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并不是个小气人,她对上对下都挺大方,还定期给官学、国子监捐银子,就是她身边的人,每逢节日也都有赏赐。
但并不是说她对银钱没概念,相反,荣烺对自己的东西看的很重,当年太后过逝,徐妃想悉数代荣烺保管太后遗赠,最终只得到珍藏的保管权,就是因为荣烺更愿意自己保管。
如今,竟有人敢动她的东西!
还是祖母留给她的!
荣烺大发雷霆,当时便将看守之人悉数抓了起来,然后就是比对目录,看到底被偷了多少。
徐妃很想劝荣烺息一息怒火,她宫里东西也有丢,还有就是荣晟帝的东西也有失窃。荣烺直接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办,反正我的东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不见!这是祖母留给我的!这事若不一查到底,就对不起祖母的在天之灵!”
荣烺必要认真查,待清册上一项项对完,她险没气晕,丢了好多!
更让人生气的是,还有许多以假换真,把她当傻子的!
荣晟帝顾不得自己私库的失窃事件,先得来关心母亲遗物,荣烺怒对父亲道,“私库的东西都能平白被偷出去。如今是偷东西,保不齐哪天就私运东西进来,若是运来什么刀剑毒药,如何是好?此事必要重惩。”
荣晟帝一听,也郑重起来,令御史台慎刑司细查,必要将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绳之于法。
徐妃心惊胆颤一宿,终于挨不住内心煎熬,把儿子找来,悄悄把事情同儿子讲了。荣绵听后大惊,“母妃你怎么能拿阿烺的东西赏赐外家?这是皇祖母给阿烺的!”
徐妃绞着帕子,“你不知道,你舅舅你外祖母这些年过的艰难。我也是想补贴他们些,可我能有多少东西。太后留下的还不是皇家的么,我这也不是给旁人,徐家不也是你们亲舅舅亲外祖家么!”
荣绵亲疏还是分的,在他心里,舅家固然近,可他就这一个妹妹。荣绵颇气恼,“那你也不该动阿烺的东西,你不够跟我说,我那里还有些。”
“你都娶媳妇了,还有皇孙要养,里里外外的人情打点也多。阿烺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她现银就有两百多万,外头庄铺无数。我也是想,她一时也用不到这些。”
荣绵头晕,他干脆问母亲,“那现在怎么办?都以为她的东西是被人偷的!这已是满朝皆知。”
“我正因不知要如何,才叫你来一起想法子。”徐妃也很发愁荣烺的脾气,愁眉不展的叹气,“叫那丫头知道,还不得怎么跟我闹哪。”
荣绵能有什么法子,他道,“这事不能瞒着父皇,您还是跟父皇说吧。”
徐妃,“我没打算瞒着你父皇。怎么能叫阿烺不声张才好。”
荣绵无奈,“我先去跟父皇说说,这事不好办。”
荣绵亲自去找父皇说这桩破事,荣晟帝听后久久无语,荣绵也是唉声叹气,“母妃也是顾前不顾后,她干这偷偷摸摸的事,早晚阿烺都能发现啊。”
荣晟帝一声长叹,“这叫什么事啊!”媳妇偷偷把闺女的东西给娘家,结果都以为宫里失了窃,闹的满朝皆知。
这要叫大臣们知道,皇家脸都没了!
荣绵陪着父亲一起叹气,可不是么,这叫什么事啊!
荣晟帝也不想面对荣烺的怒火,他看儿子一眼,“要不,你先去跟阿烺说说。朕把东西给她补上。”
荣绵想了想,“若旁的物件,阿烺不一定这么在意,那些都是祖母留给她的。我也有许多祖母留下的东西,我来补给阿烺吧。”
荣晟帝道,“怎么着都行,千万别再闹大。你去御史台那里说一声,就说事关宫闱,此案移交慎刑司全权调查。”J
荣绵颇知轻重,“那儿子先去御史台。”
“去吧。”
御史台接到太子亲传的皇帝陛下的口谕,也只能尊奉。程御史道,“因为先前是一起调查,既然陛下让慎刑司负责,臣这就令御史台将有关宫犯的卷宗交接。”
“有劳了。”
“臣之本分。”程御史送太子出门。
荣柒正在审案犯,听闻此事立刻跑去见程御史,都顾不得喘口气,急道,“大人,我这案子都审一大半了,怎么能交给慎刑司!那之前的功夫不白费了!”
