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断羽说完话,寝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貍奴一脸崩坏,悲老翁默默望天,非寂则面无表情,叫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漫长的沉默之后,断羽轻咳一声:“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姑娘先前在城外救帝君时,的确是拼上了性命,就算发生了什么,想来也是误会……”
“不可能!”貍奴终于忍不住了,“她若跟帝君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帝君每次情毒发作时,都只肯让她亲近,为什么帝君每次情毒发作后,她身上都会有很多……而且她来了之后,帝君发作的次数的确越来越少,如今也很久都没化蛇了,这些变化我们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呀师父,你不会是诊错了吧。”悲老翁也第一次对师父的医术没有信心。
貍奴也立刻点头。
断羽冷笑一声:“我若连是不是处子都诊不出来,那日后还是别行医了。”
这话不可谓不重,貍奴和悲老翁顿时没声了,齐刷刷看向非寂。
非寂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断羽看着他黑沉的眉眼,斟酌片刻后问:“帝君,可否让我再为您检查一番?”
非寂擡眸与她对视。
“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何帝君独独对她一人特别。”断羽噙着笑,眼底是浓重的兴味。
“天定缘分罢了,还能为什么。”貍奴不自觉为流景说话。
断羽笑了笑:“或许是缘分,但也不排除别的可能,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你怀疑流景做了什么手脚?”貍奴顿时眉头紧皱。
断羽但笑不语,见非寂眸色沉沉没有言语,索性直接往他识海推入一团灵力。随着她的动作,貍奴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一边本能相信流景,一边又因为断羽的言行生出点点怀疑。
相比他的坐立难安,非寂则淡定得多,从刚才被点出元阳未泄开始,便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会显露出一分疲惫。
许久,断羽收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怎么样?”
“除了情毒,什么都没有,”断羽看着闭目假寐的非寂,玩味横生,“难不成还真是天定的缘分?”
“早跟你说是缘分了。”貍奴也跟着松一口气。
旁边的悲老翁面露不解:“貍奴大人,我记得你以前很不喜欢流景姑娘啊,如今怎么一直在帮他说话。”
貍奴下意识看了非寂一眼,轻咳一声道:“她救了帝君,我对她心生感激还不行?”
可她没救帝君之前,你分明就对她很好了,每日里给那么多灵药不说,还将关她的暗牢布置得如宫殿一般。悲老翁正要再问,便听到自家师父笑道:“臣心随主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悲老翁还想再问,貍奴赶紧打断:“先前让你给帝君解毒,你说得多等帝君醒了之后,现在帝君已经醒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急什么,合欢花叶还得炼制十余日,且帝君耽搁太久,如今被情毒浸透了,我一人解毒只有三分把握,所以叫了个老朋友来,等他一起便可将把握提到七成。”断羽一说起医毒上的事,神情顿时正经了些。
貍奴顿了顿:“什么朋友如此神通广大。”
断羽扫了非寂一眼,勾唇:“也是帝君老友。”
貍奴更听不懂了,还想再问,便听到一直仿若睡着的非寂淡淡开口:“把流景给本座叫过来。”
貍奴:“……”这是回过味了,退一步越想越气是吧?
三人对视一眼,默默往外退去,断羽最后一个出门,出去时在无妄阁设下静心阵法,阵法顿时溢出一道泛紫的光,光亮直冲天空,化作一点淡淡的紫云。
流景站在冥域通往凡间的出口,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一眼,唇角顿时勾了起来:“看来非寂已经醒了。”
衣袖被扯了一下,她又将头扭回来,便对上了小公主害羞的眼睛。
流景顿了顿:“怎么了小公主?”
“……你别这样叫我。”不听的脸顿时红了。
流景挑眉:“那我叫你什么?听听?”
“好呀,”不听立刻道,“我好喜欢这个名字,你以后就这样叫我吧。”
流景乐了:“怎么着,不生我气了?”
