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言萧睡了个懒觉。
晚上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隔壁有动静,她醒了一回,依稀听到男人们说话的声音,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才五点半,蒙头又睡,再醒过来就不早了。
出房间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
到了楼下没看到别人,只有老板娘在前台后面冲她笑,露出一口白牙:“睡得还好吧?”
“还好。”言萧回忆了一下,记起她叫梅姐。
“他们都出去办事了,你要不要先吃饭?”
“你这里还管饭?”
“不管别人的,就管你们考古队的。”梅姐爱笑,言萧发现她说话的劲头跟王传学还真有点像,有种纯然的憨实:“他们走的时候说你昨天晚上吃了点儿亏,今天得吃好点儿,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给你做。”
言萧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
吃亏这话她不爱听,她什么都吃,就是吃不了亏。
言萧最后出去吃了饭。
随便找的一家小餐馆,也不远,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口停着越野车,应该是他们回来了。
一进门,差点撞到个人,擡头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
是关跃。
言萧自认在女性里算高的了,可是关跃比她高了一个头还不止。
他人高腿长,走路时步子迈得也大,靠近时携了微微的一阵风,身上的白衬衫塞在裤腰里,言萧垂着的视线正好就落在他紧窄的腰身上。
“你见过朱矛了?”
“嗯?”言萧懒洋洋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他脸上。
关跃又问一遍:“你昨晚见到朱矛了没有?”
“见到了,怎么?”
“他当时往哪个方向走的还记得吗?”
“就这个方向,县城方向。”
关跃点了一下头,抿着唇像在沉思。
言萧问:“你们还在找他?”
关跃扫她一眼:“还有一节玉璜没追回来。”
石中舟在前台那边提着水壶倒水,插了句话:“那小子有毛病,找到了他非要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言萧擡眼:“怎么有毛病?”
“你说这大西北有多少藏宝贝的地方啊,那小子别的地方都不盗,就盯着咱们考古队盗,是不是有毛病?自从关队组了这个考古队,他就开始下手,好几次了,跟找茬一样。”石中舟说到这里又骂一句:“他肯定有病,不是有病就是跟咱们有仇。”
言萧一下想起那个瘦成竹竿的身影,听他口气,跟这个朱矛已经是老对头了,难怪在西安的时候他说他们了解的比警察都多。
她瞄关跃:“原来这支考古队是你组建的?”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你看起来真不像做这个的。”
关跃看过来:“那我像做什么的?”
言萧笑,眼睛在他身上打转,“做什么都行啊。”顿了顿,加一句:“前提是你得肯做。”
关跃的眼神和她的触碰在一起,他的眉眼深邃,眼里的光都比旁人要沉,看进去时像是要把人扯着拽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周围安静了一瞬,他忽然说:“我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挺好。”
这男人不会开玩笑。
言萧越过他走到前台,拿了个空纸杯,让石中舟也给她倒杯水。
石中舟给她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递到关跃手里,回头来跟她说:“刚才听梅姐说言姐没在这里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啊?我跟王传学都是本地人,你要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跟咱们说,千万别客气。”
王传学远远站在楼梯那边跟梅姐说着什么,言萧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扫过去:“原来你们都是陕西人?”
“可不是。”
言萧眼珠一转,落在旁边的男人身上:“你呢,哪儿人?”
关跃正在喝水,胸膛鼓出的弧度微微起伏,突起的喉结滚了滚,线条往上勾勒出硬朗的下巴。
他还没说话,石中舟抢了话头:“关队的家乡啊,在咱祖国的心脏,帝都啊。”
言萧说:“据说北京的男人都特贫?”
关跃目光黑沉:“没听说过。”
石中舟在旁边笑开了:“算了吧,关队哪天要能贫一回我还开心呢,他只会有一说一。”
王传学也听到了这话,回过头来跟着一起笑。
关跃没搭话,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自己,放下纸杯,转头走出了旅馆的大门。
言萧觉得他的心思仿佛根本不在这儿,也许还在想着那个朱矛的事。
他走了,前厅里就只剩下梅姐跟王传学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基本上就梅姐一个人在说,王传学嘴里“嗯嗯”的应着,就像是接受班主任训话的学生。
他们说的都是方言,言萧听不懂,问石中舟:“他们在说什么?”
