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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刀 正文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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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室的门是三小时三十五分左右打开的,李擎主任在气密门内叫林羌的家属。

    靳凡后知后觉地上前,停在气密门和外门中间,看着李擎主任,突然出现耳鸣,视线也变得模糊。主任概述手术过程他一句没听见,只听到第一句“做完了”,还有最后一句“等会儿回监护室了,很顺利,宽心。”

    他僵了片刻,轻缓地闭了下眼。如释重负。

    *

    林羌术中顺利,术后一切正常。她作为医生,知道严格遵守医嘱的重要性,到第三天离床活动时,震颤情况已经停止。

    隔壁床的患者早上出院了,她父母来接的。走之前给了林羌一个她自己打的毛线钥匙扣,感谢林羌这几天让她蹭吃蹭喝,然后祝愿林羌早日康复。

    术后第六天,李擎主任如常查房,最后查看林羌的血压、心率,观察她发音、吞咽情况,又询问有无痉挛、眩晕等异常,对于她术后一切良好表示欣慰。

    他顺便告诉她,有位老朋友向他打听她的情况,他没说。

    林羌几乎不用提醒就知道是谁,道了声谢。

    靳凡坐在床边,一边给她剥柚子,一边发脾气,他甚至都不学她阴阳怪气,那么坦荡地表达他的不开心,说:“你前男友找你好几天了,昨天你睡觉时,他就在病房外。”

    林羌把手伸到碗里,拿了一块他剥好的:“我没看见。”

    “我没让他进。”

    林羌觉得柚子有点酸,不吃了,塞他嘴里:“那你现在生气了?”

    靳凡说:“他问了我一句话,为什么要仗着你爱我,就让你跟我过苦日子。你可以选我,我为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选择。”

    林羌觉得有趣,靠在床头问:“你怎么说?”

    “我没说。”

    林羌感慨:“简老师稳定发挥,还是一句话就扎到肺管子。”

    靳凡剥完了,在碗里倒入一点蜂蜜,拿了小叉子,再递给林羌,回身拿了几张卡,放在她面前。

    林羌不看卡,只看向他。

    靳凡重新坐下,跟林羌对视:“本来也都是你的,简宋的提醒让我意识到你有权利知道这一点。”

    林羌选他是爱,但爱不能生活,生活得更好要钱。简宋没说错,用爱这个字绑架一个人过苦日子,没有比这更无耻的事了。

    林羌暂时不懂。

    靳凡就告诉她:“第一张是卖房钱,想租房可以,想买癸县一套四居也够,都依你。”

    林羌挑眉:“斛镜花园卖了?”

    “那是我爸留下的,我卖的是我奶留的南京的那套。”

    “哦。”

    “我爸因公殉职,有一笔抚恤金;他工资平时也花不着,就存了不少,我奶拿他这笔钱和她自己的一部分存款投了一个连锁花店和一个结婚旅拍。每年分红就有不少,固定打到第二张。”

    林羌掀开看了一眼,没说话。

    “第三张是我的钱,有在战区时的工资,有南厂修车时的工资,还有早些年给戈昔璇的。她擅长理财,近年也有一点进账。”

    靳凡说完,病房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林羌说:“所以那天买戒指,我能挑最贵的。”

    “我那时除了戈彦那些,还能另外给你一些,就是说我有。虽然不多。”

    林羌记得,但以为那钱也是他从戈彦那儿要来的,甚至她还担心过哪天戈彦出事,给她这些钱会被法院追缴回去。

    交代完卡的事,靳凡拿来遗嘱,遗嘱上唯一继承人后面写着“林羌”二字,戈昔璇和周拙这两位见证人的签字赫然醒目。

    没等林羌反应,靳凡继续说:“其他七七八八与人合股做的买卖都在上边,基本是我奶活着的时候给我攒的,有些可能涉及其他合伙人,所以写了这个东西。为了你拿在手里时名正言顺,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林羌看着上边一月几号的日期,这是他们之前还在延州的时候……她突然心堵,眼发热。

    “想活和能活不是一回事,我不知道我哪天离开。你跟我太亏,我希望你在我离开……”

    林羌不听他说,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骂道:“别扯淡了!我在一天,你敢死,你试试!”