“你当时那样说,分明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尽快把我送走,”小公主一听她提起之前的事,顿时垂头丧气,“我却蠢得要死,非但没领会你的意思,还被非启给暗算了,若非你及时出现……”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
小姑娘从出生起便天资卓越,一路走来顺顺利利,哪里经历过这么大的挫折,此刻一提起那天的事,便忍不住打蔫,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流景透过她丧气的模样,仿佛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狐貍,顿时一阵手痒。
“若不是他先用东西迷晕我,又故意锁了我的灵骨,我肯定能在十招内杀了他!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修炼可认真了,一点都不弱……”不听突然急切解释,生怕她会误会自己。
“我信你,”流景到底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头上做装饰的狐貍毛,“但你也得知道,修为高低或许可以影响胜负成败,却不能决定胜负成败,这一次若非我来得还算及时,任凭你天资再高,死后也不过是一把黄土。”
“是……”不听更蔫了。④
流景失笑:“也没必要太伤心,谁还没有个犯蠢的时候了,你还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磨砺心智,这次就当吃一垫长一智,回去以后好好养伤,少冲动行事,多跟着你父王学习才会变厉害的。”
“好!”不听点头答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这么听话?流景满意地勾起唇角,正要催她离开,便听到她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流景不解。
不听轻咳一声:“你重创非启,尘忧尊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我相信你可以应对,但你也说了嘛,暗箭难防,还是走为上策。”
“关心我啊,”流景笑了一声,果然看到她的脸更红了,“放心吧,她忙着给宝贝儿子治伤,顾不上我的。”
“可治完伤之后呢?”不听忧心忡忡。
流景失笑:“那就之后再说。”
不听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见她迟迟不肯走,流景又故意道:“我既然嫁给了帝君,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哪怕有生命危险也不会离开他、离开冥域的,更何况我还有了他的孩子……所以小公主,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说罢,本以为小公主会像上次一样大发雷霆,结果人家只是嗔怪地看她一眼:“你就会糊弄我。”
流景:“?”
不听又看一眼出口,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深吸一口气问:“你要不要摸摸我的原形?”
流景一顿。
“我是九尾狐,毛发旺盛,有九条软乎乎的大尾巴。”不听小脸红红。
流景心跳都加速了,面上仍不动声色:“怎么突然要给我摸原形了?”
“你摸不摸嘛。”不听的脸更红了,忸忸怩怩不肯走。
流景:“……摸。”
舍迦迟迟没等到流景回来,以为她又出什么事了,赶紧跑来找她,结果还没站稳就看到她坐在一块大石后,抱着只小狐貍一脸满足。
“……您干嘛呢?”舍迦无语。
流景眼睛亮晶晶:“狐貍!毛茸茸的小狐貍!”
舍迦:“……”这是又犯病了。
流景将脸埋进柔软的皮毛里,抱了半天又用力吸了两口气,才矜持地将小狐貍放到地上。
小狐貍摇身一变,又成了小公主,红着脸小声道:“那我可走了啊。”
“去吧。”流景脸上还残留着抱到狐貍的幸福。
不听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往出口走,快走到时又突然折回来,突然扑进流景怀里。流景被她撞个满怀,赶紧将人扶住,没等开口说话,便听到她小小声道:“仙尊,你多保重,我会想你的。”
流景:“……”
小公主深深看她一眼,害羞地扭头跑了。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出口,流景仍僵在原地不动。
舍迦故意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结果她
一点反应也没有,他顿时心生不满:“怎么着,魂儿被小狐貍勾走了?我小兔子哪里比不上小狐貍,你对我怎么没有……”
“她认出我了。”流景干巴巴打断。亏她还说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合着人家就没信,毕竟天道守恒,修为越高越难有子嗣,以他们两个的修为,能有孩子的可能性本就万分之一,相结合更是希望渺茫。
舍迦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吓得兔耳朵都冒出来了:“她怎么……你怎么……难怪她变成小狐貍让你摸,你就半点没察觉?!”
“……我还以为她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呢,谁知道是认出我了。”流景难得心虚。
舍迦气得一跺脚,赶紧朝着不听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流景自知闯祸,老老实实坐在石头上等着。
片刻之后,舍迦喘着粗气跑了回来。
“如何?”流景问。
舍迦横了她一眼:“小公主以为你来冥域卧薪尝胆呢,人家刚才说了,仙尊这么做肯定有仙尊的道理,她不会暴露你行踪的。”
“真懂事,”流景放下心来,随他一起往幽冥宫走,“你可问她天界的情况了?”
“问了,说是出了叛军,自称是南府仙君后代,这段时间攻占了天界一十八处,不少仙子都被他们关了起来。”舍迦提起此事面色凝重。
流景扫了他一眼:“舟明呢,他作何反应?”
“下落不明。”舍迦只有四个字。
流景一顿:“小月亮呢?”
“跟他一起失踪了。”舍迦眉头皱得更紧。
流景笑了:“不忘带上媳妇儿,想来是没事的。”
“……幸好我当初听你的,没有擅自往天界送消息,否则真要被那群叛军拦截了,”舍迦头疼又担忧,“仙尊,我们是不是得尽快回天界了?”
流景无奈:“本尊倒是想,可你看我如今这境况,回去之后跟寻死有什么区别?”
