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瞻起得很早,第一件事是喝药,第二件事是念叨:“代城主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身边的下人没有一个能回答他的。
他叹口气,拢紧衣裳,对娟惠道:“扶我去高处看一看,兴许他们已经入城了呢。”
娟惠扶他出门:“那便去吹雪阁,不是说那是老城主建给城主夫人遥望长安用的,可高了。”
阿瞻皱着眉甩开她的搀扶:“那算了,我不想去那个女人住的地方。”
娟惠没想到他对城主夫人有意见,错愕地闭了嘴。
阿瞻始终有牵挂,到了晚上又开始念叨这事,还叫娟惠去几个城门口去打听打听,毕竟又不是多远,怎么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也没消息呢?
娟惠依言而去,返回后却只站在门边,踟蹰着不敢接近。
阿瞻一直等着她的消息,见她这模样以为师雨出了什么事,一时情急,咳了好一会儿。娟惠这才动了,扶着他坐下,端茶送水,生怕他出事受责怪。
“到底怎么了?快说!”阿瞻捂住胸口瞪着她。
娟惠跪在他跟前,小声道:“奴婢听说代城主不是去巡视周边,而是去长安了。”
阿瞻一怔:“不可能,她不会骗我。”
娟惠伏在地上:“一定是奴婢听错了,那些往来商旅都不值得信,公子千万不要动气。”
阿瞻撑着桌子站起身,走到门口,望望头顶圆了大半的月亮,对娟惠道:“你去将刺史传来,让他派人去找代城主回来。”
娟惠跟在他身后,脸上赔着小心:“可是……可是代城主吩咐过,所有命令都得由她发,刺史只怕不会来见公子。”
阿瞻气得脸色发白:“我是城主,他竟敢不来!”
娟惠又吓得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
阿瞻咬了咬唇,虽然脸上不承认,心里却透亮,自己这个城主不过只有一个名号,所有大权都在师雨手里。他被这一副病体禁锢在了这方寸天地,别说手里有一座城,就是有整个天下又如何,连她的踪迹都寻不到。
“罢了,”他像是一下卸去了所有脾气,摆摆手:“你去请霍老将军,我要见他总不需要命令吧?”
娟惠轻声称是,快步出门,还不忘叮嘱门外的婢女好生照应着,万一他再倒下,师雨回来谁也活不了。
近来正是年节之时,霍擎因二子回城,今天没去军营,在府上共享天伦。
娟惠来时正是晚饭时间,他以为阿瞻出了事,随手拿了披风就出门,丢下一大家子面面相觑。
阿瞻倚在榻上,身上披着的虎皮还是当初霍擎亲手猎来的。见他安然无恙,霍擎进屋的脚步不觉放轻了一些:“怎么了?我还以为你又病了。”
阿瞻睁开眼,见他已经到了,连忙坐好,擡手请他就座:“霍叔叔,我请您来,是想问问您,当初您给即墨无白的那一半兵马究竟作何安排了?”
霍擎很欣慰他关心正事,笑道:“那不过是假兵符,兵马自然还是由老夫和代城主掌管,不过为了做给世人看,一直没动用过他们,免得被若羌看出破绽。”
“原来如此……”阿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了看他的脸色,犹豫道:“我在想……若是这支兵马暂时不动用,那是不是可以……给我?”
霍擎被他问得一愣:“你要兵权做什么?”
阿瞻抿唇:“好歹我也是城主,却有名无实,什么事都让您和师雨扛着。”
霍擎了然地笑了,抚了抚胡须道:“这有什么,待你身子好了,早晚也是要让你接手的。”
“待我身子好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这是个好理由,可以用一辈子。”
“……”霍擎总算听出了点深意,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长安春意已至,风吹在脸上多了些柔和,早晨春阳里也多了丝暖意。道旁开始绽放迎春花,黄蕊鲜嫩,夹杂在大片灰白的颜色里冲撞进视野,叫人心神为之一振。
师雨衣着整肃,朝宫门方向走,心里回味着方才在御书房向嘉熙帝述职的场景,只庆幸还好来的不是阿瞻。
皇帝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代城主!”
她转头,乔月龄快步朝她走来,大约是不常穿飘逸的襦裙,脚步一快竟险些摔倒,闹了个大红脸。
师雨笑着迎上去,扶住她胳膊:“你这是从何而来?”
乔月龄赧然地笑了笑:“皇后陛下忽然召见,刚刚觐见完。”
“原来如此。”后妃经常替皇帝召见高官家眷亲属,师雨并不觉得意外。
二人并肩走出宫门,本该各自告辞,却见对面缓缓停下一辆马车,下来的人是一身官袍的即墨无白。
师雨脸色如常,乔月龄却陡然躲去了她身后。
她扭头看了一眼,心中会意:“乔姑娘还为当初的婚事介怀?为何连少卿大人的面也不愿见?”