程御史奇怪,“宫犯的事不一直由慎刑司管么,宫里的事本就不与我们相关,此次不过是关联到宫内方与慎刑司同审。既然陛下要分开,那就分开呗。并不影响你继续审外犯。”
荣柒松口气,“原来是这样。下官还以为整个案子都移交慎刑司呢。”
“慎刑司掌宫中刑事,管不到宫外来。去审吧!抓紧。”
“是。”荣柒跑去继续忙了。
程御史冷哼一声,继续低头办公。
荣绵在去往含章殿的路上就发起愁来,很担心他妹会爆。可这事也不能让旁人经手,只能他去。
结果,他还没到含章殿,就被跑来的小内侍传话,“殿下快去麟趾宫吧。公主跟娘娘吵起来了!陛下皇后都去了!”
荣绵心下一惊,便知事情不好,必是叫阿烺知道了!立刻一撩下摆,往麟趾宫跑去!
果然,麟趾宫一片大乱,内侍宫人跪了一地。
荣烺倒没爆炸,她气的面若白纸,泪流满面,“我今儿就把话放下,祖母留给我的东西,谁都不能动。如果明天我见不到那些东西原样回来,我就让三司去帮我找!谁要说我把东西赏了谁,那得有证据!我从没把祖母的东西赏过任何人!如果明天东西回不来,在谁家发现,那就是贼赃!”
“如果谁再劝我不要追究,那咱们就去祖母的陵前告诉祖母,这就是皇家的孝心!”
荣烺说完就带人走了。
她没回含章殿,她到万寿宫去了。如今万寿宫改为佛堂,她就到佛堂住了。对外宣称,祖母把东西托付给我,我却没守护好,致使祖母身后之物被窃,心中委实伤感,想在佛堂给祖母祈福。
荣烺走后,郑皇后也走了。
留下荣晟帝、徐妃、荣绵三人,荣晟帝看向泪眼朦胧的徐妃,低声道,“你往徐家赏赐了多少,叫徐家一样不差的还回来!一件都不许差!”
徐妃呜咽一声,转身伏在榻上哭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养了这么个剜我心的小冤家!”
“明天就要。”荣晟帝说完也走了。
荣绵留下安慰母妃,只是眼下之势,除了把妹妹的东西还给她,实在也没旁的法子。
徐妃只能召徐大舅进宫,把事情同兄长讲了。徐大舅倒是知道徐妃经常赏赐娘家,却不知那些东西是背着公主拿的,徐大舅当即羞愧的不得了,“娘娘怎么能动用公主私产?这成什么了!?”
徐妃哽咽,“母亲也苦了这些年,母亲的心你还不知道么,就是想要些太后的物件。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阿烺有好些哪,我是她亲娘,送几件给母亲可怎么了?这没良心的丫头,竟为些死物六亲不认了。”
徐大舅愧的满面通红,“娘娘别说了,我这就回家,立刻将东西奉还。”
徐大舅立刻回府,他知此事断不可声张,打发了其他人,私下与母亲讲的。徐老夫人冷哼,“什么叫太后的东西!太后的难道不是宫里的?既是宫里的,娘娘就赏得!娘娘即赏得,老身就收得!”
她现在鬓间簪的就是郑太后生前颇心爱的一只凤簪。
徐大舅知此事断不可拖沓,低声道,“母亲难道要跟公主为敌?这事拿出去叫人辩个是非,母亲这东西留不留得住?”
徐老夫人厌恶的皱了皱眉,“公主真是被万寿宫教的五迷三道里外不分,不亲自己亲娘亲外家,反亲郑氏。如今这么几件死物,还要打我这亲外祖母的脸!”
“母亲赶紧照单子还回去吧。趁此事还没闹到朝堂,倘叫百官知道,我们徐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妹妹刚升了贵妃,难道要叫这事打她的脸么?”
徐老夫人冷笑,“公主还敢攀扯娘娘不成?那是她亲娘!她敢置亲娘于不义,就是不孝!”
“公主即便顾忌娘娘,难道还顾忌你我?母亲以后都不进宫了?还是徐家不在朝当差了?结下公主这样的死敌,于我们有何好处。”
徐老夫人一拍桌子,“可收都收了,还送回去,也太丢脸了!”
“母亲,顾不得了!”
徐老夫人也知荣烺性子烈,倘真把荣烺惹毛了,徐家怕也捞不到好处。关键是闺女现在还只是贵妃,日后太子登基,她还不信区区一个公主能把她怎么着!