    她明明做了手术,声音和身子却仍像冬日的窗花一样颤动飘舞。

    靳凡心头发紧,把她抱得牢:“好,我们不想了。”

    林羌鼻尖在他耳后蹭来蹭去,她不再发一言。她想这样贴着他,让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刚才每一个字。

    她从床上朝他一跃,跨坐到他腿上,蹭得不过瘾就扭头咬一口,咬出一排沁血牙印。

    靳凡不忍心,不再说了,反正主意不改。等林羌情绪平复一些,他偏头问:“那卡你要不要?”

    “要。”

    靳凡温和地弯唇:“都给你。”

    *

    林羌住了一周就出院了,续命成功不论,李主任只说她可以正常地生活至少五年。

    回到癸县又是傍晚,日光昏沉,晚风阵阵,林羌没问靳凡去哪儿,想来除了车行就是家,没想到是那条封闭路。几辆熟悉的车停在路中央,小脏辫他们蹲着、站着、靠着、坐车顶,实在吊儿郎当,却年轻得好看。

    小脏辫双手聚成喇叭状,大喊一声:“大嫂!”

    他们冲着林羌笑,笑得特傻,嘴角都咧到耳根了,但停不下来,他们看起来好想她。

    日子怎么那么久?怎么这么久才看到她安然站在那儿。

    林羌微笑,风把她的丝巾一角连同乖张的发丝一起拽向后方,左手缓慢地抄进风衣口袋,问:“又要飙车啊?”

    “走吗大嫂?试试我的车技!”小脏辫仰脖喊。

    第一次他带林羌过弯就说了这一句,林羌还记得他尾巴翘上天的骄傲不羁。

    “大嫂你别信他,他有什么车技啊,他那个垃圾技术!”蒜头不遗余力地拆他台。

    脱索说:“还是我的车坐得最稳当!”

    “我是唯一坐过大嫂车的!你们不要在这儿瞎叫唤了!”小莺睨他们一圈,哪个她都看不起。

    他们互相不服,互相“诋毁”,推推搡搡、又骂又笑的,在林羌的眼睛里放映了很久。

    时间无声,悠悠哉哉又是一个日头圆满地落幕。

    *

    林羌回医院上班了。

    早上查完房,她回到科室办公室,桌上有一个塑料饭盒,打开是热腾腾的豆包和剥好的粽子。她停顿了很久,慢慢弯唇。

    曹荭正好进来,也不看她,只是路过她桌子时放了一盒热好的牛奶:“昨天就没吃早饭,不要刚做了手术以为好了就能祸害自己。”

    林羌拿起牛奶、豆包,扭头温笑:“谢谢荭姐。”

    “我是怕你病了,活儿都得我干了。”

    “知道。”

    曹荭以为自己能绷多久呢,林羌一句知道,她就笑了。

    *

    五月的雨天更多了,全民解禁的第一个月,属于流感重灾区的华北地区医院的发热门诊一天二十四小时没一刻是不忙的。

    林羌白天的班总是上到晚上十点。车行最近无单,靳凡就在县医院门口的车里等她下班,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

    这一天又是晚上九点多,又是在各科奔走一整天。林羌站在卫生间,双手拄在洗手池边缘,腿不能回弯了,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原先在阜定每天像陀螺一样熬自己,到县医院后撞上不少大灾大难,也是熬。白天有病人哑着嗓子问她辛不辛苦,她没答。说不辛苦是假话,但跟她的病人说什么辛苦?

    缓了缓,她下班了。从医院出来,上车,把包和外套扔到后座,伸手搂住驾驶座上的靳凡,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靳凡握住她的手,足足五分钟,一动不动,检查她震颤有无复发。

    林羌闭着眼换姿势,跟他十指紧扣:“明天晚点上班。”

    靳凡没说话,明天应该是她的休息日。

    五分钟,林羌从他怀里抬起头。靳凡以为她想起来了,结果她说:“小莺说晚上给我带八宝膏蛑饭到车行,有点想吃。”