“也是……”舍迦叹气。
流景扫了他一眼,擡眸看向幽冥宫上空淡淡的紫光:“断羽与舟明同出一门,想来不会像冥域其他人一样厌恶天界和本尊,想办法找她帮忙吧,疗伤也好联系舟明也罢,总要做点什么。”
舍迦顿了顿,看向她淡然沉静的眉眼,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安心。
“回去之后我先大睡三天再说,非寂要是找我,你就帮我糊弄一下。”流景突然话锋一转。
舍迦:“……”就不是个正经人,又能指望她多正经?
与非启一战消耗了太多灵力,后来给非寂输灵力更是让识海摇摇欲坠,虽然在断羽不遗余力的救治下勉强留了条命,但流景明显感觉到身体不如之前,仅仅是来送一送小公主,都感觉疲惫懒倦浑身乏力。
流景打了个哈欠,靠在舍迦身上小憩片刻,等回了幽冥宫便往小破院去,结果刚走到一半,就被人给拦下了。
“帝君唤你过去。”貍奴满脸复杂。
流景无言片刻,认命地跟他走了。
两人一路沉默,貍奴多少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流景看出他的纠结,一时间有些想笑:“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事。”
流景目露不解,却也没有再问。
两人相顾无言走到无妄阁门前,流景一只脚迈进大殿时,貍奴突然唤住她:“诶……”
“干嘛?”流景回头。
貍奴深深看她一眼,道:“待会儿见了帝君,要诚心认错,万不可再胡言乱语。”
流景:“?”
没等她问为什么,貍奴便先一步将门关上了,彻底将她隔绝在无妄阁内。流景摸了摸鼻子,只好独自一人往楼上走。
不知不觉在冥域也有几个月了,这座平常人鲜少有机会来的高楼,如今她已经来了无数遍,再来犹如回自己家一样自在。流景轻车熟路地来到寝房门口,敲了敲门便探头进去:“帝君?”
非寂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脸色相比昏迷时要好一些。
流景弯了弯唇角,关上门走到他面前:“帝君,你可算醒了。”
非寂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深不可测,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帝君?”流景试探。
非寂不语,只是继续看着她。
流景清了清嗓子:“帝君可是生气我没在跟前守着?其实我也想守来着,无奈身子骨太差,您昏迷这几日我也是生死一线,所以迟迟没来……我今日稍微稳定些了,第一件事便是先把妖族小公主送走,免得让帝君挂心,第二件事就是来看帝君。”
她越凑越近,见非寂没有反对,便默默在床边坐下,还自作主张握住他的手:“帝君,我很牵挂你。”
非寂垂眸,看向两只交叠的手。
流景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他手腕上还戴着蛇纹方镯,一时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悄悄翘起唇角。
“脏东西。”非寂轻启薄唇。
流景:“?”
忘了摘就说忘了摘,说是脏东西就过分了吧?流景无语片刻,便要将方镯给摘下来,结果他的手先反过来,从她袖口摘下一根晶莹剔透的狐貍毛。
“哪来的?”非寂面无表情。
流景仿佛被正妻抓到偷吃的丈夫,莫名有些心虚:“不、不小心蹭上的,我没注意到。”
说罢,她习惯性要动用灵力清洁,却被非寂蹙眉打断。
“不要命了?”他冷声问。
流景顿了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完全不能用灵力了,于是赶紧收手:“是是是,还是帝君细心,要不是帝君提醒,我现在可能就识海溃散而亡了,帝君真是我再生父母,能遇到帝君是我三生……”
“流景。”非寂唤她。
“嗯?”流景擡眸,猝不及防对上他黑沉沉的视线。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你平日都是如何给本座侍寝的?”
……问这个干嘛?小流氓!流景心里骂人,面上却是无辜:“能、能怎么侍寝?无非就是那些事呗。”
“本座想听。”非寂往枕头上靠了靠,身子稍微矮了些,睥睨众生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流景早把貍奴的提醒抛之脑后,此刻听到非寂这样说,虽然不懂他抽哪门子的疯,但谎话张口就来:“帝君情毒发作时霸道得很,也不必我做什么,只需躺在床上,帝君自会缠紧我,用尾巴尖探进裙子,一寸一寸攀着往上……”
都快说到话本都不能写的程度了,非寂还一副‘继续说’的淡定模样,全然没有从前听她提起时的恼羞成怒。
流景咽了下口水,干巴巴继续:“你总是用一截身子给我当枕头,蛇头再折过来抵在我脖子上,蛇身不自觉蠕动时,蛇鳞总会刮出些痕迹……”
非寂依然没有让她停止的意思。
流景看着他的眼睛,总算想起貍奴在她进门前的叮嘱,顿时表情一苦:“帝君我错了。”
非寂始终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在她道歉之后化开坚冰,拽着她的衣领反身将她控制在身下,俯身贴近她的脖颈。
发丝纠缠带来些许痒意,微弱的呼吸落在脖颈上,流景浑身绷紧,下意识昂起头,留出的空隙刚好够非寂鼻尖贴紧。
“这样抵着?”他沉声问,薄唇无意间擦过她的肌肤。
流景轻颤一下,讪讪还未说话,便感觉裙角一轻,有什么钻了进来,缠着她的小腿一寸寸往上。她微微一愣,非寂已经撑起上半身,沉静地看着她:“这样攀着?”
