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徒然离开她的神国,重返现实时,杨不弃和可憎物的对峙仍在继续。
严格来说,那已经不算是“对峙”了——随着育者投影的消逝,祂所施加的控制也不攻自破。那些被祂召唤而来的可憎物们都陷入了一种清醒又茫然的状态,仿佛宿醉初醒。
一方面,它们已经没了必须要攻入域中的理由与意愿。另一方面,杨不弃的等阶压制也足够让它们胆寒。所以这个时候,它们中想要逃跑的实际占大多数。
反倒是杨不弃,一直在不依不饶,想要尽可能地将它们留下——虽然获得生命的星辉后,他的自我认知和世界观也有了相当大的改变,但无论如何,“可憎物会害人”这个基本认知他还是留着的。
它们对现在的他来说不是问题。但对其他普通人类来说,依旧是巨大的问题。因此,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放它们回去的。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徐徒然打着呵欠走上前来,擡眸的瞬间,一轮巨大的血月在可憎物的身后悬起,原本还在挣扎的怪物们,瞬间陷入了相似的呆滞。
跟着又见徐徒然身下影子窜动,探出一根根细长的触手,将域外的可憎物挨个儿卷起,往里一拽,那些可憎物们便一个个摇头晃脑、魂不守舍,乖乖地被拽进了域中。
杨不弃得到了额外的豁免,即使是在血月之下,也保持着清醒的意志。然而另外三个被解封的道具就没那么好运了——徐徒然似是忘记了它们的存在,直到看到它们仨身上所带的秽雾标记,才认出来这是自己刚解封的三个道具……现在或许应该叫手下。然而这会儿这三只也已经跟着浑浑噩噩,徐徒然又懒得单独给开一次豁免,索性便让杨不弃把它们三个带上了。
杨不弃虽然只有两只手,但胜在树枝多。一枝丫一个拎起来,还有余力帮着另一些徐徒然顾不上的低阶可憎物。就这样左手一只狐右手一只蝶地跟着徐徒然回到香樟林,没走多远,就迎面看到了木头人那庞大的身影。
此刻香樟林内的战斗,显然也已收尾。大黑熊们正拖着被制服的可憎物往行刑场走,木头人矮着巨大的身躯,手上亦是抓着好几个兽型的可憎物,那坨肉糜正扒在它的肩头,十分捧场地喊加油。
察觉到徐徒然二人进来的动静,木头人立刻僵直地转过脑袋,朝他们看了过去,目光对上同样手拎好几个的杨不弃,不由显出了一丝呆滞。
杨不弃也觉得有些微妙。好好的打怪收尾,愣是搞出了一种搬砖的气势。关键旁边还有个包工头,搁那儿一本正经地指挥——
“行,那接下去的我不管了啊,别给逃出去就行……爟级以下你们的看着办,剩下的能放行刑场的都放行刑场,不能的就放虫子馆。总之别放我祭坛。我吃不下了,还脏我地盘……”
徐徒然咕哝着,将伸手串成串的可憎物交给旁边的大黑熊,自顾自地朝着距离最近的树根博物馆走去。扒在木头人肩头的肉糜团叫了她两声,她只当听不见,待走远了,方转过头来,目光却是看向正不住朝她张望的杨不弃。
“愣着干什么?”她微擡下巴,“过来啊。”
杨不弃见状,似是松了口气,立刻调整起身形,在肉糜团谴责的目光中一路小跑过去。追上之后,徐徒然却又不说话了,只带着他,安静地走进了树根博物馆。
博物馆内,上次被匠临打开的地下入口还保留着。徐徒然将虚掩在上面的地毯揭开,露出下方深入水底的阶梯,似是笑了一下。
“你还记得这地方吗?”
