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的超级援手赵族长在宫外大放异彩,这事儿史太傅也听说了,不过,史太傅没放心上。他工部又没犯人去做工,再说,犯人挣的那点银米也解决不了史太傅的愁事。
史太傅是想跟公主借一笔银子。
是的。
借。
史太傅琢磨着,公主一下子能拿出一百万抚恤阵亡将士,肯定还有银子。他不白要公主的,他跟公主借。
待工部的银款拨下来,他再还公主。
实在是,护城河淤堵严重,不趁着秋后疏浚,明年非但河水暴涨会水淹帝都,夏天还会满城臭味熏死人。
再者,经这次战事,史太傅认为,护城河有着极为重要的护城功能,不可轻忽。
要不是城墙修的好,这次在城中万不能这般安心的。
所以,史太傅拿定主意后,趁着给公主上课的时间,他就略有点不好意思的跟公主开口了。
荣烺倒没说不借,不借显得她多抠似的,也伤了她与史师傅的感情。尤其史师傅一门心思为的是江山社稷,又不是为私心。
不过,荣烺也没直接就答应,好几十万不说,这好给怕不好收。
荣烺说,“我倒是还有一百多万两。”
史太傅眼睛一亮,“那我先谢过殿下慷慨解囊了。”
“等等等等!”荣烺眼疾手快的拦住史师傅要行大礼的地动作,“就朝廷这紧巴劲儿,我看没个三五十年,你这银子且还不回来哪。”
史太傅当即拍胸脯做保,“那不能!明年户部一拨银子,我先把公主的银子给您送来,包管一分不少!”
荣烺依旧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史师傅你的信用我还是放心的。我是想,你做工程是把好手,只是不擅长商业操作。这样吧。银子我这里一分不少,但我也不能白给,你把疏浚河道的折子拿来给我看看。我要看着行,立刻就把银子给你。要是不行,我可不借的。”
终于听到准话,史太傅当即笑的跟朵花似的,“这没问题。老臣下午就给您送来。”
“好吧。您什么时候方便都行。”
着急借银子的是史太傅,他老人家连口道,“下午就很方便,下午就很方便。”
于是,史太傅精神饱满的为公主上完课,中午一口气不歇回工部午饭都没吃取了折子就给公主送宫里来了。
要说外臣不便进后宫,他是公主的先生,又是与公主商议国政,一身的正气,这有何可避讳的!
史太傅送完折子,还问,“殿下今儿能看完吧?”
“尽量吧。”
“那老臣明儿上午来给殿下请安。”
“好吧好吧。”
瞧老头儿一脸乐呵的告退,荣烺都想笑。
荣烺其实不大懂做工程的事,她翻开折子也是随便看。罗湘换茶的时候见荣烺折子翻的无甚认真,笑道,“公主既然早打算借,为何还要史师傅送折子来?”
荣烺接过茶喝两口,呶呶嘴,有些嗔怪,“我是看看史师傅张口一回,才借二十万的小工程啥样。”
罗湘早看出公主有心相帮史师傅,必然会借银子,却不解难道出银子的还嫌借银子的借的少?罗湘笑,“咱们这又不收利息,公主怎么还嫌史师傅开口少了?”
“自然是少了。”荣烺说,“二十万的工程,能多少人做?你想想今年这一场兵祸,光禁卫就死了一万多人,城外践踏的农田房舍,毁坏的庄稼土地,这又是一大笔。消耗的战马装备兵械粮草药材弓箭。朝廷抚衅四方,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朝廷已经入不敷出了。”
“朝廷都这样,百姓呢?”
荣烺叹道,“远的暂顾不上,先说近的。富户日子能挨过去,我担心的是头顶只有一片瓦的寻常人家。朝廷有件疏浚河道的差使,这就能征召民夫,这些征召的百姓,起码能挣个一日三餐。”
“殿下真是心善。”罗湘道,“那殿下是要将现银都给史师傅么。”
“我倒是想给,可你看史师傅这折子写的,也没写付给百姓的工钱,连运泥的船都有价码,就是没给百姓的工钱。我算白认得他的,难道是叫百姓做白工?”荣烺将银子递给罗湘。
罗湘接来细看,看后便笑了,“殿下有所不知,疏浚河道这样的事,都是征徭役的。这也是为何一般都是秋后清淤了。”
“原来是这样。”荣烺仔细想想,不禁又是皱眉,“可这样一来,百姓岂不是还不如给赵族长干活的犯人了?犯人还有一日三餐,正常工银哪。”
罗湘一愣,“这自然不同。犯人是做工,百姓是征役。”
“不过名头不同,论实惠就是不如犯人哪。”荣烺哎声叹气,“明儿史师傅过来,我非说说他不可,省这钱干什么,按工付钱!”
