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考古队又出了门。
梅姐教育堂弟无果,心情不佳,坐在柜台后面对着手机看小品,转头看到言萧背着包从楼上下来了,突然来了精神。
“妹子。”
言萧转头看她。
梅姐冲她笑:“听说你刚进考古队,以后多照顾照顾我们家传学啊。”
言萧好笑:“我刚进队,哪里谈得上照顾别人?”
梅姐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家传学跟小孩子一样,一根筋,以前不让他学考古吧,非要学;后来指望他去个好单位吧,被关领队开口一叫,就满口答应跟他去干了,好在遇到的都是好人,你说他这样是不是需要人照顾?”
言萧还真不知道他是这样进的队,怎么听起来不太正规呢。
梅姐看她不说话,又说一句:“有空你们多聊聊,去了队里也多帮衬,我们家传学人很好的,上进,又有责任心。”
言萧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看来她是真的很操心这个堂弟的终身大事。她往台子边一靠:“小王多大了?”
“二十七了。”
“好小啊,比我小七岁呢。”
梅姐脸色变了:“你有三十四啦?看着不像啊。”
言萧一本正经地点头:“周岁三十四,论虚岁就三十五了。”
梅姐顿时尴尬了,喃喃了一句:“那不合适,相差太大了,比关领队都大……”
言萧耳尖的听到了:“关领队多大了?”
“刚三十出头吧,不是三十就是三十一,记得传学跟我说过一次,记不太清楚了。”
“哦,那是比我小。”
言萧忍笑出门。
年龄是瞎扯的,就知道往大了说她会退却。介意女人年龄的往往就是女人。
言萧没开车,只是出去逛逛。
沿着街道一路往前步行,转了两个弯,眼前开始热闹起来,应该是到了商业区,两边都是商铺,卖小吃和特产的占了半壁江山。临潼石榴、镇安板栗、佳县红枣,横山羊肉……牌子挤牌子地叠在一起。
她边走边看,没想买的,只在一个卖皮影工艺的摊子前停了停。
做久了古旧玩意儿的活儿,也就只对这种古旧的东西感点兴趣了。
旁边人来人往,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
言萧扭过头,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
“言萧,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言萧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中年男人是她的同行,在上海时见过几次,不算很熟,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的名字,叫宋方,“宋老师,这么巧。”
宋方点点头:“居然在这种小地方遇到你,以为你还待在上海呢。”
言萧敷衍了一句:“出来走走。”见到同行就意味着要回忆起上海的事,愉快不起来。
宋方嘴唇动了动,看着她的眼神很古怪,笑得也很假,但是居然没提起她丢工作的事,只说了句:“出来走走也好,外面好东西多,淘到宝的几率大。”
言萧笑了:“没想着淘什么宝。”
宋方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像是在揣测这话的真实性,脸上又堆出笑:“那行,你接着逛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萧目视着他走远,经过一排商铺,他又回头朝这里看了一眼,转头进了间店铺。
忽然就没什么心情了,言萧又随便走了走,准备回去,经过一条巷子,里面走出个人来,看着她。
言萧看过去,脚下一停,手指勾了一下肩上的包,走过去。
“怎么,找人找到这儿来了?”
关跃站在巷子里,脸侧着,眼光看出去很远,黑沉锐利,鼻梁就像是凿出来的一样挺:“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言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家回民开的牛肉面馆,绿底白字的牌子,旁边印着清真的字样:“面馆啊。”
“不是那个,旁边那家,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进去了。”
言萧往旁边看,的确是刚才宋方进的店,那家店没挂牌子,只有玻璃门上贴了两个字,掉了大半,剩余的部分很难辨别到底写的是什么。
看着的时候宋方从里面出来了,手里提着个纸盒子,上面写着“本地草鸡蛋”的字样,言萧说:“卖特产的吧。”
说完觉得不对,想了一下明白了:“哦,是个窝子。”
关跃看她:“窝子?”
