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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开霁 正文 第153章 行路茫茫声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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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行路茫茫声杳杳陛下驾鹤西去了

    宫女推开了一扇门。杜兰泽跟随宫女,走入门内,准备在房中验身。

    这一间房没有窗户,四周都是琉璃墙,墙上镌刻着龙形浮雕,镶嵌着夜光宝石,光线昏暗,像是荒山野岭的鬼火,杜兰泽的思绪正在鬼火中游荡。

    杜兰泽面无表情,魂魄离了身似的,任凭宫女为她宽衣解带、脱簪束发。

    宫女道:“陛下宣召您面圣,您身上不能携带利器,发簪、发钗、钩带都得取下来,奴婢会为您暂时保管,待您面圣之后,再交还给您。”

    杜兰泽道:“承蒙姑姑悉心指教,在下感激不尽。”

    宫女检查了她的全身上下,又为她穿上金丝绣花的衣袍。轻纱软缎的衣料,格外合身,但她的身形瘦弱单薄,锦衣华服已成为多余的累赘。

    宫女静静地端详着杜兰泽,稍微整理了她的

    衣袖,确保她仪容整洁而体面。随后,宫女就走到门边,轻声道:“杜小姐验身完毕了。”

    太监回话道:“杜小姐,请您出来吧。”

    杜兰泽走出房门,正对上燕雨的目光。

    燕雨距离杜兰泽约有两丈远。他脸色泛青,额角渗出了一颗汗珠。哪怕他平日里再迟钝,此刻他也明白了,杜兰泽面圣之际,必定会做出惊世骇俗之举。

    他深陷于恐慌之中,恍如天崩地裂,五脏六腑毫无知觉。他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双脚仿佛钉在了地上。

    他是一座笨重的雕塑,而她是飘浮在黑夜中的游魂。她的背影越来越遥远,他心底的亮光逐渐熄灭,一切皆休,万事皆休,他落进了绝望的深渊,跟着她一同坠入黑夜了。

    *

    大雨倾盆。

    风声急、雨声稠、雷声响亮。

    处处弥漫着水雾,杜兰泽的视野朦朦胧胧。偌大一座皇宫,竟似一场幻境,她身处于虚无缥缈之间,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

    杜兰泽穿过回廊,走入皇帝的寝宫。

    宫中黑暗异常,竟无一丝光线,她的眼前只有一团漆黑。她还闻到了一股腐臭的气息,像是刚死不久的尸体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味。

    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近似于窒息的晕眩。她狠掐自己的掌心,极度的疼痛反而让她清醒。

    她微微含笑,款款步行,姿态端庄又优雅,当她跪在皇帝的病榻之前,裙摆在地板上铺开,犹如仙鹤展翅般地轻盈飘逸。

    皇帝在床上盘腿而坐。他背靠着锦缎软枕,枕边放着一支翡翠烟枪,烟雾才刚消散不久,他的头脑还很清楚,还能听见杜兰泽的脚步声。

    寝宫已有数月不曾点灯了,皇帝独自面对着黑暗,逐渐适应了这般孤寂。无边无尽的黑暗,正是他开辟的一方天地,世间一切物象,皆可藏匿。他所看见的,乃是除去了表象的现实,他洞察人生的真理,属实是千古难得的圣明。

    他双眼紧闭,双耳微微地耳鸣,但他还是真龙天子,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君主,谁敢忤逆他,谁就是逆天背理。

    杜兰泽对他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她恭恭敬敬道:“微臣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明知故问:“你就是杜兰泽?”