杨不弃低低应了一声:“从这里下去,就是你过去沉睡的地方。”
随着徐徒然的回归,作为伴生的他,也已经取回了过去的记忆。只是以现在这个身份看,那些过去,遥远得都几乎有些模糊了。
徐徒然漫应了一声,信步沿着阶梯走下。身体一点点没入水中,她却自在得像是走在回家的路。
杨不弃默默跟在她的身后。随着她沉入水底,随着她在水中漫行。不知走了多久,漆黑的水下,终于有明亮的光浮现。
阶梯一直导向那光的中央。他们随着楼梯踏进去,脚落下的瞬间,踩到的却是光洁的黑色石面。
杨不弃举目向四周望去。只见那块铺在地上的石片,足有一个足球场大。石片周围立着庞大的雕花石柱,向上看时,完全看不到那柱子的尽头。
石面的边沿,还装点着不少雕像。雕像的形状大多稀奇古怪,其中最多的,则是一种黑色的、生着昆虫口器的兔子头——这并非是徐徒然过去唯一的形象,却是她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最为常用和喜欢的形象。
石面的后方,则立着一栋或可称为“宫殿”的建筑,宏伟华美,占地面积比石面还要大上好些,只是那宫殿的屋顶,是少见的凹型。这在杨不弃看来,却没什么奇怪的。
他知道得很清楚,那实际只是张床。是徐徒然偶尔想要调整睡姿时,会用到的小床——更多时候,她还是更愿意直接趴在地上睡觉。
像现在,徐徒然颇为自得地在自己的“卧室”巡视一圈后,就非常愉快地决定还是留在石面上。她打了个响指,唤出一片秽雾,让它们组成椅子的形状,自己大剌剌地直接坐下,重重呼出口气。
“还是自己的地盘舒服。”她真心实意地说着,伸手凭空一抓,又抓出一个半透明的方盒,拿在手中把玩。
杨不弃小心观察着她的状态,直到此刻,方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你现在,还好吗?”
“还好,可以。就是撑得有点厉害。”徐徒然将信仰盒子打开,放出万千光点,旋即耸了耸肩,“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虽然我估计你应该猜到了。”
她冲杨不弃晃了晃手中已经空下的信仰之盒:“这个世界,目前来看,应该是稳住了。”
杨不弃微微直起身体:“意思是它能延续下去了?”
“差不多。”徐徒然点头,向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别的不说,至少这个世界本身,应该可以继续存活很久。”
当然,它首先还是得按照原定的安排,在盒中渡完最后的十年。而当被截取的十年走完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将会在徐徒然的支持下,完全脱离盒子,脱胎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沿着既有的轨迹,继续运转下去。
在那个独立的世界里,人类或许会欣欣向荣,或许会茍延残喘,或许会在某个遥远的节点,衰败灭绝,或是发展出更灿烂辉煌的文明。
但这些,就不是徐徒然能确定的事了。她也懒得去确定。时间对她而言,其实没什么意义。
或许在这个世界又一次毁灭后,她会再度将它收进自己的盒子里,让它和现在的新生之城一样,重新开始生长,又或许,到那时,她也厌了,直接拍拍衣角走人……这些都是不好说的事情。
杨不弃听她这么说,却似是完全不觉得奇怪。他只是同样用树枝给自己编了张椅子坐下,然后望着徐徒然,认真开口:“那你现在厌倦了吗?”
“那倒没有。”徐徒然偏了偏头,“提前苏醒是一个意外。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意外。”
正是这个意外,让她也体验了很多有趣的事。起码就目前来说,现在这个世界,还是挺让她喜欢的。
所以基于这种喜欢,她觉得,给这个世界再来一点小礼物,也无可厚非。
徐徒然伸了个懒腰,再度坐起身来,当着杨不弃的面,轻轻挥动起手指,像是乐团中舞动音符的指挥——而随着她的动作,一本本的半透明的书籍,逐渐浮现于她的身侧。
这些书很多,又都挺厚。光是一摞,垒起来都要比坐着的徐徒然高。更别提徐徒然手边还要好几摞,身后更是干脆竖起了一道由书籍垒成的高墙。
隔着半透明的封面,可以看到每本书中,都有大量的字符正在游动。杨不弃面露诧异,刚要开口询问,徐徒然已淡淡道出了答案:“命运之书。”
杨不弃:“……什么?”
“涵盖了一个人过去轨迹的合集。我管它叫命运之书。”徐徒然随手拎起一本翻开,右手轻动,手指中凭空出现了一支旋转着的羽毛笔,“预知和全知的共享星辉,你应该记得它的名字吧?”
