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座各位显然没想到貍奴能理解到这种地步,以至于同时沉默了。
貍奴自己说完也觉得离谱:“帝君是个男人,又没有鹿蜀血脉,怎么可能会怀上孩子,更何况他不……不还是处子之身吗?”
“处、处……”舍迦倒吸一口凉气,显然被最后几个字震到了。
流景表情更无辜了。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貍奴冷笑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当务之急是先救帝君。”
“是是是,先救帝君。”流景干笑着将话题揭过去。
“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断羽直接道。
流景微微颔首,脱鞋到非寂旁边躺下。
“我将你一缕神魂送进帝君识海时,会用灵力在你身上幻出一个铃铛,等唤醒了他,你便捏碎铃铛,到时候自会有灵力将你们从识海里带出来。”断羽认真叮嘱。
流景点了点头,一扭头便对上舍迦忧心忡忡的双眼。
“若有危险,可不能死脑筋。”他连忙叮嘱。
流景失笑:“知道了。”
貍奴眼巴巴地看着她,话到嘴边好几次都强行咽了回去,最后只憋出一句:“早去早回。”
流景勾起唇角,示意断羽快点。
断羽点了点头,双手拈诀化出灵力,直接推入她的体内。流景眼前一黑昏睡过去,接着感觉自己轻盈地飘了起来,飘得很高很高之后又急急下坠。
耳边传来孩童的哭声和大人的怒骂,流景缓缓眨了眨眼,入目便是熟悉的环境——□
幽冥宫不利台。
如断羽所说,非寂的识海毫无抗拒地接纳了她。
想到自己被接纳的原因,流景表情有些微妙,轻咳一声收敛心思,一擡头便看到宫人急匆匆从不利台跑出来,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侧经过。
流景摸了摸鼻子,看了眼自己腰间的铃铛,慢吞吞往无妄阁走。
“阎君还在发烧吗?这都几日了,怎么一直不见好?”
“他撞的那只邪祟实在厉害,带走了他一魂一魄,如今虽然找回来了,可受惊不止,一直哭一直闹,怎么也不肯停,来了几十个医修都束手无策。”
“这可怎么办,他若再闹下去,只怕冥后会一怒之下将我们都杀了。”
流景一边走一边听宫人们的对话,等走到大殿门口时,看到一向高贵铺张的尘忧尊者,不施粉黛只着一身简单寝衣、赤着脚抱着孩子在殿内走来走去,眉眼间满是憔悴与焦急。
流景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模样,惊讶之余四下张望,想找出非寂躲在什么地方,结果找来找去都没看到人影,正犹豫要不要去别处找找时,就听到尘忧哽咽道:“阿寂你乖一些,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流景猛地擡头,猝不及防看到尘忧怀中孩童的脸。
她:“……”
刚才看尘忧急成那样,还以为她抱的是非启,没想到竟然是非寂。
流景正惊讶着,又有医修急匆匆来了,给小非寂检查一番后道:“阎君这是惊吓过度,再哭上三五日应该就好了。”
“哭上三五日?你说得轻巧!”尘忧一对上外人,还是一副凌厉刻薄的模样,“不如本宫杀了你家中幼子,让你也哭上几日如何?!”
医修连忙跪下:“若、若冥后不忍阎君如此,小的还有一个法子。”
“说!”