    杜兰泽柔声细语:“微臣姓杜,名兰泽,祖籍凉州,后随父母迁居岱州。两年前,微臣在岱州偶遇公主,幸得公主赏识,被公主收为谋士……”

    皇帝打断了她的话:“忠臣不事二主,你背弃华瑶,归顺方谨,犯下了不赦之罪。”

    杜兰泽声调平静:“四公主把微臣献给了三公主,微臣只能遵从。微臣出身于贫寒之家,父母都是寻常百姓,不敢有太大志向,能为皇族效命,已是不胜荣幸之至。”

    皇帝听得不耐烦。除了皇族之外的一切臣民都是贱民,贱民就该有贱民的规矩,时时刻刻牢记在心,若有任何僭越之举,罪该万死。

    杜兰泽能侍奉皇族,她应当感激涕零,她说的那些话,全是废话,毫无用处,或许她本人也毫无用处。

    皇帝打算处死杜兰泽,杜兰泽又开口说:“正因如此,微臣不会为旧主守节,无论新主有何吩咐,微臣一律照办。”

    在此之前,太监来禀报过,杜兰泽正欲离开公主府,方谨对她痛下杀手,想来也是因为,方谨知道杜兰泽并非坚贞不屈,才会流露出杀人灭口的意思。

    皇帝微微颔首:“你可愿意,认朕为主?”

    杜兰泽毕恭毕敬地回答:“陛下是九五至尊,天地之主,为人臣者,皆以侍奉陛下为荣。微臣若能为陛下排忧解难,生平之愿足矣。”

    杜兰泽一副饱经世事的模样,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听上去倒是让人心平气和,皇帝对她的杀意也随之消解了。

    皇帝反问道:“朕有何忧难,你当作何解?”

    杜兰泽十分诚恳:“国不可无主,军不可无帅,如今陛下日渐康复,实乃天命所归,神佛会保佑陛下龙体安泰,朝野臣民应当遵从陛下号令,仰仗于陛下天威。陛下处理政事,乾纲独断,任何人不得违逆,只要陛下大权在握,朝廷一切政务都能重回正道,如此方是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杜兰泽的这一段话,字字句句,没有半点多余的,全部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皇帝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说得好,朕有赏。”

    杜兰泽伏拜在地,以示恭敬:“大梁朝的心腹之患,首先在于乱臣贼子。秦州、康州叛乱未平,沧州、凉州战火不休,造成了各地割据的乱象。其次,国库负担过重,物价上涨,铜钞贬值,金银流通不畅,钱法混乱不堪,民间盛行私铸,朝廷财政亏空已过百万,急需陛下改革税制与钱法……”

    杜兰泽三言两语,切中利弊,皇帝知道她确实有真才实学。但她提到“税制”二字,又遭到了皇帝的猜忌。

    皇帝嗓音嘶哑:“华瑶改革了凉州的税制。”

    杜兰泽磕了一个头:“请陛下恕臣直言。”

    皇帝道:“你且说下去。”

    杜兰泽道:“华瑶、东无、方谨、司度对皇位皆有觊觎之心,野心之大,实为天地所不容……”

    自从皇帝重病以来,他有不少亲信投敌叛主,杜兰泽反倒转向他这一方。他见她是个柔弱无力的女人,对她也只是隐有戒心。而她为了求得他的宠信,竟然背叛自己的两个旧主,直说她们觊觎皇位,天地不容。

    皇帝道:“华瑶和方谨……罪该万死。”

    皇帝精力已经消耗了许多,药效大不如前。他的神智混混沌沌,如同堕入烟雾之中,但他对两位公主的怨恨太深,他强撑着也要把话说完:“忤逆不孝,罪该万死!”

    密不透风的暗室里,浓烈的臭味扑鼻,杜兰泽头晕目眩,隐隐又听到了窗外的雨声。

    雨越下越大,瀑布般流泻而下,惊雷闪电在乌云中翻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她都占尽了。

    她听出了皇帝的情绪起伏。

    试探了这么久,她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皇帝最忌惮他的子女。

    杜兰泽的嗓音一句一句地拔高:“华瑶在秦州拥兵二十万,联合沧州、凉州、岱州、秦州、康州,建立国中之国、朝中之朝。五州四海的百姓无不臣服,百姓尊称她为仁义之主,尊称她的军队为仁义之师,相邻的永州、虞州也在传颂她的事迹。”

    皇帝的怒火攻上心头:“孽畜……孽畜!”