石中舟凑近一点儿,声音放低,边说边笑:“王传学在被梅姐教育赶紧找对象呢,不是第一次了,咱们来一次她就说一次,王传学比她小十几岁,很怕她的。”
“她刚才那句什么意思?”
“说做考古的男人女朋友不好找,让他抓紧……唉,扎心啊,咱们这行风餐露宿的,全国各地的跑,的确不好找。”石中舟捏着纸杯直摇头,他脸圆,眼睛也圆,其实长得有点可爱,这种老气横秋的动作在他做来有点滑稽。
言萧扯了一下嘴角,听着他们天书一样的方言,靠着前台站了一会儿,端着纸杯出了门。
旅馆的门外面有着棵枣树,一人多高,枝繁叶茂。
言萧出去的时候发现关跃靠在那里,手指间夹着根烟,高大的身体遮挡了树干,肩头沉在树影里,眉宇间影影绰绰。
她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眼一转就看到他的侧脸。
他的头发两边推得很短,露出完整的耳廓,连接到下颚线,侧脸的线条深刻明显,唇角边有道浅浅的纹路,眉骨山根高挺,衬出深邃的眼轮廓。
相貌深刻的人,据说都不太好相处。
感觉到她的目光,关跃偏过脸,和她对视。
言萧的手指缓缓地搓着手里的纸杯,忽然问:“你有女朋友了?”
关跃起初不明白这问题的来源,等到远远听见梅姐跟王传学说话的声音就明白了,是被他们的话题牵扯出来的。
“没有。”
言萧瞄他的手指:“那结婚了?”
关跃双眼一压,额头上也露出两道浅浅的纹路:“也没有。”
手指上的确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言萧想起了石中舟的话,半边嘴角往上扬:“因为做考古的女朋友都不好找?”
关跃看着她,对这个笑话没有要笑的意思。
言萧迎着他的视线低笑一声:“单身就好,那我的照片放在你手机里就不要紧了。”
关跃这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他一个单身汉,手机里存着个女人的照片的确不太好。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那张照片找了出来,刚准备点删除,旁边伸过来只手挡了一下。
言萧的手保养得特别好,手指葱白,皮肤细腻,挡在屏幕上,被那阵蓝光勾勒出了淡淡的边,皮肤都晶莹通透起来,几乎可以看见浅浅细细的脉络。
关跃看到这只手时第一个想到的画面居然是她当时开着车冲她竖中指的场景,这只手还重重地打过人,当然也接触过无数的古董文物。
他抿紧唇,瞥一眼身边的女人。
言萧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手机,长发从她脸颊两侧垂下来,发梢扫在他的手臂上,微微发痒。
关跃站直,不动声色地换了只手拿手机,侧了侧身,拉开些距离。
照片里是那晚酒吧的场景,女人的身体往后仰,口鼻被一只手捂着,眼睛睁大了一圈,看不出恐惧,但昏暗的光线无意中营造了一层惊慌失措的氛围。
这么难看的照片他居然还发给裴明生,言萧觉得姓裴的看到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笑她吧。
“我可不能容忍自己这么难看的照片存在男人的手机里,要存就存张能看的。”她把纸杯丢进垃圾桶,站好位置:“来,给我重照一张。”
背后天蓝云白,横着一条县城里的街,街后是一排不算高的建筑,在这样单调的背景里,面前的女人就分外惹眼。
言萧抱着胳膊倚在树边,腿上穿着高腰的黑色长裤,束着雪白的衬衣,收出纤细的腰身。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前面,愈发显得修长笔直。男人指间缭绕的烟雾盘过去,模糊了她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看得清楚,亮得像蕴着光。
关跃看了她一会儿,脸色往下沉了沉,低头手指一动,把相册里的照片点了删除:“我没打算存。”
他转头走了。
言萧闲闲地靠在树上,看着男人的背影。阳光照下来,那道脊背挺直,宽肩窄腰恰到好处,长腿过处,地上拉出一道浅浅的斜影。
挺拔,就像这西北大地上的白杨。
一株挺傲的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