攻速度。
其实若非如今弩箭缺少,师雨也不至于直到现在才用上弩兵。墨城在远程兵力上向来胜于西域各国,甚至连中原朝廷也颇为忌惮。
乔月龄见若羌军队连连遇阻,心情畅快不少,一直冷着的脸也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仍有忧虑之处:“你这是打算决战了?若羌兵力足,四门之外还有盟军,仅靠你这十万不到的人马,决战太难。”
师雨忽然问她:“你来这里几日了?”
乔月龄怔了怔:“有七、八日了吧。”
师雨暗暗皱眉,即墨无白还没回来,也不知现在到底如何了。
身后忽然轰然一声闷响,她愣了愣,连忙策马朝东城门奔去。
这么大响动,有可能是城门被攻破了。
刚走到半道,已有守城士兵快马来报:“城主,援军到了!”
师雨松了口气,随即心又提了起来:“援军将领是谁?”
士兵呐呐不敢言。
师雨急了:“是不是即墨无白?”
士兵连连摇头:“并非即墨大人。”
“……”
师雨一颗心缓缓沉下去,却听自东城门疾驰而至的大军呼声高昂——
“陛下御驾亲征——大军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