徐老夫人揉揉额角,“这得想想,娘娘赏赐了许多。先把单子找出来。”
别看徐老夫人嘴硬,办事挺快。
关键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她都收藏的挺好。只是都爱好了好些日子,如今还回去,委实舍不得。
可不还也不行,二儿子回府时已经带回新消息,说公主因太后之物失窃,自觉无能,竟不能守护太后身后之物,已到万寿宫祈福去了。
公主还打算召集百官,问一问百官,他们的父母过逝后,东西要是丢了,要如何给父母赎罪,以告慰长辈在天之灵。
徐家吓的都没等到第二天,当晚便都送还麟趾宫了。
好家伙,足有十来车的东西。
荣烺一宿没睡,就看着慎刑司、严宫令、柳嬷嬷、林司仪等人比照清册一样一样的对比,对比之后,还有许多失窃了。荣烺立刻找荣晟帝,说徐家还有贼赃不肯交还!
荣晟帝打发了臣子,亲自交待荣绵,“带着阿烺去告诉你母妃,一件都不能少!”与荣烺道,“去吧。不会少你的。”
荣烺这才跟着兄长出去,侯在昭德殿外的大臣们见太子公主出来,皆躬身行礼。独齐尚书退的远远的,史太傅嗤笑,“又不是你偷的,你跑那么远做甚!”
齐尚书信步上前,望着公主远去的背影感慨,“看公主这火气四溢的模样,我担心被殃池鱼。”
“这还真是。”李尚书颇赞同齐尚书这话,“公主眼看气不顺,齐尚书你又大大的得罪过公主。公主气头上见着你,一高兴赏你俩耳光,这不也白挨嘛。还是齐尚书机伶,知道躲远点。”
徐尚书颌首,“论机敏善变,我们都不及齐尚书。”
大家很是讽刺了齐尚书一番,齐尚书唾面自干,笑道,“客气客气,你们也的确都是废物嘛。”
若不是内侍出来请诸位阁臣进殿,几位内阁大佬得在昭德殿面前干起来!
麟趾宫里。
徐妃也冤到不行,她令人将赏赐给娘家的礼单都找出来给荣烺去对,“你自己去对吧。我就赏了这么多!既说要还你,那就是还你!谁还密下几件不成!”JSG
荣烺将单子交给慎刑司,让慎刑司去办,与慎刑司道,“若是对不上,你们就去徐家请教请教他们!”
说完也不看徐妃脸色,转身就走。
徐妃气个仰倒,因理亏在先,也拿荣烺无法。
慎刑司对过后,数目器形品质都对上了,那剩下的数目,便是麟趾宫的宫人偷窃的。经过慎刑司对宫人的审问,此事也能对得上。
包括宫人不单偷公主的东西,徐妃的东西他们也偷换了许多。
荣晟帝那边也是一样。
御史台帮忙追回许多赃物,但也有更多已流出帝都,甚至金银器皿被重新熔炼,就再难追回了。
此事,朝臣也闻了风声。
大家都对徐妃娘娘的做派叹为观止,这事儿就搁一般体面人家也不大能做出来。怎么能把公主的东西私下赏赐给徐家呢?
此事一出,徐家女的身价顿时一落千丈。
大家族由徐妃观徐家女,生怕娶个贼进门。别说婆家的东西,亲闺女的私产都能往娘家倒腾。
徐妃娘娘这还只是个妾,咱们娶进来可是要做主母的。
好家伙,再大家族也不受不住这个呀。
以至徐家原本谈好的几桩亲事纷纷告吹,你家再显赫,怕也难沾光,还不都得给倒腾到徐家去哪。
连在宫里的徐良娣,她刚生了皇孙,自然无人敢欺负,可大家也暗戳戳觉着,徐良娣不会也把东宫的东西往外倒腾过吧?
