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珂让李暮近擦完,抽回手,也没说一声谢谢,到杂物间换衣服,准备下班。等她再出来,李暮近已经不在店里了。
她差点以为不久前是一场梦。
跟晚班同事交班后,她拎上面包师装好的面包,“走了,明天见。”
面包师又给她拿了一桶饼干,“昨天今天放盲盒堆里都没卖出去,可能是嫌这个卖相不好,但真的好吃。”
面包保质期短,保质期内卖不出去的就会浪费,所以当天卖不掉但还没过期的会装进牛皮纸袋,摆进促销盲盒区,二十块任选五袋。
有时盲盒也卖不完,老板会让员工分掉。
“好。”丁珂要了。
晚班同事洗完手、抹匀护手霜出来,非要抹给丁珂一点,拉住她的手细致地揉搓,挤眉弄眼道:“谁啊刚才那帅哥?”
“不认识。”
同事学着刚才李暮近的动作,握住丁珂手指,展开她掌心,嘴里啧啧地阴阳:“长得是那种凶巴巴的帅,但动作还挺温柔。”
面包师看热闹不嫌事大,“男朋友?”
“我看不上他,跟他在一起我不如出家。”丁珂不由她们八卦了:“先走了。”
李暮近网上被骂再狠,现实中人也大把人不知道,只当他是一个长得帅身材好还有钱的优男。倒也正常,这个世界人太多了,信息也太不对等了。
五月就热了,丁珂推开门直觉要被一股热浪扑倒,沿街走了不到十米,额头已经冒出汗。
她加快脚步,路过一个只能人行的胡同,被一只手拽了进去。她刚要呼喊,被手的主人捂住嘴。她一惊,用力向上看,是李暮近,此刻的阴毒跟面包店的破碎好像不是同一张脸。
她挣扎,踩他的脚,话音模糊在他掌心:“放手!不然报警!”
“你用什么来说服我,你用一样的脸、声音、一切,出现我面前,但你不是她?”李暮近低八度,每一个字都愤怒。
鬼使神差来到这里,莫名其妙进面包店……
明明应该是他来掌握游戏节奏,但现在显然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当他开始猜她是谁,为她花时间、精力、情绪,他就已经走进她的逻辑里。
他通过她,不断看到两年前的人,就是在逼他不断回忆为那个人花费的时间、精力、情绪。
有回忆里的她,有现在真实的可以看到、摸到的她,两者轮番上阵,一点一点侵蚀他的心,一点一点驻扎覆盖他的大脑。
这是让他对她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在意的一种手段。
绝无例外。
丁珂被他捂住口鼻,不由自主地丢掉面包袋子,面包骨碌碌到下水口。持续的钳制下,她几乎不能呼吸,脖子逐渐肿胀通红,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原本还用力抵抗,现在已经发不出声音,也快要失去力气。
李暮近还在逼问她,歪着头,眼神凶恶,表情可怖:“熟悉吗这种窒息感?”
丁珂死抓他的手腕,指甲都陷进血管里,深紫掐痕看着像沁出血,但他好像不怕疼。
李暮近讨厌被拉扯,喜欢现在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美丽纯白的丁珂被他掐得像一根脱离主体的羽毛,手一折就断,风一吹就散……
“人渣……”
丁珂窒息太久,被他拖着,脚面都绷直,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竟然管用,李暮近松手了。
丁珂在被松开的那刻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湿漉漉、脏兮兮的青苔地,不要命地咳嗽,四肢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李暮近的视线向下,那点不安消散了,似乎找回了属于他的节奏。
丁珂脑袋低垂,面对泥泞砖地,只能看到李暮近的影子。她想从他的阴影里离开,但她站都站不起来。
下一秒,李暮近蹲下来,拉起她的胳膊,搭到他肩膀,毫不费力地把她抱起来,抱出胡同,上车,开往最近的医院。
*
于泰掐着点到面包店,以为能接丁珂下班呢,结果晚了一步,还被面包店员工挤眉弄眼地告诉了一个消息——
丁珂去约会了。
他问是谁,她们说不知道,只知道又帅又酷。他只能想到李暮近。心情瞬跌谷底。
灰溜溜地走出面包店,好巧不巧被他看到李暮近抱着看起来很虚弱的丁珂上了车,“操”一声,脖子筋全爆开,立即拦辆出租追上去。
*
束睿在詹城的小区,刚把车开进停车场,兆婧突然出现路边,他猛踩刹车,轮胎擦蹭地面,刺耳声音惊扰藏在这里的鸟,传来一阵鸟叫和挥动翅膀的扑簌声。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跳后开进停车位。
兆婧等不及了,走到车门前,敲敲车窗。
束睿没理,解开安全带,下车,也只顾自己往前走,等都不等她。
兆婧习惯了被他这样对待,也不觉得有什么,追上去,在他左胳膊旁边仰头看他:“阿睿等会儿我们一起吃完饭吧?我还不知道詹城有什么好吃的呢!”