“冥后可以自己的心头血为药引,再配以百年修为佐助喂给阎君,片刻之内阎君定能痊愈,只是……”医修面露迟疑,“只是这样一来,冥后也会伤了元气,要病上好一段时间。”
“莫说只是病上一段时间,就是将本宫的命给他,只要他不哭了,本宫也是愿意的。”尘忧说着,当即划破手腕放血。
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小非寂眉心,转瞬便消失不见,小非寂若有所觉,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尘忧面色苍白,却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场景一换,小非寂五岁左右的样子,漫山遍野地疯跑,嘻嘻哈哈的快乐如风,偶尔因为太过贪玩被父君驱风责罚,也会机灵地躲到尘忧身后,尘忧便立刻气场全开,横眉竖眼跟驱风吵个不停,等把驱风气走了,再叫人端好吃的给小非寂。
“你是我儿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懂事,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你父君。”尘忧说到一半,看着小非寂专注吃饭的样子,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流景看着她在小非寂脏兮兮的脸上亲了一下,又拿出针线学着凡人母亲的模样,不太熟练地给小非寂做衣裳做鞋,一直忙到深夜才疲惫睡下;看着她学做许多糕点,又用灵力温着,随时随地都能掏出一块讨小非寂高兴;也看着她筹谋策划,严防驱风那些新宠生下孩子,以免会危及非寂的地位。
流景看着非寂记忆中的一切,突然明白了为何尘忧和非启几次三番对他下死手,他仍然会心软纵容。若尘忧一直对他苛刻也就罢了,偏偏在他幼年无依最需要母亲的那十年里,她呕心沥血付出全部,做到了一个母亲可以做到的一切,给予他最柔软最温暖的十年。
十年转瞬即逝,尘忧的孩子也出生了。
天道守恒,修为越高便越难有子嗣,尘忧自从有孕,便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腹中孩儿身上,不自觉便开始疏忽非寂。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起初只是怕他冒冒失失冲撞到肚子,所以不准他来自己寝殿,之后
孕期过于难受无心再管他,便将衣食住行都交给了其他宫人,再之后便是彻底忘了还有一个孩子存在,只专心期盼腹中孩儿平安降生。
魔族的幼崽期长,小非寂即便已经十余岁,却还是懵懵懂懂如稚童一般,察觉到母亲对自己的疏忽之后,便本能地大哭大闹想博取关注。尘忧起初还愿意耐着性子哄他,后来被闹得多了,终于忍不住对他发了脾气:“我将你当亲生孩儿养了这么久,你为何就不肯懂事一点,也来心疼心疼我!”
小非寂吓得呆住,噙着泪茫然地看着她。
尘忧却只觉得厌烦:“母亲如今怀着孩子很是难受,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乖乖回不利台去,等母亲生下这个孩子再好好陪你。”
小非寂看着她不耐烦的模样,仍是没什么反应,尘忧当即看了旁边宫人一眼,任由宫人将他带走了。
“母亲生下孩子,就会来陪我了。”小非寂回到不利台时小声嘟囔一句。
然后从这一天起,他便默默盼着孩子出生,盼着母亲尽早来看自己,可孩子生下来了,整个幽冥宫都很热闹,却无人记起不利台中,还有一位大阎君在等候母亲。
小非寂迟迟等不到母亲,便悄悄带上自己采的花去看刚出生的弟弟,谁知花上沾了邪祟,害得弟弟发了两日高烧。母亲知道后,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母亲好不容易生下弟弟,你怎能如此对他!”尘忧红着眼圈质问他。
小非寂捂着脸,怔怔与她对视。
许久,尘忧歉疚地抱住他:“对不起,母亲不是故意的,阿寂原谅母亲好不好?”
“阿寂没生气。”小非寂小心翼翼地抱住母亲,半边脸上的红肿十分明显。
流景在旁边看得沉默,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次之后,母子俩的感情有些回温,但转眼便是非启的百天宴。当那个仙风道骨的银发老人出现,流景瞬间生出浓郁的杀意,引起非寂识海轻轻颤动。
……这里只是非寂的记忆,这个人早就死在自己手下,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死得不能再死。流景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终于勉强冷静下来。
南府仙君一出现,视线便落在了非寂身上。
流景跟在他身边将近两千年,对他每一个眼神都了解至深,刹那间看出他生出了嫉妒的心思。也是,非寂这样不世出的天才,幼时的资质平平瞒得过其他人,但瞒不过他那样眼神毒辣的人。
他自己资质平庸,靠着无数灵宝和刻苦修炼到达如今的高度,却也平等地嫉妒厌恶每一个天资卓越的人。所以当他说出那句‘非寂有帝王之相’时,流景半点都不意外。
他想借尘忧、借无数妄想王位之人的手,将这个还未展露头角的天才扼杀。
事情果然也如他所料想的一般发展,流景就看着尘忧彻底对非寂生出戒心,看着驱风将大半时间,都花费在这个看起来并不特别的儿子身上,看着非寂一点点变得沉默,原本天真灿烂的眼睛也变得野性晦暗。
流景看得烦躁,只想尽快将非寂从这场噩梦里唤醒离开,偏偏非寂沉溺其中,她怕把人强行唤醒会损坏他的记忆,只能继续忍着。
结果下一瞬画面突变,她出现在一片密林里。
竟然是天界,非寂来天界干嘛?流景面露惊奇,又开始寻找非寂的身影,结果这回没找到他,反而找到了自己。
嗯,准确来说,是幼时的自己。
她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脚步轻快地在密林里摘果子,突然被地上什么东西吸引,于是拎着篮子好奇地凑了过去。
“一条小黑蛇。”小时候的自己从地上捡起一根细长条。
流景:“……”这画面诡异的熟悉。
“好像受伤了,”小时候的自己皱了皱眉,一边动用灵力给他疗伤,一边唠唠叨叨,“我灵骨被南府仙君那个王八蛋锁了,能用的灵力有限,你能不能活命全看自己造化了,我只能……你醒了啊!”