    杜兰泽话锋一转:“华瑶不忠

    不顺,不仁不孝,辜负陛下恩德,死有余辜!微臣一心只读圣贤书,深知国家本务,莫过于纲常伦理。华瑶忤逆君主、败坏纲常,实属罪大恶极,平民百姓对她奉若神明,岂不是黑白颠倒、忠奸不分?!”

    “贱民……”皇帝怒吼道,“天下人都是贱民!罪不容诛!!”

    他使尽全力,擡起一只手,直指着杜兰泽:“你也是贱民……杀……杀,杀!”

    当他说出“你也是贱民”,她的语声就更洪亮了,完全掩盖了他的喃喃自语,又因为雷雨交加、狂风乱作,守在卧房门外的太监、宫女、侍卫都没听清命令——他们都以为皇帝与杜兰泽正在谈论政务,事实也确实如此,杜兰泽句句不离政务。他们都是奴才,除非皇帝允许,否则,奴才不得涉政,这是宫里最森严的一条规矩,奴才们轻易不敢越过雷池。

    妨碍皇帝争权夺利之人,无论他的意图是什么,都会死无全尸,太医院已有前车之鉴。

    皇帝服药后的第三天,便传令下去,让内阁整理朝政大事,上呈御览。

    太医院奉劝皇帝以龙体为重,言外之意,便是希望皇帝继续休养,皇帝连杀了四个太医,再无一人胆敢劝诫皇帝。

    此时此刻,杜兰泽声若洪钟:“陛下所言极是,天下人都是贱民,微臣也是贱民,贱民应当知好歹、懂进退、守本分、识时务,可惜天下人缺乏教化,认贼做主!!”

    她毫不避讳:“东无杀妻杀臣杀子杀女,杀光了若缘全家上百口人,若缘虽是公主,却惨遭灭门之祸,陛下重病以来,皇族尚且如此,朝臣又能如何?!归顺东无的官员,成千上万,江南各省等同于东无之省,江南名士也是东无府上的入幕之宾,江南百姓只知大皇子东无,却不知陛下姓甚名谁,伦理纲常,丧失殆尽,大梁朝的祖宗基业,已是危在旦夕!!”

    皇帝记起东无的罪孽,怒火如焚:“杀……杀了东无……”

    杜兰泽缓慢地向前膝行:“陛下所言极是,东无罪该万死!方谨也是罪孽深重,方谨串通内阁首辅徐信修、内阁次辅赵文焕、兵部尚书庄妙慧、镇抚司指挥使刘济万等等数十位高官,侵吞千万两公款,侵占二十余万精兵,方谨名为皇族,实为蝗虫,她把您的国库都吃空了……”

    皇帝并不知道,庄妙慧和刘济万竟然效忠于方谨。他拼尽全力,拼凑着零零碎碎的细节,这才察觉他们这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的阴谋诡计。

    皇帝暴怒了,整张脸完全扭曲,纱布下的伤口崩裂,血水涌出来,滴入嘴里,泛出恶臭的咸腥气。

    疼痛与狂躁一并发作,他的胸膛快要炸裂了,但他的心力几近枯竭,喊声极小:“药……药……”

    杜兰泽反应极快:“要的就是他们认罪伏法,微臣定当遵从陛下旨意。陛下最宠信六皇子司度,司度也是忘恩负义的逆贼。司度杀害金连思,嫁祸御林军,御林军不敢禀报金连思的死因,其实京城内外早就传遍了,司度仗着陛下的威势,残害忠良、虐杀忠臣,全然不知君臣之义,全然不顾父子之情,岂不是让陛下寒心?!”