“你不用上课?”
“今天就早上有课,晚上还有,但我请假了。”兆婧拿着手机滑,边滑边说:“就去吃日式烧烤吧!探店榜第一名!”
两人已走到电梯前,束睿摁电梯,说:“晚上有事。”
“什么事?”兆婧失落道。
束睿没答。
两人进电梯,出电梯,来到门前,束睿看着门口盒子,停住了脚。
兆婧越过他,拿起来,“你说的那个显卡就是这个吧?”
束睿还是没答,打开门,车钥匙放桌上,冰箱里拿两罐饮料出来,放她面前桌上一瓶。
兆婧拿起就喝,姨妈痛都忘了,还笑着问他:“李暮近那混球呢?”
束睿靠在柜前,一只手拎着易拉罐,一边看手机,漫不经心地说:“还有高铁票,等下送你去车站。”
兆婧咬牙,把易拉罐捏出响动:“是你说想要这个的,我给你买到了怎么还不高兴呢?”
“我是觉得你在我身上用的时间太多了,给你找个事做。”
兆婧其实早有察觉,他跟她说他要的那种鸠州没有时,她就隐约感觉到他只想支开她。
毕竟有什么鸠州这般发展的城市没卖的?
“没事啊……”她压住声音的颤抖:“我时间多得很……”
“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兆婧攥紧了手。
束睿坚持给她订票,还转了钱:“显卡钱给你了,别给男人花钱。”
兆婧抿着嘴不说话。
束睿喝完饮料,走过去,拎起她的背包:“走了。”
兆婧拉住他的手腕,仰头看他,眼泪在眼眶打转:“你说过,你不讨厌我。”
束睿回头看她,没有一丝感情:“但也没有喜欢。”
“那你喜欢谁!”兆婧要疯了:“你喜欢过谁吗?我们从小认识,你喜欢过谁吗?!”
沉寂。
片刻后,束睿说:“有。”
兆婧听到心里轰隆一声,但她觉得不对,束睿身边从没有过女孩,逐渐惊讶,“你别告诉我是李暮近!”
束睿皱眉,“别太离谱。”
兆婧突然后悔冲动之下说出这种话,比起束睿心里有喜欢的女孩,还不如就当他是个弯的。
她想知道是谁,但她不想问了。
等有勇气的时候再说吧。
束睿拎着她的包,走到玻璃柜,拿一盒榛仁巧克力放进她包里,边往外走边说:“不要天天在桂姨面前提我,你想让我多活几天的话。”
“哦。”
束睿口中的桂姨是兆婧的妈妈,兆婧天天说束睿,她妈妈觉得闺女是给别人养的,就天天跟束睿妈妈抱怨。束睿每天困顿,觉都不够睡,还要接他妈的电话,听她乱点鸳鸯谱,很烦。
上车以后,兆婧低着头,难得安静。
“系上安全带。”
“哦。”答应,但是一点不动。
束睿也不说了,伸手给她系好。
兆婧是双子座,很跳脱,车开出停车场,就被其他事夺走注意力:“那个丁珂就是丁珂吗?”
“不知道。”
兆婧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丁珂不是死在阿暮手里了吗?现在出现一个跟丁珂一模一样的人,第一反应难道不是有人打造了一模一样的人出来搞事吗?但我看你们现在重点都在猜她是不是真的丁珂这件事……”
束睿不言。
确实,目前李暮近的重点就是要弄清楚这个丁珂是不是他的丁珂。
“大费周章地搬来詹城,还重新上学,金盆洗手似的。”兆婧哼哼两声说:“男人永远是拥有时候不珍惜,失去之后开始深情款款、追悔莫及。我看他就是要把这个丁珂再变成他的人,哪怕这个丁珂就是被人造出来威胁他爸的,他都不管。”
“不要乱揣测。”
“那你说他是为什么呢?那个已经死了,这个再像也不是啊。他这么上心就是走进别人的圈套啊,他那个猴精的脑袋这点事都想不通吗?”