流景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刚别开脸便听到小时候的自己哀嚎:“啊啊啊啊你咬我!我救了你你竟然咬我!果然没毛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般识海沉睡,能呈现的都是自己难忘的记忆,流景嘴角抽了抽,很难想象咬一个无辜、且救了自己的小姑娘一口,竟然也是非寂难忘的记忆之一。
她叹了声气,密林突然化作一片海,她脚下的土地也变成了礁石。
是蓬莱岛。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没有蓬莱。”流景勾起唇角,下一瞬就看到少年非寂毕恭毕敬站在蓬莱老祖面前,老祖不知说了什么,他难为情地低下头。
想起当年发现的秘密,流景表情逐渐微妙。
画面很快变成报道那日,非启正带人欺负他,流景顿时打起精神,想看自己在他的记忆里会是如何潇洒出场,又是如何英雄救美——
没了。
直接没了。
不光是英雄救美的画面没了,之后有关她的画面,要么模糊一片,要么直接没有,他们曾一起做的功课,一起经历的磨难,在他那里都是一片模糊,只偶尔出现几次清楚的,也都是她在调侃逗弄他,他眉头紧锁,显然不怎么高兴。
“……光记坏的不记好的是吧,这是多恨我啊。”流景震惊。
相比幽冥宫那十年,蓬莱除了模糊还是模糊,最多的内容就是朝霞、海浪和暮霭,偶尔会出现蓬莱老祖的脸。流景无聊地跟着非寂,正思索要不要自己找点乐子时,一擡头却发现非寂人不见了。
她心下一顿,正要去找他,周边的环境变成海边的悬崖上,流景瞬间呼吸一窒。
非寂白衣沾血,靠在一块石头上动弹不得,看着少年的自己步步逼近,一时间面露绝望:“不、不要……”
少年的自己同样是一身血,连呼吸都在发颤,却仍坚定地朝他走去。
“你若、若再往前一步,我定要杀了你……”少年非寂放出狠话,见少年的自己不为所动,立刻拼命挣扎,一时间身体溢出更多的血,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阳羲,求你……”少年眼角泛红,整个人仿佛要碎掉,“别这么对我……”
少年的自己盯着他看了许久,到底还是以灵力化出匕首,念了声‘对不起’便朝着他的心口刺去——
“够了啊。”
流景伸手抓住了匕首,抿唇看向少年的自己,话却是对身后之人说的:“不过是一场虚幻,何必折磨自己。”
少年非寂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绝望如潮水一般褪去。
流景手中的匕首化为乌有,少年的自己和周围环境也如水一般消散,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她回过头,便对上了成年非寂的眼睛。
“帝君,你醒啦?”流景笑了。
非寂还未从恨意横生的情绪里走出来,闭了闭眼睛才冷静问:“我们在哪?”
“你识海里,”流景立刻解释,“解毒的时候你痛得要命,神魂就躲到识海里来了,我来唤醒你。”
非寂擡眸看向她:“你唤本座?”
“对呀,我来唤帝君,”流景挽上他的胳膊亲亲热热,“除了我,还有谁能走进帝君心里来呢?”
“这里是识海。”非寂冷静将胳膊抽出来。
“跟心里没区别。”流景又挽住他。
非再次推开她:“区别大了。”
“好吧。”流景没有再挽他,反而是四下张望,“帝君,你脑子里怎么这么空……不对,那边有一滩水。”
非寂看了眼无人再挽的胳膊,沉默片刻后才问:“怎么离开?”
“我捏碎铃铛就行了,”流景晃了晃腰上的铃铛,“但你现在刚清醒,还是歇一歇再走吧,不然回去之后要疲累难受很久。”
非寂清浅地嗯了一声,又看一眼自己的胳膊。
流景巡视一圈又回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做什么?”非寂淡淡询问。
流景嘿嘿一笑:“空白一片,太无聊了,帝君随便想个什么景儿吧。”◇
说罢,本以为非寂会拒绝,谁知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周围顿时出现了高山瀑布。流景被浇了一头水,赶紧让他再换一个。
非寂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环境也变成了无妄阁寝房。流景跑去水盆边找了条手帕,一边擦水淋淋的头发一边道:“还是再换一个吧,不要与无妄阁相似的环境,免得待会儿回去会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非寂大约心情不错,配合地换了湖泊、海边和沙漠。流景越看越沉默,终于在又一次换回蓬莱岛的海边时问了句:“帝君,你怎么换的每一个风景里都有水啊?”