……命运纺车。
杨不弃心中浮现出这四字。
命运纺车,说得更明确些,就是编织命运的权柄。因此,它实际上还有另一个含义相近的名字——命运书写者。
“说是可以‘书写命运’,实际要操作起来还是挺难的。这部分我到现在都没办法很好掌握。”徐徒然耸肩,“不过就我目前能力而言,还是能够对一些特定对象的命运,做出精准修改的。”
所谓特定对象,即是与她的存在产生关联的对象。这是她目前所能修改的范围所在。一般来说,这个范围基本只指向信徒,但因为她提前苏醒这一出,范围反而扩大了。
不过即使是她,修改他人命运轨迹时,也须得小心谨慎,毕竟各人命运交缠,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引起全面崩盘。因此仔细且大量的提前阅读,是非常有必要的。
“……原来如此。”杨不弃恍然大悟地点头,旋即蹙起了眉,“听着好像挺费事的。”
徐徒然:“确实挺费事的。”
徐徒然:“所以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杨不弃:“……?”
“过来帮我理剧情啊。”徐徒然莫名有些想踹他了,“这种麻烦事,难道你指望让我一个人做完吗?”
不然她特意带他下来干啥?谈恋爱吗?
杨不弃:“……”
啊,原来不是吗。
不过倒也没有很失望。不如说是早有预料。杨不弃抿了下唇,认命地走过去,帮着徐徒然整理起手边的大堆书籍,忽又想起一事,略一停顿,有些迟疑地开口:“对了,所以……那件事还算数吗?”
徐徒然:“?”
“去至纯之爱约会的事。”杨不弃故作冷静地翻开手里的书册,同时若无其事地扯掉身上按捺不住冒出的小叶子,“嗯,不过现在的话,那里的惩罚机制应该对你没什么效果了?”
“我想也是。”徐徒然抿了抿唇,旋即不太高兴地叹了口气,“而且我想,我以后可能都不好出去了。”
“……?”杨不弃蓦地擡起眼来,“因为什么?怕力量影响?”
“肯定啊。以我现在的力量,很难再随意出行了。”徐徒然耸肩,“有些影响,根本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要么就是借由化身或者分体……但徐徒然又觉得那样没什么劲。
杨不弃倒还好。一来他只有一个星辉,还是生命倾向上的。出去后造成的天然影响最多就是一个植物疯狂繁衍,最多再来一个生物交尾期提前。虽说也有些麻烦,但不至于为难到无法出行的地步。
“没关系。其实都差不多。以前我们不也不常出去?梦境中可供逗留的有趣地方也很多。”杨不弃想了想,安慰道,“不管你要呆在那儿,我都陪你。”
徐徒然闷闷应了声,瞧着还是兴趣缺缺。杨不弃见状,有意转开话题,随口道:“对了,之前你说要去至纯之爱,是因为那里还能拿‘积分’。那个‘积分’指的到底是……?”
