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向来有一说一,他眼下的确需要保存体力。
自北地一路赶来时,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所有人只能轮流休息探路,他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路上,几乎连吃饭喝水、洗漱都没下过马。
入城后寻找栖迟又片刻不得耽误,直到此刻,他还没怎么合过眼。
他搓了搓手指,指尖似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滑腻,不禁自嘲:刚才不收手,可能就停不下来了。
栖迟自他怀间擡起头,终于平复了喘息,心还快跳着,看见他那只手,脸上又热起来,轻声说:“我身上都脏了。”
伏廷差点要说一句滑的很,知道她面皮薄,牵了下嘴角,说:“没有。”
栖迟没作声,手指不自觉地拉一下衣襟。
男人的手劲太大了,胸口那里到现在都还有些麻麻的疼,她猜可能都红了。
伏廷低头又看她一眼,见她不言不语,怀疑是不是被他那句直白的话给弄的,问:“想什么?”
栖迟不好意思直言,岔开话题说:“只是想怎么那么巧就叫你看见了那只鹰。”
他笑一声:“可见这回连老天也站在了北地这边。”
这声笑里,似带着一丝张扬的意气风发。
栖迟不禁看向他挺鼻深目的脸,忽而就想起曾经听他说起的那句:老子不信迈不过这道坎。
没来由的,她也跟着笑了一下。
伏廷从怀里摸出酒袋,拧开灌了两口,提了神,收回怀中,拖起她手腕,走出枯树后。
马在外面吃着草。
他手臂在她腰上一收,抱着她坐上马,跟着踩镫上去,坐在她身后揽着她,扯缰前行。
马蹄踏过长及人腰的茅草,越行越偏。
栖迟却觉得他似是故意的,揽在她身前的那只手握着缰绳,五指有力,控着马的方向,游刃有余一般。
穿过一片头顶遮蔽的密林,马行下坡,前方是一丛一丛的帐篷,在半青起伏的山地间驻扎,好似是某支聚居的部落。
伏廷下了马,将她抱下来。
栖迟脚踩到地,看向那里:“这是何处?”
他握着她胳膊说:“就是我说的那支胡部。”
“来这里做什么?”
“你方才说身上脏了。”他说。
栖迟这才回味过来,胳膊一动,人已被他拉着往前去了。
最近的帐篷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正在缝补,看到有人牵马过来,便站起了身。
伏廷松开栖迟,说:“等我一下。”
她嗯一声,就见他大步走了过去,停在那老妇跟前,说了几句胡语,从腰间掏出些碎钱递给了她,又转头指了一下她。
不是什么大事,给了钱,胡民也好说话,老妇当即笑着回了两句,朝栖迟招招手。
她走过去,伏廷朝老妇偏一下头说:“跟她去。”
“那你呢?”她问。
他扯一下军服,看着她:“我也要洗一下。”
栖迟这才点了点头,跟着老妇入了帐篷。
帐篷不大,吃睡的用具都放在一间里,看起来很挤。
角落里是个大木圆桶,已然老旧。
老妇手脚麻利地拎了几桶水来,浇进去后,又添了好几块石头进去,很快就准备好了,冲栖迟笑笑,说了句胡语,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手里捧着一套衣服摆在了木桶旁,手在她身上上下比划了一下。
栖迟明白是给她穿的意思,道了谢。
老妇出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
栖迟将帐门掩好,解衣入水时,踩到那些温热的石头才想起来为何这老妇的动作这么快。
以往走南闯北,也曾听说过胡部这种法子,这些石头是一直烧着的,烫的很,水烧到半温浇进来就行了,因而费不了多长时间。
这样也好,伏廷带着她东躲西藏的,这点时间原本就是偷出来的。
……
虽然很疲惫,栖迟也没耽误时间在这上面,抄着水将全身洗了一遍,又解开头发梳洗了一下。
洗好后,她起身穿衣,才发现自己胸前还真红了一块。
她咬了咬唇,一旦回想,耳根又要生热,赶紧断了念头,手上将衣裳掩上了。
拿到那件软甲时,才想起这还一直由她穿着。
当时是当取暖才穿上的,她放在一边,想着还是还给伏廷,换上了那件胡衣。
圆领袍已经脏污的不成样子,她收拾了,拿了那件软甲,走出去,正好撞见伏廷。
他身上松散地披着军服,自另一头而来,头发和脸上都湿漉漉的,显然也是刚清洗过。
“好了?”他在帐门前停下。
栖迟点头,看着水珠从他发上淋到脸上,又落入他微微敞露的胸前,眼神轻轻闪了闪,将软甲递给他:“这个忘了给你了。”
伏廷看了一眼:“穿着。”
她摇头:“我也用不着。”
他拿了,手在她肩上一按,推着她就进了帐。
帐门掩上,他便动手剥了她外面的胡衣。
她怔一下,就见他擡起头来,看着她说:“第一次穿胡衣?”
她点头:“穿得不对?”