罗湘眼中露出敬佩的笑意,“殿下真是菩萨心肠。”
若按工付钱,定又要多出数万两来。
殿下不过是想百姓能多赚些。
故而,第二日史太傅进宫,反受了荣烺一通抱怨,说他抠,小气的很,不懂爱惜百姓。
史太傅满心冤枉,“自来就是征徭役做工。”
“这回就不征了,刚遭灾祸,把徭役给百姓免了吧。你把上面买米买面的给我去掉,不包饭。按正常工费算钱,然后给我个准备数目。”
史太傅丑话先说前头,“那样银子可得多出好几万,殿下别心疼钱不借啊。”
“你再啰嗦我就真不借了。”
史太傅立刻闭嘴,接过折子,现场心算,刨去公主要求划去的,最后算下来,数额接近三十万了。
荣烺看过折子,没二话,“明儿一早到凤仪门等着擡银子就行。”
史太傅大喜,再三谢过公主殿下。
荣烺笑眯眯地,“咱们又不是外人,史师傅你要还有难处,只管开口!别不好意思说,你是知道我这人的,只要合情合理的事,我都帮你。”
史太傅乐的见牙不见眼,他已经被户部憋屈太久,谦谦君子又很实诚,当下试探的问一句,“那殿下还能不能再借我五十万,我还有一桩特要紧的事。”
“只要是利国利民,你又懂体恤百姓,别说五十万,全借你都行!便是我不够,我帮你想法子,也把银子给你弄来!耽误谁也不耽误工部的事,谁叫我跟史师傅有这样的交情哪!”
史太傅当即喜的两眼放光,他刚要开口,却被荣烺拦住,“等河道开工再说,我得亲眼见到河道开工,你再提第二桩借银子的事。”
史太傅立刻揣着奏章回工部,生龙活虎的招呼手下准备疏浚河道的事。
手下侍郎奇怪,“户部不是说银子得明年拨么?他们这是有银子了?”
“哼,还能指望户部?”史太傅冷笑,“我找公主借的银子,明儿一早你亲自带人到凤仪门等着接银子就行。”将折子递给侍郎,“按这上面的数目,一分都不会少。”
侍郎捧着折子,顿时大加敬佩,“还是大人您神通广大。”
史太傅得瑟又矜持的一拈美须,“公主说了,等见到河道开工,再有难处也只管同她讲,她都帮咱们想法子。”
侍郎一听这话,当时都恨不能隔空给荣烺磕俩。他朝南深深一揖,“殿下慈悲。”
不禁感叹,“这都是殿下与大人的师生之情啊。”
这回荣烺没瞒着父兄,她跟父兄报备了一回,“我估计要借给史师傅一点银子。史师傅跟我说,工部要疏浚河道,原本户部答应拨钱,现在没钱给了。史师傅挺急的,我就把钱借给史师傅了。史师傅说,明年有钱就还我。”
关于荣烺借银子给工部的事,荣绵回到东宫问姜颖,“你先时听阿烺说过没?”
“我是今儿下午听说的,严宫令带人到私库称点银子,说明儿一早到凤仪门跟工部交割。”
“你觉不觉着有些奇怪?”
“殿下是说什么?”
“以前这样的事,阿烺都叫我一起的,这回她都没跟我提。”荣绵说。
原来丈夫也觉出来了,是啊,自兵祸之后,政务方面的事,荣烺就不再同丈夫商议了。姜颖想了想,“论理,史师傅跟殿下应该更近哪。史师傅也没跟殿下借,倒是跟阿烺借的。我想,无非就是史师傅不想殿下为难。不然,殿下身为东宫,一旦他先开这个口,您应了。旁人再开口,您应不应呢?”
荣绵沉默一会儿,叹口气,“不知几年朝廷才能恢复元气。”
姜颖安慰他,“殿下放心吧。虽说要过几年苦日子,只要上下一心,这也没什么。”
荣绵笑了笑,“就盼应了你这话。”
然后,让荣绵没想到的是,十天之内,工部开了三个大工程,荣烺把私库的现银全借给了史太傅。
不说荣晟帝荣绵父子,内阁大佬们都险惊掉大牙。
原本工部排诸部之末,可现在,史太傅走路都带风!寻常人都不入他目,尤其齐康齐尚书,他老人家都不正眼瞧了,太忙,没空!
李尚书瞻仰着史太傅的风采,酸溜溜的用胳膊肘撞了钟尚书一下,“后悔了吧?当初太后娘娘让你跟史太傅一起给公主启蒙,你还不乐意。你看史太傅这精神头儿,后悔不?”
钟尚书推开李尚书的胳膊,“我看是你眼馋吧?”
“我当然眼馋了。我要知道公主这么大方,当年我死活哭着喊着也得给公主做先生啊!”李尚书馋的不得了“一百多万啊!”