    靳凡依旧不言语,给她系上安全带,去车行了。

    路上林羌就睡着了,到车行外,她只剩下均匀的呼吸,身子在无限放平的座位上蜷缩。

    靳凡没有挪动她,拿自己外套盖住她双腿,把她糊住脸的头发轻轻拢到耳后,看着她的睡颜,陷入长久默然。

    听说林羌来,结伴去买烧烤的小崽子们这会儿回来了。看到靳凡的车在门口,兴奋地嚷嚷,还没走近,被靳凡隔着挡风玻璃瞪了一眼,突然定在原地,都不再上前了。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副驾驶上睡着的林羌,从大摇大摆、踢踢踏踏一下改为蹑手蹑脚。

    林羌醒来已是半夜,在柔软的床上,衣服也换过了,但她毫无知觉。她下了床,走到客厅,靳凡正靠躺在沙发上,臂外侧盖住眼睛。

    她轻手轻脚给他盖毛毯,被他拉住了手腕,就坐了下来,伸手抚摸他的脸:“又难受了?”

    靳凡把她拽到身上,搂住了:“没。”

    林羌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那你在这里睡。”

    靳凡说:“看着你我睡不着。”

    “哦,腻了。”

    “心疼。”

    林羌这才终于想起:“明天是我休息日。”

    靳凡不说话,拇指在她颈后摩挲着,动作很轻,很柔。

    林羌从他怀里抬头,亲他下巴一下,说:“之前再阜定工作强度更大,这算什么?不累的。”

    靳凡本来就烦,听着更烦了,但不能说。

    林羌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摸:“前两天急诊有个病人,发烧,糊涂了,在家一声不吭。还是他老婆心细,给人送来了。不然再烧下去,烧得心肌缺血,脑细胞死亡,人就没了。以前当过兵。”

    靳凡知道她要说什么,拿开她的手。

    林羌又摸上去:“都想避雨,谁打伞呢。”

    “你不自私了?”

    “我自私,我只是完成工作,绝不多干。你不知道急诊那几个已经什么样了。”林羌食指在他胸肌,围着那点画圈。

    “你最好是。”靳凡摁住她。

    林羌被打断两次,也烦了,抽出手来,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我摸下怎么了?”

    靳凡没回答,只用行动告诉她,不怎么,就是别睡了!

    *

    仲川和吕茉好事将近了,车行小朋友们都给这位嫂子备了礼物,又闹腾了一天,唯独林羌不在。

    病人比医生多几十倍,一个医生就得掰成七八十瓣用。

    靳凡靠在车行二楼栏杆,静观着楼下热闹。喝得走路都摇晃的仲川拎着两瓶酒上来,递给他一瓶,径自碰杯,喝一口道:“刘广杰和范森两人被撸下来了。”

    意料之中的事,靳凡没搭话。

    “这一罢免激起千层浪,竟然有那么多受害人站出来,提供他们滥用职权的证据。我们来到癸县之前,他们还和地方势力钱色交易,光是别人的媳妇儿,这俩人就不知道睡了多少。”仲川越说越有劲,把胡江海又骂了一个够,“这老东西,偏偏让他给跑了,还得提心吊胆着!”

    靳凡心有盘算,未言。

    仲川义愤填膺了半天,眼不经意又扫到靳凡手上戒指,喝口酒:“你说,你要是不执着把戈女士送进去,你至于戴这么寒碜一戒指?还不如我的。”

    他喝多了,开始口无遮拦了,靳凡扭头就骂:“滚蛋!”

    “哦,林特务送给你的。”仲川今天开心,照瓶子吹了七八瓶,原先只放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靳凡知道他喝蒙了,没搭理。

    仲川还蹬鼻子上脸地,搭在靳凡肩膀,仰头看着他:“哥,我特感谢她!你不知道我还能这样看着你好久,我有多高兴。”说着改为抓住他肩膀。

    他没说过这话,靳凡听不惯,皱着眉喊人:“把他抬房间睡觉去!”

    楼底下喝得四仰八叉的几人,举着瓶子也仰头看着他:“老大你又不是没长手,自己不会抬吗?”

    脱索边咯咯地笑边说:“就是,真没用,连大嫂都叫不来!”