轰隆隆——
流景脑海顿时炸起电闪雷鸣,反应过来后连忙求饶:“帝君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快放开我,我再也不敢了……”
人身蛇尾的非寂冷笑一声,蛇尾愈发用力,显然打定主意要给她一点教训。流景只感觉蛇尾越来越往上,赶紧挣扎着起来,非寂自然不会让她如愿,扣住她的双手将人压制。
两人就此较起劲来,被浪翻滚之间流景渐渐落于下风,正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脱身,便感觉身上的人突然失了所有力道,径直砸在了她身上。
流景被砸得呜咽一声,缓过劲来才轻拍非寂后背:“帝君?”
身上的人一动不动。
“帝君?”流景又唤一声,确定他昏过去后才将人推开,结果下一瞬便看到他脸上隐约出现的合欢花纹路,她脸色顿时一变,“非寂!”
无妄阁顶层寝房的房门关了开开了关,不知多少人进进出出,最后只余断羽一人在屋里。
貍奴急切地在门口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问流景:“帝君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流景眉头紧锁。
貍奴更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方才只有你一人在屋里,是不是你气着他了?我都跟你说了要诚心认错,你是不是又狡辩……”
“帝君又不是纸糊的,哪这么容易被气着,”断羽从屋里出来,“他是彻底毒发了。”
“什么意思?”貍奴忙问。
断羽难得收了玩世不恭的样子,神情十分严肃:“先前抵挡尘忧尊者那一下,到底是太过勉强,毒发的时间比我想的要提前许多,没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准备解毒。”
“可、可你不是说单凭你自己只有三成把握吗?”貍奴眉头紧锁。
断羽扫了他一眼:“没时间等人了,要么现在解毒,要么直接等死。”
貍奴脸色刷的白了,一时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片沉默之中,流景冷静开口:“那便开始吧。”
几人同时看向她。
“都这样了,只能赌一把。”流景摊手。
断羽点了点头,扫了眼角落里的悲老翁,悲老翁立刻开始着手准备。
解毒需要合欢花叶和阵法一起配合,每一个细节都要精准,稍有不慎便会降低药效,而非寂如今的身体状态,只能勉强承受十片叶子,多于十片解药也会变成毒药。在有限的承受范围内,一旦药效降低,便等于再无转圜余地,所以必须要万分小心。
为免有心人利用,解毒一事秘密进行,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为了以防万一,貍奴把舍迦也叫了过来,让他同自己一起给非寂护法。
“一旦有不良居心的人闯入,你就带帝君走,”貍奴再三叮嘱,“虽然这种概率极小,但也必须考虑到。”
“放心吧,定不负所托。”舍迦认真点头。
众人忙忙碌碌,每个人都有无数事要做,流景作为唯一一个完全帮不上忙的人,默默坐在床边守着非寂。
他脸上的合欢花纹愈发深了,犹如冰山上开了一朵花,透着诡异的妖冶和美丽,这样极致而热烈的盛放,意味着下一瞬便是枯竭。
流景上一次见他这样生死不知地躺着,还是三千年前的某一天,只是相比那时,身上的衣料要干净些,脸上也没这么多讨厌的纹路。
“姐姐,”舍迦突然唤她,“我们要开始了。”
流景回过神,微微颔首后便要离开,却被断羽突然叫住:“你留下。”
流景蹙眉。
“花叶碰撞奇痛无比,许多人都因意志不坚定死在解毒的途中,你在他身边,他或许能坚持得久一些。”断羽解释。
流景失笑:“我对帝君可没那么大的效果。”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老老实实坐下。
断羽看了一眼屋内,确定每个人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便凝神静气催动了阵法。
如她所说,花叶碰撞奇痛无比,先前只是从尘忧那里拿来丁点剂量,便让非寂痛得仿佛死线上走一遭,如今是十片叶子齐发,痛意翻倍叠加,原本昏迷不醒的非寂猛然惊醒,额角青筋几乎要炸开。
“帝君,是我,”流景握住他的手,“断羽现在给你解毒,要痛上一会儿,你忍一下。”
非寂视线模糊,勉强看出她的身影后又一阵剧痛袭来,他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流景吃痛地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他。
阵法依然在高速运转,非寂痛得浑身颤唞,唇角也渐渐溢出血来。流景怕他咬到舌头,索性将枕头一角塞进他口中,非寂死死咬着枕头角,鲜血很快将布料染红。
非寂几次痛得昏死过去,又几次在痛意中被迫醒来,终于不再挣扎,只是双眸紧闭默默忍着。他不挣扎了该是好事,但所有人都心下一紧,只因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弱。
十片叶子才消耗一半,再这样下去,他只怕撑不到结束。流景垂眸看向自己被他攥得发紫的手,沉思片刻后刚要调转灵力,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撞进体内,将她的灵力束缚。
她下意识擡头,对上了断羽不悦的眼神。
“你那点灵力,于他是杯水车薪,于你自己却是保命的东西。”断羽冷声道。
舍迦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脸色也变了:“你别胡闹啊!”