其实之前徐徒然也有和他提过两嘴作死值的事,不过都没说太细。再加上这个机制实际是肉糜系统搞出来的,并不存在于杨不弃过去的记忆中,因此直到现在,他还是一知半解。
“哦,那个,‘作死值’。就是在我做出一系列行为,对应‘系统’根据我造成的影响,给予的一些虚拟数值。”徐徒然淡淡道,“这个虚拟数值没有别的意义,只是用来标记归还我能力的节点……哦,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徐徒然说着,忽然想起来,作死值系统还提供过一种能力,叫做“技能加点”。
技能加点,实际是一种“预支未来力量”的变体。说是加点,本质则就是用这种虚拟数值,去支取寄存在作死值系统中的尚未取回的力量。
真要打个比方的话,这就像是徐徒然用预知的星辉,制作了一个应急的口袋银行,并将自己其余的力量都储存其中。而这个银行,有自己发行的虚拟币,徐徒然可以通过消耗这些虚拟币,将这些力量提前取出来用一会儿,用完再放回去。
因此等级升得越高,这个技能的作用越小,因为银行内储存的力量基本都被搬光了,可支取的内容,自然也越来越少了。导致现在,徐徒然手上还留着十来万作死值,实际却什么用都没……
等等。
徐徒然表情忽然一顿。
注意到她的神情,杨不弃小心看了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徐徒然喃喃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想让一个银行一直发挥作用,那就不能光从里面取钱。也可以往里面存钱。
“而当那些会带来烦恼的钞票被存进银行的时候,它们就不会那么让人烦恼了。”
徐徒然蓦地转头看向杨不弃:“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杨不弃:“……”
老实说,我其实根本就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不过他眸光一转,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对。”
“你说得都对。”
于是,大半年后。
A大的大门口,再次拉起“欢迎新生”的横幅。方醒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屈眠,倒看见一个陌生的学姐,好心迎了上来。
“需要帮忙吗?”对方干巴巴地问道。明明是热心助人,但那种硬邦邦的语气,反倒像是在找事。
方醒打开手机看了眼,这才看到屈眠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憨批男友不仅跑错了校区,还被堵在路上,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她不好意思地冲着面前女生笑笑,点了点头。
不过方醒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在那女生撸起袖子的瞬间,她注意到对方手臂上贴着一大块纱布。
“那个,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学姐你身上有伤……”方醒慌忙道。那女生却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问清宿舍,拎起一个箱子直接走了。
方醒只得跟上。中途聊了两句,这才知道对方姓徐,是金融系的学姐。和方醒一个宿舍楼。
学姐随身还带着大把宣传单,直接给方醒塞了一张。方醒抽空看了看,下意识念出了声:“提高安全意识,警惕电信诈骗……”
“这很重要。”对方语重心长,“这年头的骗子,都毒得很,防不胜防。”
方醒笑了下,开玩笑地说了句学姐你好像很有经验。没想学姐下一秒就点头了:“我当然有经验。我高中那会儿被一个傻逼骗得可惨了。损失好多钱。”
提起这事,她就忍不住摇头:“关键他还是伪装成我当时的暗恋对象和我网恋的。太恶心了。还好,后面人被抓了,损失也都追回了。”
要不是她高中毕业时脑袋一热,跑去找暗恋对象当面告白,天知道还要被骗多久。
方醒也就随口一说,怎么也料不到直接被塞了这么一口大瓜。差点被噎到。缓了一会儿才再次找回声音,顺便转开了话题。一来二去,话题就扯到了学姐小臂的伤口上。
“问怎么伤的?嗯……”学姐停下脚步,半转过头看向方醒,“我说是上周在外面撞鬼时伤的,你信不信?”
她提到“撞鬼”时,语气半开玩笑半像认真,叫人分不清真假。方醒闻言,却是轻轻笑了一下。
“没什么不信的。这世上奇怪的事很多的。”她说着,往前赶了几步,走在学姐旁边,“对了学姐,我还不知道你完整名字呢。”
“徐徒然。徒劳无功的那个徒然。”学姐随口道,注意到方醒怔住的表情,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名字……挺好的。”方醒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而且还怪熟悉的。”
……
同一时间,A大同城的慈济院内。
蒲晗正坐在电脑前,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审阅着其他员工提交上来的工作报告。在审到其中某一份时,视线定住,旋即朝着后方大叫起来:“菲菲!菲菲!你快过来看!有好玩的——”
咔哒一声,他身后房门打开。一个毛绒玩具笔直地飞出,砸在他后脑勺上,跟着才见一个穿着宽松休闲服的女生从门后走出来。
“说了多少次不要大呼小叫的。好歹是个辰级……像什么样子。”菲菲咕哝着,却还是坐到了他的旁边,“你要给我看什么?”