“玩古董的黑话,藏了很多宝贝,可以经常去收购的地方,就被称为窝子。”
宋方刚才说出来可以淘到宝,进去之前又特地看了她一眼,跟防着她过去一样,这是同行间的忌讳,怕好货被抢了,遮遮掩掩的。言萧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刚才他提着的鸡蛋盒子里,装的未必真是鸡蛋。
关跃没说话,垂着眼像在思索。
言萧很快就猜到了什么:“你觉得朱矛在里面?”
“有可能。”
难怪他在这儿了。言萧往后退两步,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巷子一人多宽,左右的房屋是老式的,墙壁的砖块灰蓝,她的脸被衬得雪白:“叫我来干什么?”
他这样的也不可能热情地叫人,刚才走出巷子看着她的那眼,言萧觉得就是在叫自己,所以她过来了。
关跃脚下移开一步,开了口:“帮个忙。”
“嗯?”言萧仰头看他,巷子外面的光照进来,从她的额角辗转到鼻梁,白润的光泽,看在眼里像玉一般:“什么忙?”
“你见过朱矛了,他还不知道你是考古队的,但是他认识我,也认识小王和小石。”
“要我去那窝子里看看他是不是在?”
“没错。”
言萧靠在墙上,肩头的包被蹭的滑下来,落在她的臂弯里,她也没管,眯着双眼,一只脚在地上轻轻点了两下,有种不羁的随意。
“请人帮忙就是这个态度?”
逆着光让关跃的身形看起来格外挺拔,面前的女人几乎完全被他身体罩下的阴影覆盖了,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那条裤管绷紧,显露结实的腿形:“你的主要工作就是鉴定这批玉璜,所以这对你也很重要。”
言萧挑了挑眉,代表自己听到了,身体站直,伸手进包里摸出了烟盒,慢条斯理地倒出一根。
最早她抽烟是因为做鉴定工作的枯燥和忙碌,她需要集中精神,而尼古丁可以带来这种刺激。养成了习惯后却没上瘾,偶尔想抽一根的时候才会抽。
现在她根本不想抽烟,却还是拿出了一根。
那支烟被她夹在指间,她靠着墙擡起下巴,细长的烟身冲着面前的男人,微微挑了一下。
关跃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很淡,那两根纤长的手指夹着烟,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有种在说话的感觉。
她在指使他。
关跃抿住唇,眉心紧蹙又松开,从裤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呲”的一声,火光亮起来,他把打火机递过去。
言萧说:“低点,这么高,烧着我怎么办?”
身前的阴影又重一层,关跃走近了点,手指摁着打火机放低,火簇在眼前跳跃。
言萧夹着烟送到嘴边,身体前倾,朝他凑近。
火光在他的虎口镀出一层橙黄的光,能看见上面细细的纹理。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靠近,头微垂,近在咫尺,唇抿紧更显得薄,下巴上有细微泛青的胡茬,细看的时候很男人。
烟被缓慢地点燃,关跃松开手指的瞬间,烟雾后面的言萧忽然擡起了眼。
关跃几乎看清了她长长的睫毛是如何掀起来的。那双眼睛形状妩媚,瞳仁黑亮,落在他脸上,轻转时有种灵动。
一瞬的对视,他心里迅速过了一下,大概只有鉴定师这种善于观察细微的职业才会造就出这样的眼睛。
言萧抽着烟,看进他的眼里,仿佛他也成了一件值得研究的事物,在她的视线里被剥开分析,无遮无拦。
指使傲的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关跃脸一偏,回避了她的视线,打火机在指间转了一下:“可以了?”
言萧缓缓吐出口烟,那阵烟雾拂过他的手指和手臂,缭绕在眼前,她的语气多了丝兴味:“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关跃的眼神沉了下来。
言萧几乎有点愉悦了。
“考虑一下,看我心情。”
“……”
言萧背上包出了巷子。
关跃看出去时,她正在街上打横而过,迎着午后的阳光半眯着眼,嘴里叼着烟,走路的姿态慵懒闲散,像只是经过这里的旅人,什么都跟她无关。
这女人是故意的。
言萧沿着街道走了没多远,用的时间却很久,差不多过了有十分钟,烟抽完了,脚步一转,朝那间店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斑驳掉落了一半的字样写的是“特产”,但一眼看进去很空,只有几只纸箱子堆在墙角,越发可以肯定这是个窝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