“不是……”乔月龄摇摇头,擡眼朝即墨无白瞄一眼,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在哼:“实不相瞒,今日皇后陛下提及了一句,说要替我和他做媒,只怕现在就是请他入宫去谈此事的,如今就这么撞见,实在太……”
师雨擡眼看向即墨无白,他已快走到跟前。她挤出个笑来,对乔月龄道:“这是好事,也算遂了你的愿啊。”
“可他对我……”乔月龄脸色冰冷,止住了话,僵着身子站在一边,眼见着即墨无白已经到了跟前。
“乔姑娘,代城主,有礼。”他含笑见礼,并不停留,径自经过。
师雨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朝乔月龄笑笑:“但愿你们能有个好结果,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直到即墨无白入了宫门,乔月龄才浑身一松,转头追上师雨步伐:“其实我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师雨转头,温柔如旧。
“……算了,没什么。”
乔月龄实在不好意思,她在哥哥书房里见过即墨无白作的那幅画,画上的师雨神韵逼真,所需的不只是画功技巧。其实她一直怀疑即墨无白对师雨存着心思,但师雨对她态度大方,倒不像中意即墨无白的样子,也许是她多心了。
师雨坐上马车,回到住处,吩咐收拾东西,准备返回墨城。
葛贲这些天闲得快发霉了,一听说能回去,连忙准备,比谁都积极。
第二日一早师雨入宫向陛下辞行,出宫后谁也没知会,径自出城。日头未露脸,天边挂着几缕红霞,绸带一样缠绕着云,整个长安瓦墙都被染了一层薄薄的红光。
师雨的马车驶出城外,后面还跟着一串早起的百姓。
大家得知墨城城主到了长安,但直到此时才看到车马当街而过,争相一睹真容,却不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代城主师雨。
百姓们一直跟随到城门外方止,以至于葛贲误以为师雨在长安做了什么大好事,惹得百姓如此爱戴,回城还送出来这么远,简直是受宠若惊啊。
刚出城不久,身后有快马追来,师雨听到动静吩咐停车,探身出来,却见来的是乔月龄。
“代城主怎么忽然就走了?我还想和您结伴回去呢。”
师雨朝她身后望了一眼,护城河静默,城门空寂。
“墨城还有事务要处理,我不能久留。”师雨冲她笑了笑:“不用送了,就此告辞。”
乔月龄摇头道:“那可不行,这可不是我一个人送你,原本太常少卿也是要来的,但他事务繁忙来不了了,特地叫我代他送你一程,说这是礼节。”
师雨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再送了,就此别过吧。”话未说完,车帘已经放下。
乔月龄以为她是急着赶回去,只好作罢。
百草初发,涧水潺潺,鸟啼半空,春光融融。
车辙声声碾过红尘,一路往西,此后半生,应当再无瓜葛了。
师雨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轻轻告诫自己:“我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
这样才是本来应该的轨迹。
“嘭”的一声,车身似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骤然一停。葛贲在外大喝一声,师雨揭帘看去,邢越捂着脑门跨在马上就紧挨着马车。
“邢先生?你这是……”
邢越边揉脑门边看一眼师雨:“唉,兴冲冲跑来要投奔师城主,结果刚一靠近就被葛校尉一下拍在马车上,还好我命大。”
师雨哭笑不得,示意葛贲离他远些,亲自下车扶他下马:“邢先生这是答应我之前的提议了?”
“答应答应,我可不乐意跟着即墨无白了,还是跟女子在一起有意思嘛。”
“闭嘴!”葛贲哪里容他言语放肆。
师雨笑着摆摆手:“好了,你肯随我去墨城实在再好不过,我一定将你奉作上宾。”
邢越朝身后看看:“快走吧,万一即墨无白追来怎么办?”
“不会的,”师雨朝身后看了一眼,笑容依旧:“我想若有一点可能,他都不会乐意再见我了。”
邢越眼神有些兴味,但师雨已返回车上。
就此启程西归。
出了长安地界不久,墨城快马送来急件。师雨本要找个地方落脚后再看,但见寄信人是霍擎,不敢耽搁,连忙拆开,愣在当场。
他老人家竟然提出了辞官归隐。
“师城主,晚上就别住驿站了,找间美人儿多的酒家呗?”邢越打马过来,脸上带着浮想联翩的表情。
“不住了,即刻出发。”师雨斩钉截铁。
邢越伸着手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带头走远,痛心疾首地感慨:“那我还不如回去跟着即墨无白啊。”
作者有话要说:即墨无白:有点不对啊,我感觉我的地位岌岌可危啊,说好的男一呢?
乔定夜:叫什么,我都多久没露面了,我妹都露脸比我多!
即墨无白:你妹……的确,嗯……==
阿瞻:你们都看什么看?关我何事?我戏份也很少啊!
邢越:哦,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众:警察叔叔,就是楼上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