    她的语调凄怆又悲凉:“陛下对司度恩重如山,对御林军恩深似海,可惜,司度一心只想弑父,御林军一心只想叛主,这些白眼狼,早就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皇帝死死地瞪着双目,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的气息快要断了,听力也逐渐消退。

    杜兰泽跪在他的床边,与他距离极近,她正在描述萧贵妃的死状:“两个月前,萧贵妃在宫里悬梁自尽。萧贵妃伺候陛下多年,心性一贯坚韧,又怎会自寻短见?只恐怕,萧贵妃也被人害死了,死无葬身之地……微臣愚钝,始终猜不透,谁能杀害萧贵妃,谁敢杀害萧贵妃,谁有权力杀害萧贵妃?难道是太……”

    她一字一顿:“太后娘娘,您的母亲。”

    她轻声道:“太后杀了萧贵妃,太后还敢杀谁?”

    太后?!

    太后杀了萧贵妃?

    太后还敢杀谁?!

    窗外几道惊雷劈过,沉重的响声震天撼地。

    皇帝浑身颤抖,双手双脚时而痉挛、时而麻痹,亵裤里落满了秽物,他失禁了,也窒息了,躯体都像石头般僵硬了。

    门外的侍卫终于听出了异状:“陛下!”

    侍卫还没赶到皇帝的近前,杜兰泽已经扑到床上:“陛下!陛下的药在哪里?!快传太医!太医!!”

    杜兰泽摸到了皇帝的脖颈。她略懂医术,拇指的指尖死死按住他颈侧一处穴位,指甲陷入他的皮肉,那一层皮肉单薄如纸,被她狠狠戳破了,这一刹那,鲜血迸溅,溅得一尺来高。

    无论太医的医术有多精深,他们也无法起死回生。

    众多侍卫闪身而至,他们一把推开杜兰泽,她来不及躲避,向后跌出去,撞到了木桌的尖角。刀劈剑砍般的刺痛,从她的伤处蔓延开来,她的喉咙里涌出一股血气。

    皇帝的侍卫都是顶尖高手,推开杜兰泽的侍卫又用了十成劲道,杜兰泽的肩膀承受一击,后腰又深受撞伤,终究是忍耐不住,她跪坐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杜兰泽的身形本就柔弱,风寒也能让她卧床不起,如今她伤势危急,没死也丢了半条命。

    杜兰泽不以为意,反而还想笑,讥笑,狂笑,放声大笑,正因为她的外表弱不禁风,方谨才会收她为臣,皇帝才会宣召她面圣,他们对她放松警惕,给了她可乘之机。

    与人交战,切忌轻敌,而她为了设局,万事万物皆能利用,甚至包括她自己的身体。

    自从迈入皇城之后,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或者说,自从离开华瑶,杜兰泽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忠臣以死为谏,而她以死为谋。

    从始至终,杜兰泽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逼死皇帝。她要让司度出师无名,让东无和方谨矛盾激化。

    方谨贪图华瑶的势力,东无计划发动北方战争,他们都很擅长玩弄权术,不到最后关头,他们不会竭尽全力,只会设法让敌人耗损元气。

    倘若皇帝驾崩了,局势就转变了,东无和方谨的冲突一触即发,先前皇帝派给司度的顶尖高手,也会被太后召回京城,负责守卫京城的安宁。

    司度失去了倚仗,无法借用“忠孝”之名去威胁华瑶。

    华瑶再向朝廷出兵,就是名正言顺的“清君侧”。

    皇帝已不在人世,东无和方谨必然两败俱伤,世间再无一人能阻碍华瑶,再无一人能以世俗的名义对她施压,她一定会登上帝位,妥善地治理天下。

    只可惜,杜兰泽大概等不到那一天了。

    杜兰泽爬到了墙角里。她筋疲力尽,浑身都痛到了极点,但她不想死在皇帝的寝宫里,这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昏暗的灯光照进寝宫,总管太监提着一盏黑纱灯笼,匆匆忙忙跑过来:“闲杂人等一律退下,别挡路,太医赶到了,请太医为陛下诊脉!!”

    众多侍卫陆续退出寝宫,只有一名侍卫询问总管太监:“公公,杜兰泽如何处置?”