菲菲衣着宽松,更显得人瘦。她五年前因为一次任务,像个植物人一般躺了很久,直到大半年前才终于苏醒。蒲晗一直努力给她补营养,补到现在,脸颊才总算圆润了些,不过下巴还是尖尖的。
蒲晗刚想说话,又听菲菲手机响了下。她打开来扫了一眼,快速回复后关上,擡眼注意到蒲晗紧盯着自己的双眼,忍不住叹了口气:“是穆老师发来的。他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撸串,也叫了你……你用不用每次都盯那么紧。”
蒲晗这才转回眼睛,顺口道:“能怪我吗?我这叫杯弓蛇影……”
五年前,菲菲也是这样,收到一通信息,然后离开。再出现时,就已经躺在床上,像个睡美人一样了。
“秘境卡达斯”,这是他们给五年前那次任务起的代号。“卡达斯”,出自一部知名小说,其所在地,则为“幻梦境”——这正与菲菲他们那次任务的目的不谋而合。
他们需要进入梦境,去封印一个在那里活动强大可憎物。这次任务由慈济院第一位辰级预知能力者穆老师带队,参与人员基本都是各大组织的高阶,包括镇守大槐花中学的上官祈——这个文静却强大的女性,在能力者间的评价一直相当高。
不过这次任务耗费的时间出乎意料得久。原定的计划是五天,而事实却是,他们在梦境中滞留了整整五年。直到去年九月份,才有人陆续从梦境中苏醒,而最后一个醒来的,就是带队的穆老师。
没有人记得自己在梦境中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们那次任务最终应是成功的了。只是不知为何,穆老师在苏醒后坚决退出了仁心院,主动放弃了仁心院提供的一切职位、报酬与资源。
另一方面,他在复健之后,却依旧积极参与各种救援活动,还经常自掏腰包,请包括菲菲在内的其他曾陷入昏睡的任务者吃饭,他们但凡有任何困难,他也总会在第一时间、不计一切地提供帮助。
菲菲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毕竟那次任务的意外,责任也不在他。她曾在一次饭局时故作无意地提起,本意是想趁机开解两句,话说完了,却见对方连连摇头,手中酒杯摇晃,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现在这一切,已经恩赐了。”
是谁的恩赐?菲菲不明白。
她总觉得上官祈应该是知道的,她和穆老师经常会私底下说话。仿佛在说什么只有他俩知道的秘密。
思及此处,菲菲的思绪不由又有些飘远,直到被蒲晗叫了几声,方再次回过神来。她一手拍开对方在自己眼前晃动的手,再次看向面前的电脑屏幕:“所以你把我叫出来到底是看什么?嗯?事件报告?”
“重点是这个名字啦,名字。”蒲晗指给她看,“上周A大附近出现一起可憎物造成的事件,A大一名女生不幸被卷了进去,还好得救……你看她名字。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菲菲凑近看了看,旋即偏了偏头:“徐徒然……?”
“诶,居然叫这名字吗?是挺有意思。”
……
另一边。
F市某酒店内。
趁着假期来找亲姐玩的顾晨风,正一面查着F市的必逛景点,一面筹备着不久之后的同学聚会。正和几个老同学商量地点呢,冷不防身后老姐忽然探头,冒出一句:“诶,难得聚会,要不把徐徒然也叫上吧?”
顾晨风被她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啊?哪个徐徒然?”
顾筱雅闻言,亦是一怔。
片刻后,方听她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我们初中就认识的那个啊。”
下一秒,又听她补充一句:“不过上次民宿里认识的那个大佬,如果能约的话,也约出来玩吧。正好这次聚会的还是上次民宿那些人,上回被她救了,也没好好感谢她。”
顾晨风点了点头,在手机上翻出两个徐徒然的联系方式,各自发了信息过去——还好,两个徐徒然虽然名字一样,但网名不同,倒也不至于弄错。
一个徐徒然是他们的初中同学,高中毕业后曾闹出一些乌龙,突如其来的告白把顾晨风吓得几晚上没睡好觉。不过还好,后面误会都说开了。少年时朦胧的情谊也都寻觅到了正确的出口,滤镜散去,朱砂痣终变成了有事约饭没事扯皮的友情塑料花。
而另一个徐徒然,则是他们去年去民宿玩时,偶尔遇上的路人大佬——之所以尊称一声大佬,一方面是因为她真的很靠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救命的恩情。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世上居然真的有灵异事件存在,而且好死不死,就撞在了他们身上。好好的民宿之行变成鬼屋冒险,要不是有大佬兜着,天知道他们这会儿都变成了什么了。