钟尚书木着一张瘦脸。
好吧。
他也是有点后悔的。
其实,当初史太傅也不乐意做公主的师傅,先前还拒绝了,后来不知道这老滑头怎么想的,突然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改了主意,毛遂自荐的去给公主讲学了。
老滑头!
把他给闪了。
荣烺把钱花完了,就出宫找赵族长去了。
依旧是在大长公主府,荣烺把自己的钱全都借给史太傅的事告诉了赵族长,赵族长拊掌,“干的漂亮!”
他抛小饵,公主出大饼,现在是人就应该羡慕史太傅了。
荣烺笑眯眯地,“我昨儿去工部修路疏河修码头的地方都看过了,现在可热闹了。我不令工部提供饭食,那些做工的百姓虽说有许多自己带饭的,也有许多引车卖浆的小贩。周边的店铺都热闹起来了。”
“这是自然,有人的地方便有生意。”
“只是我银子太少,若钱多,开他十几二十个工程,只要百姓肯出力,就有活干。正好秋冬无事,出来干活。百姓赚到钱,兵祸的损失就不算什么了。商贾有了钱,就能给朝廷纳税。税多了,户部也能宽裕些。”荣烺问赵族长,“你有弄钱的法子没?”
“有啊。”赵族长呷口茶,轻轻松松的回答。
荣烺连忙问,“是什么?快告诉我,我现在可缺钱了!”
“借啊。没钱当然就要借钱。”
荣烺说,“那起码得五六百万,找谁借?”
赵族长微微一笑,把玩着腰间的一只装饰用的小玉笛,“五六百万?要这么点钱的话,现银都能给殿下找出来。”
荣烺大惊,“以前我就看赵族长你挺有钱的模样,没想到你这么有钱。”
赵族长险没失手把玉笛掉地上,“我可没这么多钱。我是说能给殿下借出来。”
“那也行啊。等明年朝廷税收上来就还。”
“不行。五百万太少,殿下既然要借,最少一千万。”赵族长恢复从容,素白指点沾一点茶水在桌间一划,“殿下不能只想帝都,北方有不少受劫掠的城镇,都需要朝廷施恩。还有辽北三郡的重建,我替殿下算下,最少要千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并没有吓到荣烺,朝廷一年税收差不多这个数目。荣烺不解的是,“一千万是总需数目。但朝廷不必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有五百万撑到年底,年底会有江南盐税上来,中间还会有商税收入,撑到明年春不成问题,若春夏有不足,再借不迟。”
“朝廷一定会需要这些钱的。因为我要用这些钱,将帝都的豪门大户,牢牢的绑在殿下的战车上。”赵族长目光极为平静,但在平静深处似有火焰在烧。
荣烺大眼睛左右扫一眼,凑近脸庞问赵族长,“我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吗?”
赵族长道,“我是殿下的人,自然能看出殿下的心事。旁人是看不出的。”
荣烺松口气,重新端坐,与赵族长说了心事,“原本我是想,朝政有父皇和皇兄,他们需要我就操操心,他们不需要,我还省心哪。经渤海兵祸,我非常后悔。我当时就知道让楚将军父子出兵渤海国不妥,可父皇不听我劝,一意如此。结果引得江山倾颓。
我心里十分后悔。”
荣烺的眼睛里浮起悲伤,“以前我以为身为公主,只要敬天爱民,就完成了公主的责任。兵祸之后,我才明白并不是这样。
小楚将军一直做我的侍卫,我出宫一直是他保护我。他为人谨慎少言,我那会儿多受祖母喜爱啊,很多人巴结我讨我喜欢,他一次都没这么做过。楚大将军为人也很好,我托他给官学讲课,他都很认真,一点儿不敷衍。
如果我当时能做主,我绝不会让他们去。
我是看着他们走的。”
荣烺望着自己的双手,“如果是我掌权,我不会做这样利欲熏心的蠢事!
辽北十万边军十万百姓,不一定全死了,肯定还有活者的人。可死的那些人,真的死的太冤了。
他们不是死于战乱,他们是死于愚蠢!”荣烺猛的一拳捶在桌上,茶盅都蹦了一下。
荣烺一向爱说爱笑,即便发愁也鲜少有这样愤怒。恐怕即便罗湘在眼前,也不敢相信平日在宫里言谈自若的公主,在举止如常的外表下隐藏着这样深的愤怒!
“因为我们的朝廷有这么一个愚蠢自私狭隘无能的君王!”她咬紧牙关,眼中闪烁的泪光打湿睫羽,映的瞳仁愈发黑沉。良久才长长的吸了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我一定会掌握权力!我会成为远超他的君王,我绝不会再让臣民因为君王的愚蠢失去性命!我要让这江山属于我!”
荣烺望向赵族长,一字一句道,“君无道,取而代之。这是我身为皇族的责任!我的祖母曾经做过这样的事,这也是祖母对我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