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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 正文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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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日影斜移一寸,胡部帐篷外马嘶阵阵。

    栖迟坐在沸腾的大锅旁,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见部族中的几个男人又跨上了马背,新持了只鹰,接连出去了。

    其他人都入了帐篷,偶尔有几个女人和孩子从帐篷里钻出来朝她这里观望,看看她,又看看伏廷。

    好似对他们的到访很新奇。

    伏廷目送着那几个男人离去,放下碗,用胡语向老妇道了谢,转头看到她手里那只碗还端着,说了句:“吃完,别耽误。”

    说完就起身大步走了。

    栖迟看一眼手里的碗,只好忍耐着喝了下去。

    汤里有肉,她也艰难地咽下去了。

    她将碗还给老妇,想了想,全身上下除了那块鱼形青玉,真的是什么也没了。

    倒是那身换下的圆领袍还值些钱,虽然脏污不堪,但好歹是细绸的,名贵的很,本想送给她做报答,转念一想也不能留下,否则被突厥人找来发现了这点蛛丝马迹,也只会害了人家。

    她只好空着两手冲老妇笑笑,指一下伏廷离去的方向:“他是个好男人,不是有意伤你们的鹰的,我也没什么可给你们的了,只能道谢。”

    老妇笑着露出牙,点点头,倒好像是听懂了一样。

    栖迟站起身,转过头,伏廷已牵着马到了跟前。

    她看了一眼,问:“现在便走么?”

    伏廷颔首:“不能久留。”

    任何地方都不能久留,尤其是有人的地方,待久了若被突厥人发现,也会对这支胡部不利。

    栖迟自然也知道缘由,只是想着方才那群男人刚离开,应当是去打听古叶城的消息了。

    “我以为你会等他们打听回来才走。”

    他手指一下天:“他们会用鹰传讯。”

    她明白了,难怪那几人出去时带着鹰,随即又看了看他的小臂:“你的伤就这样?”

    那只袖口已经束起,看起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伏廷看着她,声低了些:“我自己下的手,有数。”

    说完牵着马,那只手伸来抓住了她手腕,脚步很快:“走。”

    栖迟收敛心神,急走几步,是为了能跟上他的步伐。

    他身高腿长,脚步也大,若不拉着她,真的很容易就叫她落在后面。

    待出了胡部,远离了那片帐篷,他才转身,一手将她托上马背,跟着坐上去。

    也是不想在附近留下他战马的印迹。

    ……

    彻底远离了那片地方,又回到茫茫荒野。

    天光渐沉,时已将暮。

    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从眼前延伸而出,翻着土白,沟壑丛生,两边是杂生的茅草和树林。

    栖迟往前看着,认了出来,这好似是往边境去的地方。

    伏廷手一扯缰,转向入了林中。

    他先下马,再朝她伸手。

    栖迟撑着他的手从马背上下来,看了看左右:“就在这里等消息?”

    伏廷看她两眼,不用他说什么,她已知道了。

    他抽了刀,斩了附近的杂草,点头:“要与小义会合了才能走。”

    他的目的是要拖住突厥大部,为解救其他人争取时间,如今还没等到罗小义的消息,就算到了边境一带,也要继续周旋,还不能抛下他们先入境。

    叫胡部去打听古叶城的消息,就是为了得知罗小义的动向。

    栖迟在他斩出来的地方坐下,背挨着树干。

    知道他是有心为之,特地没有在那支胡部里休息,而是跑出这么远才停下。

    伏廷并没有坐,只在马旁站着。

    她擡眼看过去,看他站得笔挺,身姿如松,臂上挽着那张弓,手扶着的马鞍下露出一截剑鞘,是他藏着的佩剑,腰后的刀还片刻不离地挂着。

    目光往上,看到他的侧脸,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他下巴上明显泛青,一定是好久都没刮过了。

    不知道这一路他们是如何赶来的,想起罗小义和曹玉林,她心里也有些担忧:“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伏廷看向她:“如今突厥在暗,我不能直接大军调入,否则会被利用成是我占据古叶城,唯有先等靺鞨援兵到。”