他嘴角一扯:“太松了。”
原本这件衣服对她而言就有些宽松,她又没系紧,被他一剥就剥下来了。
栖迟这才明白他意思,默默无言,再看他,却见他又将手里的软甲给她套上了。
他接着又把那件胡衣给她穿上,紧紧一收,扣紧了腰带。
“叫你穿着就穿着。”说完他先揭了帐帘走出去了。
栖迟拉正衣襟,摸了摸脸,好一会儿才跟着出去。
那个老妇还在外面,正在架着锅煮东西,看见她出来,招了招手,似乎是想招待她。
栖迟走过去,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想起头发还随意地盘着。
她看了看老妇,胡人女子的发式大多利落简练,与中原很不同,乍一看有很大区别。
她冲老妇笑笑,指一下头发,又指指老妇自己的头发,意思是让老妇给自己绾一个同样的发式。
既然衣服换了,再换个胡人的发式,便更有利于遮掩了。
老妇笑着点头,放下手里的活,擦擦手,动手摆弄起她的头发来,一面还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了两句什么,好似在赞叹她头发好一般。
栖迟也听不懂,只能微笑,坐着任她忙碌,眼睛看着四周,忽而发现这帐外多了许多匹马,马背上还放着弓。
伏廷的马也在,就徘徊在一间毡房外,她往毡房里看,看到好几个人站在里面,正中坐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的对面站着个人。
看背影,是军服穿戴齐整的伏廷。
栖迟隔了好几丈远,看那老人盯着伏廷,似有些沉脸不善,嘴巴开合,说了两句什么。
下一刻,就见伏廷一手扯开了袖口上的束带,松了袖口后往上一提,露出条结实的手臂,另一手在腿侧靴筒中一摸,抽出柄匕首,往小臂上一划。
栖迟一惊,身一动,头发被扯了一下,蹙了眉,才想起老妇还握着她的头发。
老妇大概是看出来了,绕到她身前来,指了指毡房,又摇了摇手,拍拍她肩,安抚一般。
栖迟眼盯着那里,觉得毡房里的人似乎都很震惊,个个面面相觑。
那位老人脸色看来倒是好看多了。
她拦一下老妇的手,想起身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见毡房里的人都走了出来,又坐了回去。
伏廷走在最后面,那个老人与他一同出的门,出来时还递了块布巾给他。
他接了,按着缠在小臂上,裹住了那道伤口,擡头朝她这里看了一眼,接着就往这里走了过来。
栖迟盯着他到了跟前,问:“怎么回事?”
老妇正好也在此时忙完了,去一旁搅动锅里煮着的东西。
伏廷在她旁边坐下,说:“我伤了他们的鹰。”
各部有各部的规矩,这支部族就是以鹰为图腾,伤了他们的鹰,等同伤了他们的神灵,他没什么好回避的。
伤在鹰翅,他便二话不说,割臂偿还。
栖迟蹙起眉,盯着他小臂,伸手去摸袖口。
伏廷一眼看见,抿了下嘴角:“又想花钱解决?”
她眼神动了动,因为被他说中了。
“原想赔些钱给他们买药来医那鹰便是了,”她忍不住说:“何须如此。”
要不是摸到衣袖是刚换上的胡衣,她险些都忘了,眼下她已身无分文。
不是想藐视胡部的规矩,只是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如今还在逃亡路上,他怎能添伤。
伏廷看着她,有些好笑,真是难得,李栖迟竟也有没钱可花的一日。
“不必,他们不追究了。”
这些胡民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之徒,见他如此自罚,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顿一下,又说:“我是想让他们帮忙。”
栖迟想着方才那群胡民出来时的神情,好似的确是没事了,才放了心,问他:“帮什么忙?”
他说:“帮忙探一探古叶城的消息。”
她明白了,又瞄一眼他的小臂。
心说不疼么,说割就割下去了。
旁边的老妇盛了碗锅里的汤过来,端给栖迟。
她接了,道了声谢,本要喝,闻到那汤一股腥膻的气味,觉得不适,又不想喝了,只在手里端着。
老妇又盛了一碗给伏廷,笑着说了句什么。
他看一眼栖迟,回了一句。
栖迟看着他:“她与你说什么?”
伏廷端着碗,看看她的脸,早已留心到她头发也梳成了胡女的发式。大约是图简便,老妇给她在两边编出了两条辫发,缠到后面绑在了一起便了事了,可是衬着她雪白的中原面孔,坐在眼前,是一种独特的风情。
他抵了下牙关,实话实说:“她问我,你是不是我女人。”
栖迟眼一动,被这一句露骨的话弄得脸上又要生热,朝那老妇看了一眼,心说若在中原,都是说夫人或妻室才是,可也知道乡野之间,大多也就是称婆娘或女人了。
她眼转到他身上,问:“那你是如何回的?”
他脸正对着她,眼里两点沉沉的黑:“你说呢?难道你不是我女人?”
她被问得偏了一下脸,好似是问了个不该问的话一般,手指捧着碗,许久,才低低回了句:“嗯,是。”
伏廷看着她,像在品她那一句承认一般。
这样的话对她而言或许粗俗,对他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直接、透彻。
嫁了他这样的人,自然就注定是他的女人。
他仰脖,将碗里的汤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