湖泊海边之类的就算了,沙漠里还有水,更夸张的是先前一片空白时,仍有水迹出现,这也太奇怪了。
非寂一顿,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了。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平静的海面上,安静片刻之后,流景拍拍屁股就要往海边走:“我去看看。”
非寂突然拉住她的手。
流景顿了顿,不解回头。
“别节外生枝,我们回去吧。”非寂与她对视。
流景笑笑,将手抽出来:“你自己的识海,能节外生什么枝,我去看看就回。”
说罢不等非寂拒绝,便立刻跑去了海边。非寂看着她欢快的背影,难得生出一分无奈,再看这个熟悉的蓬莱,往日横生的恨意似乎有些提不起劲来。
流景在海边蹲了许久都没回来,非寂不甚放心,到底还是跟了过去,结果刚到海边就看到她捧着海水在喝。
“……你又干什么?”虽然没想到,但非寂竟然也不意外,只是有种无奈的麻木。
流景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帝君,你识海里的海水是甜的!”
“怎么可能。”非寂想也不想地否认。识海里显露的风景,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他自认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甜的海水。
没见过,自然也不该出现在识海里。
“真的是甜的,不信你尝尝。”流景小心鞠一捧水,笑着喂到他唇边。
非寂只觉得荒唐,自然是不想喝,可一低头,她的手便凑了过来,嘴唇无意间擦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痒意。
“尝尝嘛。”流景继续邀请。
非寂喉结动了动,盯着她掌心的海水看了许久,终究还是垂眸尝了一口。
舌尖果然一股甜意弥漫。
“是不是甜的?”流景期待地问。
非寂唇上还残存她掌心的温度,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她问第二遍才回过神来:“怎么会是甜的?”
“兴许是你以前见过但忘了,但味道却留在了记忆里,”流景说着,想到他关于蓬莱的记忆模糊一片,顿时生出怨念,“反正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正常。”
非寂看她一眼:“这水的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喝过。”
“在哪?”流景好奇。
非寂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没想起来。
“你再尝尝,说不定就记得了。”流景拉着他在海边坐下,又捧起水喂到他唇边。
非寂盯着看了半晌,直到水快从她指缝里流净了,才又尝了一下:“的确熟悉。”
“这么好喝的水,可千万要想起来,等回去之后多弄一些来,泡茶肯定好喝。”流景笑道。
一听到‘茶’这个字,非寂沉默一瞬:“想起来了。”
“在哪喝的?”
“无妄阁。”
流景面露不解,正要问怎么回事,就听到他冷静道:“放了情毒的那杯茶,就是这个味道。”
流景:“……”
短暂的沉默之后,非寂缓缓开口:“许是记住了味道,才会又一次尝到,只是不知那杯茶在识海里,为何会变成大海。”
“因为你现在喝的,不是记忆里的味道,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流景缓缓开口,等他看向自己时才慢悠悠道,“情毒虽然解了,但还有一部分残毒留在你体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我们喝的就是那些残毒。”
非寂:“……”
万年合欢花的毒性非同一般,即便只是残毒,效果也是极为明显。短短一刻钟之后,流景的眼睛便泛起了水光,呼吸也变得急促。
而被情毒荼毒过的非寂则淡定许多,这些情毒本来就存在他的识海,被流景喝了一部分之后,他的症状反而更轻了。
“日后长点记性,不要乱捡东西吃,来历不明的水更不要喝,”他甚至还有空教训她,话也变多了,“如此莽撞,也不知是如何长这么大的。”
流景幽幽看他一眼,突然开始解腰带。
非寂微微一顿:“做什么?”
“做什么?”流景冷笑一声,“今天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非寂:“……”
一刻钟后,非寂将她牢牢按在地上,任她如何挣扎他自巍然不动。
“本座先前制不住你,是因为情毒入骨身体虚弱,如今在识海中没有那些毛病,你当还制不住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流景挣扎几下没挣开后,红着眼睛无声看向他,正思考该怎么骗他就范,就看到他不解地蹙起眉头:“本座又没打你,哭什么?”
流景心头一动,眼角更红了,嫣红的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非寂没有听清。
“什么?”他问。
流景咬着唇看他,瞳孔中倒映着他完整的影子,如一泓清泉赤诚干净。
非寂搭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到底还是俯身侧耳:“你说什么?”