姜颖看宫中颇多失窃之事,索性也令女官内侍清点一下东宫私库,看可有偷盗之事。
不得不说,姜颖管家还是很有一手的,东宫并无此类事。
这一通查检,委实令徐良娣如坐针毡,有苦说不出。
她往荣烺那里走动两回,荣烺见都没见她,用荣烺的话说,“我现在听到徐字就心烦,别来惹我。”
徐良娣当真就不敢再去惹她。
荣烺把搁麟趾宫的东西都搬回含章殿,她要自己拿着。这回,不论徐妃还是荣晟帝都没人再阻拦了。
荣绵还得去开解母亲,无他,御史台追查失窃案,直接查到徐妃乳母李嬷嬷家。李嬷嬷一向深得徐妃信重,但李家是偷盗大户。
想也知道,一些小宫人小内侍,纵有这样的胆子,也拿不到私库的钥匙,更没路子将东西私运出宫。
这里面必有个主使的。
此人并非旁人,麟趾宫里就是李嬷嬷了。
李嬷嬷家私产极丰,田地庄园店铺,孙辈还捐了官,比寻常官宦人家都体面三分。
偷盗宫中物,五百两就是死罪。
徐妃与李嬷嬷感情极深,当年郑太后把李嬷嬷撵出宫廷,郑太后过逝后,徐妃立刻把李嬷嬷召了回来。此次案子查到李嬷嬷,徐妃揪心揪肝的舍不得乳母。
可此事委实太过打脸,尤其偷盗的是太后之物,荣晟帝虽与母亲不睦,却好个“孝”名,直接处置了李嬷嬷。
连李家都抄了。
李家在外做官的孙子任上还有贪贿之事,数额过一千两,直接砍了头。
另外牵连出的偷窃销赃路线,更牵连到徐家不少世仆。徐家现在也硬,世仆藏于府内,徐家竟不肯交人。
程御史直接把徐家大门给封了,封条上写:窝藏罪犯之家。
荣柒更损,还找俩小兵,一个一个铜锣,敲锣打鼓的在门前喊这六个字。
徐家仆人执棍出来,要驱散小兵,俩小兵一人挨一下,立刻原地躺倒。告徐家纵仆殴打御史台办案官兵。
荣柒一见机会来了,立刻回衙门告状,咱们的人被徐家打了。程蔷看他一眼,问,“你是废物吗?”
荣柒在御史台历练的这两年,脸皮比以往厚实数倍,他道,“下官势单力孤,好汉还架不住人多哪。”
程蔷给他二百人手,荣柒直接带人开到徐府,徐家门房出来相拦,俩官兵上前,二话不说将门房拖走,另有人自侧门进去,打开徐家大门,荣柒率兵而入。
当时,徐家男人都去当差了,孩子们也上学的上学,就剩些女眷仆婢,一见官兵进门,顿时慌做一团。
荣柒直接拿住总管,轻言细语的审问两句,总管便将犯事世仆的躲藏地点都交待出来。荣柒当即令手下拿人。
拿到人后,立刻撤退,根本没进徐家二门打扰。
可就这样,也把徐家吓的不轻。
徐老太太当天就气病了,徐大舅也气不过,第二日在早朝公开谴责御史台惊扰女眷之事。程御史道,“我还正要面禀陛下,徐家非但窝藏案犯,还仗着外戚身份殴打御史台官兵。臣有铁证,顺带告诉徐总管一声,那两个持棒打御史台官兵的仆从,昨儿一并抓起来了。您要不要也为他们喊个冤,可喊冤得有证据,你有吗?”
程御史冷冷道,“御史台乃三司之首,有按劾讼狱之责。当年事干郑国公,一样请郑国公到御史台配合调查,郑国公也没说不去。倒是徐家,窝藏案犯拒不交出不说,御史封门,你们还敢撕毁御史台封条,棒打御史台官兵。本官查案多年,倒是鲜见徐家这样嚣张的家族啊!”
“既受帝恩,不求你们能偿还一二,可你们竟与偷盗皇室的窃贼相关连,如今还隐匿窃贼,不知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连呢?”
“你少含血喷人!”JS
“既不是,为何鬼鬼崇崇,隐匿人犯!”
程御史手里办了不知多少高官显贵,他这样靠才干功绩升到御史台之首的大臣,根本没将徐大舅这种裙带之臣放眼里。
论才干论口齿论品阶,徐大舅都差的远。
一时被程御史说的哑口无言。
荣晟帝头疼,问,“此事朕不是让慎刑司处置么?”
“陛下说的是宫中之事交给慎刑司,宫外之事自然是御史台来办。”程御史道,“有关宫闱案卷,在陛下吩咐当日便已悉数交还慎刑司。这是宫外的销赃案。”
荣晟帝真想说,我是想让你全都交给慎刑司干。
可也知道程御史必不能答应,荣晟帝道,“办案归办案,莫惊扰无辜女眷才是。”
“陛下放心,御史根本没进徐家二门,捉到案犯立刻走人,不曾冒犯分毫。若有人说二门外也能惊扰到徐家女眷,那除非平日间徐家女眷不在二门内,都在二门外呆着。反正臣是不信的。”
荣晟帝只能道,“那就好。”
御史台之强势,颇得清流称赞,尤其不畏外戚,连荣柒也成了御史中的佼佼,为人称道。
便是一向对宗室侧目的史太傅都感慨,“不意宗室之中竟也有俊杰。”
郢王这八竿子才能搭着的宗正司宗正也搭上此事,对荣柒称赞不已。
在床上养病,一直没等到御史台道歉的徐老夫人听说后,气的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先大骂儿子无能,接着就穿戴好诰命大装,往宫里找闺女哭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