也因此,顾晨风在给大佬徐徒然发消息时,别的不说,礼仪是一定到位的。就比如现在——
【徒然大佬,我们下周四打算在A市聚会。我姐请客。如果您有空的话,要不要来一起玩?[抱拳][抱拳][抱拳]】
收到信息的徐徒然:“……”
“所以我们下周要先去F市……”正在给童话镇组员开小会的朱棠注意到徐徒然偷看手机的动作,咳了一声,敲了敲桌子,“徐徒然,注意影响。”
徐徒然忙“嗯嗯”地点头,顺便确认了下童话镇下周的安排——他们周一要去F市执行任务。如果能在周三完成的话,那么周四以及后面几天,就可以去逛漫展……
确认了这点,徐徒然立刻偷偷给顾晨风发消息,婉拒了他的聚会邀请,并冷酷地无视了对方发来的遗憾表情包。
这边刚交流完,下一秒,又听手机铃声一下接一下地响起。徐徒然搔了搔脸颊,不好意思地看向朱棠,后者叹了口气:“你先回复吧。万一什么要紧事呢。”
徐徒然道了声谢,顺便划开手机屏幕,只见新的三条信息,分别是来自方醒、蒲晗和菲菲的——
方醒:【大佬,我已经顺利办好入学手续了!今天遇到了好心的金融系学姐,居然和你同名同姓,真的好巧!】
蒲晗:【笑死。像你这样奇葩的名字居然也能撞,我叹为观止!】
菲菲:【五分钟内,蒲晗那傻缺可能会给你发一些傻缺消息,像以前那样无视就好!真是不好意思,老是让你看笑话[叹气]】
徐徒然:……
失算了。
她默默想到,当初光顾着将自己的经历与原主“徐徒然”的命运轨迹剥离开。却忘了重名本身也会带来一些问题。
早知道当初修改命运线的时候,就应该顺便把自己名字都改成张白雪的……
徐徒然尚在懊悔,手机又再次响起来,这次响的却是姜老头那边的员工特供APP——隔了大半年,姜家淘宝店的业务终于升级,内部员工不用再只依靠论坛交流了。
打开APP,里面已经攒了好几封私信。之前几封都是来自徐徒然过去合作过的淘宝店供货员工,内容无外乎就是想请“大姨”出山,再合作几个高难度任务;最后一封,则是来自姜思雨本人。
【姐姐打扰。请问你下周有空吗?我下周五有家长会。可我妈带着爸爸出去玩了,下个月才回。爷爷也不知去哪儿搞事了,估计也回不来。姐姐你能来帮我充充场子吗?报酬另算。】
徐徒然:……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撞上下周?不过周五还好,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逛完漫展了……
徐徒然思索着,回复了一句“可,不用报酬”,跟着便飞快地收好手机,迎着朱棠略显怨念的目光,一本正经地端正坐姿,再度投入到童话镇内部的小会当中。
小会开完,差不多也是晚饭的时间。朱棠她们打算就近去食堂吃,徐徒然却整理起东西:“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哦对。你还有杨不弃。”朱棠冲她摆手,“那你路上小心。替我向杨队带好,祝他早日康复!”
徐徒然面不改色地应了,转身往外走。从大楼走出没多远,迎面撞上个肤色苍白、穿着简单的高个男人——正是菲菲所说的“穆老师”。
穆老师正在与旁人说话,似是在交代什么的样子。见徐徒然过来,立刻“啊”了一声,找了个借口将人支开,转头看向徐徒然,旋即深深埋下了头,做出如同行礼般的动作。
徐徒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加快几步,走出了慈济院。脱离慈济院范围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氪了几大百的作死值,隐蔽的浊河当即出现,卷起徐徒然,转瞬就将她转移到了两条街之外。
这里的店铺里,有很不错的双皮奶卖。徐徒然点了单,一面等待,一面趁机给杨不弃打了个电话。
杨不弃这会儿还在香樟林。为了方便交流,徐徒然特意将香樟林的域给调整了一下,现在那里不仅有信号,还装上了无线网,可以说是相当齐全了。
当然,比起手机,她直接用能力与杨不弃沟通自然更快。但她为了能够自由在大地上行走,将所有炬级以上的能力又都存回了作死值系统中,每次取用都需要耗费相当的作死值。专门为了聊天氪金,总让人觉得怪不值当的。
手机那头很快便传来杨不弃的声音。背景音里则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嚎叫。徐徒然皱了皱眉,奇怪道:“你那里现在很忙啊?”