    总管太监道:“十万火急的关头,谁还顾得上她,把她放到外面去,注意分寸,别伤着她,血气冲撞了陛下,你们就担当不起了。”

    侍卫走近杜兰泽,听出她声息微弱,反倒不敢再管她,也没遵从太监的嘱咐,把她放到门外,只是任由她坐在墙角,任由她被众人忽略。

    众人皆知,皇帝已经崩逝了,皇帝寝宫之中,尚无一位皇族主持宫务,此时“遵命”就是下策,“自保”才是上策。

    太医院医术最高超的医官都步入了皇帝的寝宫,点灯的、开窗的、拿药的、施针的各做各事,清凉的夜风吹进了屋内,平添了几许寒意。

    年纪最大的一位太医叹息道:“陛下原本还有至少半年的寿命,现在真是回天乏术了……”

    总管太监立刻传令:“陛下病情越发危重,快去禀报太后娘娘!”

    原来如此,杜兰泽心想,总管太监知道皇帝驾崩了,正准备向太后投诚,他一定会把杜兰泽献给太后。

    杜兰泽毕竟侍奉过两位公主,又是皇帝死前所见的最后一人。太后查办杜兰泽,追究皇帝的死因,论功问罪,赏罚黜陟,便能完成权力的交接转移。

    皇宫是一座巨大的牢笼,笼中之人,无论高低贵贱,皆是权力的奴仆。

    杜兰泽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她必须离开此地,绝不能死在皇帝的寝宫里,凭着这个意念,她跨过了门槛,潮湿的水雾扑面而来,她闻到了新鲜空气。

    她还想穿过回廊,看看燕雨的情况。

    这一条回廊太长了,经过四分之一的路程,杜兰泽心力交瘁,猛然摔倒在地,又吐出了一口血。

    杜兰泽喘息不止,视线模糊不清,隐约瞧见,她的面前是一双刺绣着“五福拱寿”图案的缎面鞋,她喃喃道:“太后宫里……”

    太后宫里的女官纪长蘅,正站在杜兰泽的身边。

    早在皇帝驾崩之前,太后便命令纪长蘅去探望皇帝。先前皇帝派出太监试探太后,如今太后也用到了相同的计策。

    纪长蘅才刚走进回廊,就发现杜兰泽趴在地上。

    纪长蘅与杜兰泽打过交道,那是去年秋天,华瑶举行大婚典礼,杜兰泽帮助华瑶迎宾送客,也与纪长蘅交谈了两句。

    杜兰泽才学渊博,风度高雅,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纪长蘅对她印象很好,再看她如今奄奄一息,纪长蘅出于怜悯之心,吩咐宫女:“送她去丰彦堂,稍作休

    息。”

    两位宫女扶起杜兰泽,把她送入了丰彦堂的一间客室。

    此处有一张软榻,杜兰泽昏倒在软榻上,全身冷汗淋漓,她的伤势越来越严重,宫女为了避免承担责任,纷纷退了出去,唯独燕雨冲了进来。

    燕雨跪在软榻之前。他盯着杜兰泽的惨白面容,颤抖着说:“你撑住啊,撑住,我求你了……”

    他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杜兰泽交给他一只荷包。

    他连忙从袖中取出荷包,找到一支药瓶,瓶中装着“补血回魂丹”。他掏了一粒丹药,又把杜兰泽抱入怀里,往她嘴里塞药,他絮絮叨叨:“求求你别出事,别出事,我们还要一起回去,公主还在等我们回去。”

    杜兰泽意识尚存。她把药丸咽下去了。

    燕雨喜极而泣。他的眼泪落到了她的额头上,他拭去那一点泪痕,却摸到她的额头烧得滚烫,他的心脏又悬了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脑海里只有“怎么办”这三个字。

    他不自觉地念出了声:“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他又带着哭腔说:“救救她,救救她,救救她,救救她,老天在上,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西天大圣、王母娘娘,我求求你们行行好,行行好……”