    栖迟一想就明白了,突厥如此隐瞒,未必没有这个意图。

    “一旦进入边境就不用顾虑了,”他说:“料想突厥暂时不敢冒进,除非他们想即刻开战。”

    栖迟看着他,只在这时候他会言谈多些,眉宇间却是一如往常寡言时的样子,她说:“我想你应该不愿打仗。”

    她知道他有多在意民生。

    果然,听见他说:“北地刚有起色,最好不打。”

    只要尽快和罗小义会合,返回边境再作处置。

    真要打,无所畏惧,但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只片刻功夫,忽而远远的,传来了一声鹰啸。

    伏廷擡头看了一眼,叫她:“上马。”

    栖迟一直提着精神,立即起身过来。

    他几乎与她同时上的马,没有半点耽搁,振缰出了树林。

    一路驰出,直往鹰啸的方向而去。

    半道,伏廷忽而勒马。

    栖迟被这急停弄得倾了一下身,被他一只手臂捞住,稳稳靠在他胸前。

    她觉得不对劲,轻声问:“怎么了?”

    他没作声,眼睛扫过四周。

    一片开阔的荒凉之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身下的战马蹄刨地,低低嘶鸣。

    他霍然扯缰调转马头,疾驰出去,一手牢牢揽住怀里的栖迟。

    荒野崎岖,风利如刀。

    栖迟耳侧只余呼呼的风声,听见他说:“他们追来了。”

    未及多言,风声中已传来剧烈的马蹄声响。

    马驰太快,路便越发显得颠簸难行。

    身后马蹄声迫近,接连有羽箭射来。

    伏廷马走斜道,才得以避过,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栖迟,多亏她会骑马,才能在这情形下也坐得很稳。

    他将马缰递到她手里:“你来控马。”

    栖迟接了,他便立即松了双手,拿下臂上的弓,抽了羽箭,搭箭回头。

    一连两箭,射中两人,但他们的速度没被拖慢,踏过那两具尸体紧追而来。

    伏廷冷眼收弓,一俯身,从马腹下摸出马鞭,用力一扯,缠在栖迟腰上,又绕过自己,紧紧绑住。

    栖迟被他的举动弄得惊了一下,没有回头,只看着前路,手里紧紧握着缰绳。

    伏廷将缰绳抢了过去,摸到她发凉的手指,手在她身上一按,将她完全护在怀里。

    箭矢不断,直追而来。

    天已经渐渐暗下,天气不好,又刮起了大风。

    但对伏廷而言却是好事。

    他策马往左,终于在前方见到一片陡峭的坡地,直冲而下。

    那里是一大片黄沙地带,大风而过,扬起纷扬的沙尘,足以遮蔽人的行踪。

    马停了下来。

    栖迟被沙尘迷了眼,也顾不上,身上马鞭一松,她被伏廷一手挟下马,往前走。

    四周昏暗,似是大片的密林和深山。

    等到入了更暗的地方,她眼才得以睁开,总算看清,已身在一处山洞里。

    “甩掉了?”她回头问。

    伏廷站在洞口,点一下头。

    她松了口气,直到此时才敢回想刚才,之前什么也没想。

    伏廷解了腰后的刀,扔了臂上的弓,抓着她的那只手一用力,把她拉到跟前。

    栖迟贴在他胸口,擡头对着他的眼。

    他抓着衣摆往腰间一掖,就地坐下,又拉她一下:“坐下。”

    她跟着坐下,看着他。

    洞中昏暗,他脸上似蒙了一层雾,看不分明。

    “怕血吗?”他忽而问。

    她怔了怔:“为何问这个?”

    伏廷在昏暗里盯着她,胸口起伏,在轻喘,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送到肩后:“如果不怕,就帮我取出来。”

    栖迟手碰到什么,顿时一缩,惊住了。

    “别怕,只是中了一箭。”他说。

    她已摸到了,是羽箭。

    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全然没想到。

    如果他不说,她甚至没有察觉。

    她僵着手:“我帮你取?”