*
急诊大厅。
丁珂无大碍,医生只开了涂抹的药,李暮近去药房取药,她就坐在等候区的连排座椅。
于泰姗姗来迟,带着一身汗在大厅急切搜寻,终于看到丁珂身影,箭步冲过去,蹲到她面前,端住胳膊左右检查,“我看见你晕了,还被一个王八犊子抱着,发生了什么!他……他是对你……”
他还是更在乎这一点,不由自主问出口。
丁珂自然地抽回胳膊。
于泰不再碰她,粗糙憨傻的人不懂怎么疼一个人,但他知道她不愿意的事,一定尊重。
“做什么检查了吗?在等结果?从哪儿去拿啊,我帮你去拿。”于泰环顾四周,问道。
说着,李暮近取药回来了。
李暮近自然无视于泰,像是拎起自己一件东西般,熟练地牵起丁珂的手,要领她往外走。
丁珂抽回了手,只把药拿过来。
李暮近也不恼,但不想放过她,又牵住,这一次牵得紧,丁珂甩不开也挣不脱。
于泰全程发愣,还是丁珂的抗拒让他反应过来,顿时火冒三丈,歪歪脑袋,正正筋骨,舌头舔舔后槽牙,说话很冲:“谁让你带她走了?”
李暮近听不到。
于泰更火大,追上去,“我跟你说话你他妈没听见?”
他嗓门大,吸引了全场目光。
李暮近停住脚,松开丁珂的手,原地转身,换一只手重新牵住她,神情无波,唇角平淡,眼睛缓解地张合,声音显得懒散:“跟我说话?”
“废他妈话!没看见她不愿意吗?你他妈瞎啊!”于泰怒目圆瞪,啐一口唾沫,一抬下巴一句辱骂:“这么多人看着,别给自个儿找不痛快,松开她,圆润地滚蛋!”
李暮近举起牵着丁珂的手,单手转换姿势,变更为十指交叉相扣,实际行动代替回答。
于泰急了,男人三大上头瞬间,其中之一就是心爱之人被别人牵、抱、吻、侵占,他甚至忘了李暮近万贯家财和通天的爹,挥去拳头。
李暮近牵紧丁珂,毫不松动,抬腿一脚,动作太快,力量又足,离得最近的丁珂和于泰都听到破空声。
但丁珂还有时间反应,于泰并没有机会,他像头熊一样,却还是被李暮近一脚逼退两步。
于泰用力出一口气,显然这一脚力度不轻。他一下被激发斗志,掰动手指,嘎巴筋响,也不讲究章法了,纯打架斗殴的架势,扑上去就干,“操你大爷!有钱了不起!”
李暮近一只手牵着丁珂,等于让他一只手,仍然游刃有余,把他所有致命动作都避开了。
拼蛮力李暮近大概率不是于泰的对手,所以他动脑。
以己之短拼其所长是蠢货行为,他生平最讨厌愚蠢的人,绝对阻止自己成为愚蠢的人。
没几下,于泰气喘吁吁。
旁边出现劝架的,于泰好胜心上来什么也不顾,甚至推得一个大哥往后趔趄两步,他也来不及道歉,拎着一位大爷放置在座椅旁的拐杖,照李暮近脑袋砸去。
李暮近早在他踅摸那副拐杖时就预判了他的下一步动作,在他抄起拐杖砸过来时,已经先发制人地拎起旁边消防栓下的灭火器,抡起半周照他太阳穴梆一声。
于泰眼一黑,被打翻在连排座椅,血流下来,瞬间染红他半张脸。
丁珂没想到能这么离谱,咬了李暮近手背,逼他松了手,跑到于泰跟前查看他的情况,一边拿纸擦血一边求助群众,把于泰扶到不远处的外伤紧急处理区域。
即使等候区没有病人,保卫部门也是敏锐的,这边一闹起来,围观群众一多起来,制服大队就出现了。但还是太晚了,打架这种事,很少能通过拦就拦住的。
李暮近看着丁珂在于泰旁边照顾,跑前跑后,跟在他面前脆弱得一碰就碎判若两人,忽而面色沉郁,怒气在眼里一点点蓄积。
为什么女人总是对弱者格外在意?
像个废物一样血流不止地趴在地上嚎叫,反而能得到她的关心,这是什么道理呢?
怒火烧起来了,他迈开长腿,看上去却沉着镇定地走过去,还是一句话都没有,牵住丁珂的手却比前边几次都不容拒绝。
丁珂自然不走,“松手,保卫部门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了!”
伤势不轻的于泰也有气无力地说:“把你的狗爪子放开……除非你把我弄死……否则你别想带她走……”
李暮近视线始终在丁珂身上,她越是表现得恨他,他越不放过她,往前两步,走到她面前,在她耳边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那个二级烧伤的弟弟在詹城第一外科医院第几病房?”
丁珂僵住。
于泰双眼朦胧,感觉到不妙,用力叫丁珂:“珂珂……”
“哦,烧伤修复重建二病区……”
他没说完,丁珂已经决定跟他走,扭头对于泰说:“我跟苗苗说了,她会跟你同学联系。谢谢。早日康复。”
她麻木地说完,任李暮近重新牵起她的手,离开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