    杜兰泽被他吵得心烦。她断断续续地回话:“肩、肩膀,后腰……”

    燕雨脑中灵光一闪,或许真是神佛保佑,他很少有这么聪明的时候。他把杜兰泽放在软榻上,轻轻地解开她的衣裳,果然发现她的肩膀和后腰都有一大块深紫色瘀血。她遭受了严重的内伤。

    燕雨为她涂了厚厚一层金疮药,双手一直在颤抖,她太瘦了,太瘦了,他好害怕,怕到了极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记起了皇宫里的各种酷刑,他怕自己和杜兰泽都逃不出去。

    *

    今夜的风雨仍未停息。

    太后接管了一切事务,皇城上下全面戒严。皇帝的死讯还没传开,太后调集精兵强将,驻守皇城的每一个关口,防止叛贼乱党发动宫变。

    太后忙于政事,暂时抽不出空来,再过至少半个时辰,她才能赶到皇帝所在的永佑宫。她命令侍卫封锁永佑宫,严禁出入,违令者斩立决。

    永佑宫之内,众人的情绪十分沉闷,甚至有一小部分人预感自己死期将至,无声地啜泣起来,阴冷而潮湿的空气灌入他们的胸膛,他们被冻得瑟瑟发抖,只想请太后高擡贵手。

    纪长蘅收到了太后的命令。她读完太后的密信,忽然开口:“莫要惊慌,诸位,请听我说,太后派我来,是要交办一道懿旨,陛下驾鹤西去了,诸位都是聪明伶俐的人,是否愿意追随太后?”

    永佑宫的回廊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粗略一算,约有一百二十多人,包括伺候皇帝的医官、侍卫、宫女、太监,他们的领头者正是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躬身作礼:“纪姑姑,您是太后跟前的第一红人。您发话了,奴才们不敢不听,可您话中的真假虚实,奴才们辨不清的。”

    纪长蘅不紧不慢道:“太后当权,名正言顺,不过政务繁重,仁寿宫暂缺人手。既然陛下信得过你们,太后也信得过你们,你们还有什么犹豫?太后娘娘顾全大局,朝政一天也耽搁不得,与其从宫外寻觅新手,不如从宫内抽调熟手,这是太后娘娘的圣裁。”

    总管太监一听这话,连忙做出一副顺从的模样:“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纪长蘅的侍女端出了托盘,十位侍女,捧着十个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摆了一只酒壶和一圈酒杯。

    纪长蘅端起一杯酒,慢慢地喝完了。她翻过瓷杯,酒水一滴不剩。她又说:“侍奉太后娘娘,需要六颗心,忠心、诚心、耐心、细心、真心、孝心,凡是仁寿宫的奴才,当差第一天,都要把一杯酒分成六口喝下,指天立誓,从此以太后为主,以太后为尊……”

    她还没说完,侍女便把托盘送到了太医面前,有一位年过七旬的太医站了出来。他仔细检视一番,确认酒水无毒,便也一饮而尽了。

    总管太监见状,也不敢再犹豫了,紧跟着饮下一杯酒,向太后投诚,众多奴才纷纷效仿,也有几个侍卫不太情愿,要么被强行灌酒了,要么被其余的侍卫围攻了。

    又过了一刻钟,总管太监察觉了微妙之处,正要询问纪长蘅,那酒水的剧毒就发作了。

    发作得快的,倒地不起,七窍流血而亡,发作得慢的,哪怕功夫再好,动作也迟缓了一些,最终死在了纪长蘅带来的武功高手的剑下。

    纪长蘅喃喃自语:“陛下升入仙界了,你们又怎能留在人间?”

    永佑宫血流成河,死尸满地,血腥气浓郁强烈,夜风吹也吹不散。

    十丈之外的地方,隔着一扇纱窗,燕雨闻到了血腥气。他往窗外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他目之所及,皆是死状各异的尸体。

    他感叹道:“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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