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扫纷嚣屡立克定之功,即成帝王之业……
皇后轻蔑地笑了出来:“你撒谎了。”
华瑶道:“罗绮告诉我,昭宁十四年五月八日,她生了一个儿子,他的背后有五颗黑痣,后脑勺还有一块月牙形状的胎记。”
皇后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勉强镇定道:“黑痣……谁的身上没有痣?你这张嘴,何等厉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休想诓骗本宫。”
华瑶低声唤道:“安隐,过来。”
安隐坐在地上,哭得说不出话来。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听清华瑶和皇后的谈论。
华瑶高声道:“你再不过来,母后又要打你了。”
安隐听见了这句话,他呜呜咽咽地哭着,看了一眼华瑶,又看了一眼皇后。华瑶神情平静,皇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安隐跪着爬向了华瑶,皇后扯住安隐的衣袍:“别走……别走!”
皇后向来注重自己的仪态,她现在却没有一点仪态。她弯着腰,蹲着身,紧紧地攥着安隐的袍角,身上渗出了汗水,眼角又淌出了泪水,浸透了她自己的衣裳,松花色绫缎面料,已被染出了一块深、一块浅的褶皱。
华瑶冷冷地看着皇后,淑妃去世六年了,她还是无法释怀。
淑妃的忌日是昭宁二十一年八月七日,那天之后,华瑶没有母亲了。她想念母亲,日日夜夜地想念,眼泪几乎流尽了。过了一个多月,她仍旧沉浸在悲痛的深渊里。她总是很困,很疲惫,连话也没力气说了。她不分昼夜地睡觉,好像一直睡不醒似的。她抱着自己的小鹦鹉枕,那是母亲给她做的枕头,也是她仅有的慰藉。她在梦里见到了母亲,母亲又说她,别哭了,别把眼睛哭肿了,你再这样哭下去,谁还愿意来你的梦里?
她惊醒了,也清醒了。
大概是在那一夜,她领悟了人世间的生死。十年弹指一刹那,她和母亲的分别也是短暂的,等到她百年之后,她又会与母亲团聚了。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她在皇城如履薄冰。她费尽千方百计,给朴家寄了一封信,朴家没有回信,也没有借给她一分钱。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所谓的“姻亲关系”,其实只是梦幻泡影,朴家更想保全他们自己。
纵然如此,华瑶对朴家也没有一丝怨恨,谁不想活下去呢?谁又想惹麻烦呢?人人都会锦上添花,却没几个人愿意雪中送炭。“拜高踩低”也是人的本性,她落魄的时候,朴家没来踩她一
脚,也算是仁至义尽。
淑妃是华瑶的母亲,母亲对她恩重如山,若不是母亲悉心栽培,她必定活不到今天。
华瑶小时候,淑妃经常派人去宫外搜寻书籍,若是找到了品质上乘的书籍,再贵也要买回来。淑妃还请来了名师大家,专门为华瑶答疑解惑。
华瑶精通数术算学,熟知天文地理,这在战场上发挥了极大的用处,不止一次,拯救了她的性命。此时她回想起来,精神也恍惚了一瞬,她清楚地记得,母亲临死前还说,真想看到女儿长大成人,只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虽然母亲离开了人世,母亲依旧保护了女儿。
华瑶的情绪压抑多年,像是决堤的洪水,从她心中倾泻出来。
华瑶走到皇后的身边,轻声道:“其实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你不敢承认,安隐是何近朱和罗绮的儿子。何近朱杀了真正的八皇子,他用他的儿子代替了八皇子。”
皇后道:“貍猫换太子……”
华瑶轻轻地笑了:“安隐可不是太子,安隐是短命鬼。”
皇后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僵直,又微微地抽动起来。她擡头,瞪着华瑶,恨意从她眼里喷射出来:“你也不过是个贱民,下贱之极!你也活不久,你快死了,杜兰泽也快死了,你亲近的人没一个长命的……”
华瑶微微弯腰,她用一根金钗挑起皇后的下巴,她的衣袖垂落,赤红色缂丝的面料,柔软而飘逸,金线龙纹格外醒目。钗头微微地扎进皮肤,流出了一点血迹,皇后强忍着疼痛,嘲笑道:“灭绝人伦的禽兽,你要弑母了?”