“我说……”流景突然揽住他的脖子,等他意识到上当时,已经被她一个翻转压住,捏着下颌吻了上来。
唇齿鲁莽的碰撞带来一阵痛意,接着便是没有阵法的攻击与侵略。非寂愣神的功夫,便已经被她解了腰带。
“你倒是熟练……”非寂呼吸一顿,咬牙道。
流景才不理他,只管一鼓作气。
繁复的衣襟纠缠,彼此的发丝也混在一起,不断从皮肤上划过,带来游蛇般的凉意。短促的一个吻之后,流景突然擡起头,直直看着非寂的眼睛:“帝君,来吗?”
非寂定定与她对视,世间万物突然变得很远,只余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有力跳动,仅剩的余毒也随之震颤,逐渐和她的呼吸同步。
“本座若说不呢?”他问。
流景想了想:“那我捏碎铃铛回去找别人?”
虽然她此刻只是一缕神魂,但中毒就是中毒,即便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毒性也是需要解的,情毒的滋味她已经在跟非寂换身体时尝过了,坚决不再试第二次。
流景已经做好了打算,却没看到非寂的眼神倏然暗了下来。
天边轰隆隆炸起惊雷,晴空万里被乌云覆盖,雨水横冲直撞淋湿了沙滩,海浪用力拍打礁岸,白色的泡沫激溅在半空,又转眼落在沙滩被大雨洗去。
风浪越来越大,流景在岌岌可危的岸边,恍惚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艘陈旧的船,船只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随时可能被一个大浪打碎,偏偏大浪故意戏弄,一遍又一遍将船抛至空中,再等她狠狠摔下时席卷接住。
“你想找谁?”
浑浑噩噩中,流景听到非寂语意不明地问。
她笑了一声,随即又难受地蹙了一下眉头:“开玩笑呢,帝君怎么还当真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逐渐停歇,大雨也停了下来,沙滩上被淋出一片小小的水坑,盛着冰蓝剔透的海水。流景泡在水里,靠在非寂身上缓缓平息,默默从散落的衣裙里找出铃铛,一擡头就对上非寂沉静的眼睛。
“帝君,该走了。”流景声音有些哑。
非寂沉默不语,看着她捏碎了铃铛。
天旋地转,神魂猛地被拽走,流景失去意识前回头看一眼,只看到大海急速干涸缩小,最后只剩一根针一样的东西。
哪来的针?
她刚生出疑惑,便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自己还在非寂床上躺着,旁边的非寂呼吸平稳仍然睡着。
“您没事吧?”舍迦连忙上前问。
流景回神:“啊……没事,帝君呢?”
“帝君也没事,”舍迦一脸疑惑,“他就是太累了,所以一直睡着没醒。”
说罢,他又想到什么,“对了,帝君体内那些余毒已经清了,真奇怪,还以为要过上十天半个月才彻底清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帝君身子骨可真好。”
流景想到他会这么累以及余毒消失的原因,神情有些微妙。
舍迦没注意她的表情,飞速看了一眼非寂后压低声音:“对了,方才听断羽说,舟明仙君这几日就要来了。”
流景一顿:“他怎么来了?”
“断羽请他来的,本来是想合作为帝君疗伤,结果帝君的情毒提前发作了,”舍迦飞速瞄一眼周围,有些激动道,“等仙君一来,您的识海就有救了,我们也可以尽早回天界了!”
流景默默检查一番识海,发现虽然只是神魂合修,但也基本恢复到杀非启之前的状态。
不愧是帝君,真好用。流景心里默默为他竖个拇指。
“仙尊,仙尊?”舍迦见她迟迟不语,连忙唤她。
流景回过神来,看一眼沉睡的非寂无语道:“不要命了?”
“他听不见,断羽给他用了药,要睡上好几日呢。”舍迦傻乐,“太好了,舟明仙君要来了,您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不必在冥域做小伏低了,舟明仙君看到您,肯定也会特别高兴……”
流景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却有些笑不出来。
不仅笑不出来,还有种没脸见人的感觉……在胡作非为这么多天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丢人。
流景捏了捏眉心:“你说舟明来了之后,如果看到我成了非寂的妃嫔,他会怎么想?”
是心疼她不容易,还是拿这件事笑话她一辈子?以她对舟明的了解,大概率会是后者。流景忧心忡忡,难以想象自己要被挤兑成什么样。
舍迦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天界早有传闻,说仙尊暗自心悦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舟明仙君,只是碍于身份从未将爱意宣之于口……这事儿不会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