    伏廷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塞在她手里,她茫然地摸了一下,好似是膏贴子。

    “拔了箭,把这按上。”他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栖迟看着那支箭,心不觉跳快了,声飘着:“我怕会出事。”

    “不会。”他按住她那只手:“快,越拖越麻烦。”

    她捏住手心,定了定心。

    心说:别慌,这种时候,只有她能帮他了。

    “好,你教我。”她盯着他脸,声稳住了。

    伏廷将她拉近,喘口气,说:“刺入半寸,再斜着拔出,用全力,下手快就行了。”

    栖迟更惊,竟然还要先入半寸。

    她往前,跪坐到他身上,一手搭住他肩,一手悬在那支箭上,盯着他的脸,想问一句,该如何叫他分神。

    却又怕问出口了,反而叫他无法分神了。

    不知道箭入了多深,更不知道拔出来会有多痛。

    忽然想了起来,倘若软甲还在他身上,就不会这样了。

    昏暗里,他的脸近在咫尺,一双眼沉定:“拔。”

    她被他的呼吸拂过,想起了他亲她的时候,眼盯着他的唇,手握住了箭。

    两个人对视着,她感觉手下的肩绷紧了,他似浑身都绷紧了,已做好了准备。

    她拎了拎神,搭他肩的手环到他肩后,忽而就主动贴了上去。

    伏廷唇上一软,是她在主动亲他。

    瞬间他就亲了回去,一只手按住她后颈,狠狠地含住她的唇。

    栖迟急喘,他下巴上泛青的地方磨过她的唇和下颌,微微的痒。

    但她还没忘了初衷,不敢犹豫,用尽全力,一刺,一拔。

    伏廷陡然吃痛,按在她后颈上的手猛地用力,没收住,不慎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忍住了,退开。

    栖迟顾不上唇上那点痛,连忙拿着那块膏贴子撕了按上去,指尖触到了温热的血,用衣袖直接擦去了,紧紧压着。

    伏廷稳坐着,一动不动,只有不稳的呼吸能听出他此时的忍耐。

    好一会儿,他摸到那支箭,拿起来看了一眼,声音有些嘶哑地说:“还好,无毒。”

    栖迟顺带看了一眼,借着洞口暗沉的一点天光,才发现那箭竟然是带着倒钩的,难怪要先入半寸再斜着拔出,就算如此,被拔出来后还带出了一丝血肉。

    她胸口一闷,捂住嘴,险些要呕出来。

    伏廷扔了箭,抱住她腰,将她的脸拨过去:“别看。”

    栖迟伏在他肩窝里,一想到他竟连这样的痛楚都能忍,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

    天终于亮了,大风转缓。

    外面除了伏廷的马嘶了几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伏廷坐在那里,一低头,就看见膝上躺着的栖迟。

    这一夜她几乎是挨着他睡的。

    他动一下肩,肩上缠着布条,是自她里襟上撕下来的。

    所幸她在胡部里换过了干净衣裳,是干净的,却用在了这里。

    昨晚太暗,还好没有缠错。

    小臂上的伤因为用弓也崩开了,但比起箭伤已经不算什么。

    他解开袖口,重新裹了伤口,朝外看一眼,又垂眼看着栖迟,发现她唇上被他咬破了,还有些肿。

    他舔了下唇,想起这还是头一回她主动亲他,猜到是为了叫他分神,也的确是奏效了。

    被她碰上的一瞬,他心思就都在她身上了。

    又看一眼她唇,觉得他那一下太狠了,他伸手摸了一下。

    栖迟被这一摸弄醒了。

    她坐起来,看着他。

    一夜过去,都有些怀疑昨晚的事是不是真的。

    伏廷拉她起身:“就趁现在走。”

    “你的伤不要紧?”她跟着站起来。

    “至少能扛回北地。”他指一下外面:“鹰鸣传来了。”

    栖迟一听,立即跟着他出去。

    拿了水囊洗漱了,坐上马背,她将手里的血迹蹭干净,转头看到他肩上的血迹,还是触目惊心。

    多亏昨日光暗,否则她不知是否真能拔得下去。

    她看看他,担心他是不是在硬撑。

    伏廷用水抹了脸,翻身坐到她背后,怕她见了又不舒服,将她的脸拨过去,仍不让她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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