华瑶反问道:“你想死吗?你想得美。”
华瑶忽然收回了金钗,她一把拎起了安隐。
安隐发出惨叫声,泪水从他眼眶里溢出来,在他的脸上漫流,他大喊道:“母后,救命!”
“放开他!你放开!”皇后大喊道,“杀淑妃的人是我,你要报仇就来找我!我恨淑妃,我恨她,皇帝要立她为后,我给她下了穿肠烂肚的毒药,活活折磨了她两年,她的骨肉都烂透了……我恨她,也恨你!你一个贱民,凭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
皇后的言行举止与从前大不相同,她咒骂华瑶,是想让华瑶把怒火发泄到她的身上。
华瑶不禁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皇后知道安隐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便会立刻抛弃安隐。原来皇后对安隐并不是没有感情,母子之情,骨肉之义,皇后也是明白的。
华瑶拖着安隐的衣领,要把他拽出宫门,华瑶道:“混淆皇室血脉的下场,皇后比我更清楚吧?”
皇后的双手双腿早已酸软了,她在地上跪爬着,怒吼着:“来人,来人啊!明仁宫来人,华瑶灭绝人伦,把她杖毙,杖毙!!”
华瑶道:“好啊,我现在就把安隐杖毙了。”
安隐尖叫出声:“不,不死啊!我不要死!!皇姐,饶命,饶命!”
华瑶道:“安隐,你和皇后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听懂了吗?”
华瑶杀气冲天,安隐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才刚被皇后骂过、打过,又听见皇后和华瑶谈到了何近朱,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何近朱的儿子。何近朱从来不会打骂他,总是很耐心地开解他。何近朱失踪已有两年,皇后不准他提起“何近朱”三个字,他心里觉得很委屈,哭道:“你杀了母后,就别杀我了……”
华瑶道:“你再说一遍,大点声。”
安隐咆哮道:“你杀了母后,就别杀我了!母后说了,你要报仇就去找她,找她!”
安隐的声音里也有一丝恨意,他恨皇后对他管教严厉,恨皇后不准他提起何近朱,更恨华瑶心狠手辣。
华瑶松手放开了安隐:“我大发慈悲,我让你们都活下来。”
皇后像是大病了一场。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浑身汗水淋漓,头发一缕缕地贴着面颊,眼睛里充满血丝,她看见明仁宫蒙着一层红光。她想笑,又想哭,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安隐的那一句话:“你杀了母后,就别杀我了……”
皇后已是神志不清,华瑶立刻唤来了她的侍卫。二十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把明仁宫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搜出来令牌、信函、地契、字据、银票、金银珠宝,这些东西都是皇后多年来的积蓄,也是为安隐准备的。
皇后在京城和虞州购置了许多田产,又储放了许多粮草,她原本想着,等到安隐起兵造反,她也能招兵买马,集结一支军队。事到如今,她的积蓄没了,谋略也没了,她只想把华瑶杀了,她恨死了华瑶,她当年为什么不把华瑶掐死?!
华瑶从明仁宫搜刮了至少三十万两白银。她分明是个强盗,她还敢质问皇后:“你和三虎寨勾结了多久?”
皇后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华瑶不怒反笑:“你今天别忘了吃饭,每天都要吃好喝好,听明白了吗?”