    他也胆大了。

    看他们这德行,靳凡也不再废话,薅住仲川衣领,把他扛到肩上,扔回他房间的床上了。

    转身出门时,醉死的这人喊了一声:“哥!”

    他停住脚,仲川又说:“你还没祝福我呢。”

    靳凡没回头,说了句:“新婚快乐,办事缺钱从账上拿。”

    仲川会心一笑,周围一切沉陷黑暗,除了他眼睛里月亮的倒影,浮光波动。

    *

    六月一号,全国范围内放开流感防控,宣告流感已实质性结束。

    “流感实质性结束”并不是说病毒消失了,是全民抗流的生活迎来了结束,而毒株还在顽强地变异、繁衍着。

    因为医疗资源不均匀,病患都集中在二甲以上医院中,导致这些医院对医护人员的需求量庞大;而接连不断的风雹、沙尘暴、决堤、洪水、地震并不体谅,本就疲惫的医生团体南北奔走,就没停过。

    曹荭到底还是被新轮的医疗队带到了灾区。

    她还笑着对同事说,这回孩子能对同学说他们的妈妈是天使了。

    *

    林羌今天准点下班,回家收完阳台衣服便去车行接了靳凡一趟。推开门时,小朋友们一脸惊恐状,仿佛林羌是位稀客。

    林羌照旧给他们准备了晚餐,跟他们调侃了几句便去了工作间。

    看到靳凡光着膀子干活,林羌才意识到她过去有多虚度光阴。都说男人认真工作时最有魅力,她觉得那不是魅力,是吸引力。

    她拨开长凳上堆满的工具,坐下来,静看靳凡一丝不苟地工作。他身上每一道油污,每一条汗痕都是一种信号。

    他终于停下,走到桌前,放下扳子,问她:“吃饭没?”

    林羌摇头,钩住他小指,眼往上挑:“你没给我做,我吃什么?”

    靳凡瞥她:“以后我不给你做你就饿死了?”

    “嗯。”

    “胡扯。”

    “反正你不做,我就饿死自己,你别心疼。”

    靳凡捏住她的下巴:“多大脸。”

    林羌扭头甩掉他的手,搂住他的腰,仰头:“你亲我。”

    靳凡俯身吻在她额头。

    “真听话。”林羌得逞地笑:“大狗狗。”

    “啧。”靳凡拿她一点辙没有。

    小脏辫正好过来给他们送果茶,看见这幕,捂眼叫道:“哎哟!不行了!谁给我的眼打一针降糖剂!”

    他一嗓子把他们都吸引了来,对林羌搂靳凡腰的画面“哎哟”不停。

    阳光说:“老大是不是乐不思蜀了,好久不管我们了!”

    “懂不懂事!你有大嫂重要吗?”蒜头说。

    “老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争取三年抱俩!我们都帮你带,马上去早教中心报班认真听课!”小脏辫又耍贫嘴。

    乱七八糟,林羌笑问靳凡:“你每天待在麻雀堆里,不觉得吵吗?”

    靳凡还没说话,小麻雀们不高兴了:“啥啊!这叫活泼!”

    “大嫂你别跟老大学这些!他就是又损又骂的,一点都不友爱!”

    靳凡嫌吵,拉起林羌,招呼也不跟他们打一声,走了。

    从车行出来,靳凡要开车,林羌拉他的手:“也不远,走一走。”

    两人就这样并排往家的方向走。

    他们路过一间门锁都生锈积灰的倒闭铺子,檐下窗台却放着一盆开得艳的月季,花香扑了他们满身。

    林羌闭眼深吸了一口,再睁开眼时淡淡道:“我今天先回了家。”

    靳凡眉心短暂、细小蹙动。

    “你应该不以为我会比你先回去,所以没有关电脑。界面是邮箱的收信箱,都是我看不懂的密码,除了一封,发信人说他叫黄麦。”

    两人慢慢地走,林羌也慢慢地说:“他让你救他。”

    她停下了,靳凡也停下了。她过扭头,唇瓣翕动,半天再开口:“我跟黄麦都是被同一个人绑架的,对吗?你或许找到了这个人,但你只对他提出要救我,对吗?这个人现在以黄麦的名义发邮件,目的在于引诱你,这就是个陷阱,但你一定要去,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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