“……还好。”杨不弃回应道,“你稍等,我现在人在行刑场。这里噪音大。你等我先出来……”
徐徒然:……
香樟林。那本来是木头人为了迎接徐徒然而布置的域。自从几个月前,徐徒然修改了一些人的命运,让木头人重新变回“穆老师”后,这地方自然就再没人打理。杨不弃便接手,成为了那里的管理员。
依靠权柄修改的命运轨迹,很难做到百分百完美。多少会存在一些BUG,或称“悖论”——比如,按照徐徒然修完的轨迹,穆老师应该对她一无所知,香樟林内已有的设施,也自然不会出现。
然而事实却是,包括穆老师在内的部分能力者,对于原本命运的导向,以及她的存在本身,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些印象。而香樟林内的设施,则依旧沿用了他定下的那一套。
甚至林子里都还留有一定数量的黑白熊……不过这些熊的变换机制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相对来说,更加稳定。单从表现上来说,更像是木头人遗留下的独立个体。
有黑白熊的存在,再加上解封的可憎物道具和脐带辅助,杨不弃虽然是新官上任,但也算将香樟林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没有忙到连离开都做不到的程度。
问题是,他出行时会导致的异象问题,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因此直到现在,他在众人眼中,都还是那个“身残志坚”、“努力康复”的杨不弃,连面都没法露。
“早就和你说了。我的法子很有效的。”徐徒然对着手机咕哝,“一个作死值系统,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我也说了。我不是觉得那办法不好。”杨不弃无奈,“而是那个什么作死值系统……听着就很不适合我。”
徐徒然:“那你说你想要哪种系统?圣父系统?繁衍系统?配药系统?我都可以试着给你捏一个嘛。”
“我比较倾向于不要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系统……”杨不弃叹了口气,转头扫了眼身后正挂在树干上愉快翻跟头的小粉花,“算了,我这边不急。香樟林这儿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人,得有人照顾。”
“脐带不管事吗?”徐徒然道,“蠕虫和小狐貍不听它的话?”
“倒也没有,只是脐带先生稍微有点管不过来……你知道的,它移动起来不太方便。”杨不弃道,“哦对,提到那些可憎物……”
“神仆。”徐徒然认真纠正,“该给的名分还是要给到位的。”
“……行吧,神仆。”杨不弃顺从地改口,“提到那些神仆。你还记得笔仙之笔吗?”
“?记得。”徐徒然说着,伸手接过打包好的双皮奶,“不是早就修好了吗?”
“嗯。”杨不弃点头,顺手抽出一根树枝,将从树上跌下的小粉花兜住,“我感觉它最近有点忧郁……”
“它又怎么了?”
徐徒然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的是,这回它是从杨不弃背后传来的。
杨不弃诧异转头。徐徒然洋洋得意地冲他举起手中的外卖袋:“双皮奶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我直接瞬移回来了。”
反正也就氪个千把作死值的事。她本来积蓄就多,这阵子跟着朱棠她们到处跑,再加上她刻意调低自己的等级,林林总总,也攒到不少。
落到地上的小粉花惊喜地举高叶子,撒着欢儿朝徐徒然跑去,徐徒然将小粉花拎起,搁到肩头,再次开口:“所以笔仙之笔它到底什么情况?又闹情绪了?”
“闹也是难怪的吧。就剩它一个没解封了。还是因为工伤。”杨不弃说着,见徐徒然靠过来,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外卖袋,两人并肩朝着香樟林深处走去。身影渐行渐远。
“你上次不是和它谈过了吗?我以为它想开了。”
“本来想开了。可这两天狐貍有事没事在它面前溜达,又给刺激大发了……话说你为什么就是不给它解封啊?”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会很烦。它话很多你没发现吗?”
“啊,这个确实……”
“而且我有预感。如果解封了,它和脐带绝对得吵起来。”
“事实上,它们现在已经在吵了……我今早起来,发现林子里全是脏话泡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