此时皇后并不明白华瑶的意思,等到华瑶走出明仁宫,皇后不由得心头发凉。华瑶不杀她,不是因为华瑶仁慈,只是因为华瑶还要报仇雪恨。皇后把淑妃慢慢折磨死了,华瑶也要慢慢折磨她,她对淑妃下毒了,华瑶也要对她下毒,让她一日一日地病重,疼痛缠身,最终不治而亡。
她不是淑妃,她不会等死。她从地上爬起来,找到了明仁宫的太监,安隐大喊道:“母后,母后,请息怒!”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
辰时已过,天光大亮。
华瑶走在宫道上,秦三陪在她的身旁。
昨夜,秦三率领启明军八千精兵入驻皇城的禁卫营,此处原是御林军的营地。皇城常驻御林军守军两万人,御林军爆发内乱之后,皇城守军只剩一万人,倒是方便了启明军在禁卫营驻军。
华瑶道:“禁卫营的环境怎么样?”
秦三道:“真好,以前没见过。”
华瑶道:“有多好?”
秦三小声道:“禁卫营啊,修建得太阔气了,地上铺着玉石板,墙上刷着清漆。我住的那一间屋子,原先是御林军都尉的,屋子里的陈设也很讲究,进门后,有一扇屏风,绣着一匹马,绣工太好了,像真的,我大开眼界……”
华瑶笑了笑:“你是我最器重的将军,往后我还会把更好的东西送给你。”
秦三道:“多谢殿下恩典。”顿了一下,又说:“今年冬天的粮饷……”
华瑶道:“不必担心,我刚刚查获了三十四万两白银,八万石粮草,还有京城和虞州的田产,具体的数目尚未统计出来。”
秦三道:“您从哪里找来的……”
华瑶并未隐瞒,她对秦三说了实话:“从皇后宫里抢来的。”
皇后毕竟是华瑶的嫡母,华瑶抢夺皇后的资产,这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秦三竟然十分认同:“咱们还能再抢点儿吗?”
华瑶爽快答应道:“当然可以。”
秦三道:“殿下英明。”
秦三护送华瑶回到了延福宫,吉时已到,皇城的城楼上放出了礼炮,延福宫也能听见“轰隆轰隆”的炮声。
礼部官员跪在延福宫外,齐声道:“臣等恭请殿下入主东宫!”
华瑶缓缓从宫门走出来,谢云潇、秦三等人跟在她的身后。他们走向了英武殿,礼部官员一路随行。
英武殿前的广场肃静开阔,文武百官恭候多时。今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天光映照着广场上的白玉砖,澄明如镜,文武百官身穿朝服,手持笏板,按照队列站定。
英武殿的殿前设置了香案,那案桌长约九丈、宽约三丈,案桌的中央放着一只金玉鼎,表明敬天祭祖之意,左侧放着玉册,右侧放着玉宝,以及一根三尺长的御杖。
华瑶登上英武殿的台阶,她的心情比她预想得更平静。她略微低头,影子落在白玉阶上,红袍广袖,浓光淡影。她记起了自己十七岁那年,离开京城的那一天,当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三年之后,她大权在握。
礼官道:“鞠躬,跪拜!”
满朝文武弯腰鞠躬,又跪在了地上。众臣的身上穿着朝服,四品以上是绯袍,五品到七品是青袍,八品以下是绿袍。
华瑶站在武英殿的殿前,看向众臣,只见一片绯红青绿,他们的头顶是蓝天白云,他们的背后是巍峨如山的城楼。
礼官道:“恭请公主殿下上香!”
华瑶拿起三炷香,敬天祈福,供在了金玉鼎上。
礼部尚书捧出一道圣谕,高声诵读道:“公主华瑶,天资颖慧,才识俱优,智勇兼备,爱民恤物,宽仁厚德,屡立克定之功,即成帝王之业,兹恪遵皇太后慈命,于昭宁二十七年二月五日,授华瑶以玉册、玉宝、御杖,立为皇太女,以承祖宗之业,以慰臣民之望,继明四方,君临万国,祭告宗庙,昭示天下,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