流景看一眼疼得面白如纸的非寂,无奈:“是我糊涂了。”
断羽见她还算拎得清,便没有再管她,沉下心加快了阵法的运转,其余人也沉下心,一同往阵法输入灵力。非寂眼睫轻颤,仿佛陷在一场噩梦里醒不来,只有与流景交握的手还在不断用力。
窗外光影变幻,窗内的时光仿佛凝滞了一般,每一刻都变得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非寂勉强睁开眼,视线混混沌沌中重新聚焦,看清了面前的人。
流景扬唇:“帝君,你醒了?”
非寂盯着她看了片刻,又一次昏死过去,一直与她相握的手也无力松开。流景猛地抓住逐渐滑落的手,蹙着眉头看向断羽。
断羽脸色凝重,刚要说不能再继续了,便看到一条金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闪过,待她再要去看,却已经消失不见。
“断羽?”流景见她双眼放空,不由得提醒一声。
断羽猛地回神,对上她的视线后嘴唇动了动,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
“断羽,你怎么不说话?帝君的呼吸越来越弱了,还要继续解毒吗?”貍奴抢在流景开口前问出来。
断羽盯着流景看了半天,最后缓缓开口:“继续。”
“可帝君未必能撑得住……”悲老翁弱弱提醒师父。
断羽深吸一口气,已经冷静下来:“情毒已经完全发作,一旦中断解毒,轻则修为受损再无巅峰,重则识海溃散成为废人,即便勉强保住一条命,也并非帝君所求。”
悲老翁叹气:“可是帝君如今过于虚弱,若是继续,只怕会凶多吉少。”
“那也要继续,”断羽打断他,冷静与流景对视,“有流景在,帝君不会有事。”
流景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跟流景有什么关系?”貍奴一脸莫名。
断羽不再废话,调动全部能用的灵力,将阵法催动到十倍的速度:“貍奴,护住帝君心脉!”
貍奴当即出手,一刹那屋内被白光充斥,流景下意识闭了闭眼睛,便听到非寂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接着便彻底没了动静。
白光消退,最后一片叶子也没了,断羽擦擦额上的汗,轻呼一口气道:“好了,识海还有一点残存的情毒,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全消了。”
“太好了!”貍奴激动不已,突然又觉得不对劲,“我怎么……探不到帝君的呼吸。”
“因为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断羽解释。
貍奴:“……”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怒吼:“人死了把毒解了又有什么用!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这么激动干什么,”断羽嫌弃地掏了掏耳朵,“帝君没死,不过是太疼了神魂震动,暂时抛弃这具身体躲进了识海里,找个人进识海把他唤醒便好。”
“你说得容易,帝君的识海岂是说进就能进的?”貍奴眼圈红红,“只怕还没等靠近,神魂便被雷霆万钧震碎了,若是无人能进去,帝君是不是要昏睡一辈子?”
“别人如此,她却未必。”断羽用下巴点了点流景的方向,流景看过来,她立刻坐直了。
“什么意思?”貍奴不解。
“帝君体内有你的血脉,自然会接纳你,”断羽对着流景解释,态度比之前端正不少,“先前神志不清时只肯亲近你一人,大概也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舍迦疑惑地看向流景,流景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有她的血脉是什么意思?”貍奴迟疑,“你是说帝君……怀了流景的孩子?”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