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渤海国的奏章是辽北守将杨大将军带回朝的,太子册封大典在五月,杨大将军身为守边大将,受召回朝参加太子的册封典礼。
内阁讨论后,还是决定让辽北以守关为要。
倒不是因为内阁爱好和平,而是在渤海国内乱之际,一旦大军入侵很可能会转移渤海国诸王乱政的大好的局面,导致渤海国一致对外。
内阁的打算是,先让渤海国自己乱呗,越乱越好,等他们乱完了,国内必然消耗极大。到时再跟渤海国论长短。
哎,其实朝廷对渤海国本身兴趣不大。
他们国土不大,土地贫瘠,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冷的要死。这种地方就是打下来,能为朝廷带来的收益也有限。
但渤海国艰难的生存环境也带来了他们体形彪壮、生性好战的特征,而且,渤海国出现了一任寿数极长又英勇善战的国王,就是刚死的老王。这位王在位期间,不断吞并周边的小部落,渤海国国力迅速增强,屡有南下犯边之举。
用史太傅的话说,“对我朝的繁华富庶简直垂涎三尺。”
史太傅将内阁制定的策略告诉荣烺,荣烺倒是挺理解渤海国,“将心比心,谁不想要个土地肥沃、气侯适宜的地方。”
“这是他们地方吗?就敢觊觎!”史太傅很看不起没啥文化的渤海国,“一群只知烧杀劫掠的野人。”
“我听说渤海国有位年轻将领极为出众,史师傅你知道这个人么?”
史太傅思量着,“说的应该是渤海先王的小王子吧?听说这位小王子是最善战的,割据了渤海国最大的一块地方。”
“现在坐王位的是哪个?”
“他们四人分别独自称王,谁也不服谁?要以王都论,占领王都的是大王子。”史太傅摇头,“这些不懂礼教的野人,没有规矩就致动荡。”
荣烺以前学过藩国的历史,她说,“我记得渤海国也有立储的规矩,渤海先王怎么没立储啊?”
“必是几个儿子都有不满意的地方。”史太傅一撇嘴,“随这群野人去吧。越乱越好。”
“也是。”荣烺很赞同史太傅的观点,连同内阁的决议,她认为也是最合适的。荣烺换了话题,问,“阿史大婚的吉日定了没?”
说到长孙女成亲的事,史太傅笑,“穆翰林去庙里算了三个吉日,一个六月的,一个八月的,一个十一月的。我瞧着六月太热,十一月太冷,八月正好,不冷不热还是佳果丰盈的时节,就定下了八月。”
时下大婚都是如此,男方合着双方八字到庙里测吉日,要测三个吉日,供女家挑选。待女家定下日子,男方就可以开始准备婚礼了。
荣烺打趣,“都孙女婿了,还成天穆翰林穆翰林的。史师傅你就是太拘泥了。”
“在宫里自然要尊官称的。”史太傅一本正经的讲着礼法,自己也笑了,主动说,“待请帖制出来,我亲自带给殿下,到时还要请您过去热闹一遭才好。”
“你就不给我请帖,我也要去的。”
颜姑娘史姑娘在荣烺及笄礼后就出宫去了,她二人皆早定亲事,若不是给荣烺做伴读,估计成亲的日子还要更早些。
荣烺还有件事问史太傅,“你们内阁现在怎么选人的?姜驸马德高,秦太师位高,郢王算哪边儿的?他论才干辈份,哪样比得了楚王?怎么让他做副使?宁可让楚王去做!”
史太傅没想到荣烺会提到太子册封礼的正副使,他先是一愣,难掩落寞,“这是陛下点的。我们都说郢王有些不合适,陛下说楚王上了年纪,怕他撑不住,就这样定了,也只能如此。”
荣烺看着史师傅神色暗淡,明白史师傅的失落,太子册封大典一正使二副使,按理轮也该轮到史师傅一个的。
无他,史师傅是皇兄的启蒙先生,中间没有任何中断,一直教到皇兄大婚前才停了课程。
而且,史师傅身在内阁,论身份论情分,便是正使的位子捞不到,副使也该有一个。
结果,一个都没有。
荣烺一向直言快语,她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应该有史师傅你一个位置的。”
史师傅眼圈一热,强撑着没掉下泪来。史师傅强笑叹道,“只要典礼顺顺利利的,臣就高兴。”
她也没什么能安慰史师傅的,“可惜我及笄礼没啥排场,不然定叫史师傅你坐首席。”
史师傅听的一笑,心里暖暖的,“臣在家听内子讲了,臣虽没能去参加,心里也为殿下高兴。及笄就是大人了,臣择了几个地方,想跟殿下商议,看殿下喜欢哪处做公主府。”
营造皇家宫室是工部的职责之一,史师傅一直将这事放心上。他看了几处上等地界,工部就有现成的建造材料,一定能给公主建一座合心意的府邸。
荣烺忙问地方,史师傅没带帝都图纸,就顺手在纸上画了大概位置,他在工部多年,对帝都也熟悉,这几处地方都是史师傅亲自看过的,皆一等一的好地界儿。
不过,既是好地界儿,便都是有人家的。
荣烺说,“若我营建公主府,岂不是要让别人搬家了。这不大好。”
史师傅道,“朝廷自然会另有府邸和金银补偿他们。”
“我再想想。”荣烺觉着,人家都住惯的家,让人家说搬就搬,这真不大好。
史师傅笑,“那公主慢慢想,这也不急。”
荣烺的确不急,她觉着朝中乱象渐起,连宫里也有颇多奇葩事,实在也无甚心情营建府邸。
没几天,楚王生病的消息就传至宫中,荣晟帝令郑皇后给楚王府赐药,还令荣绵亲自过府看望楚王。
吉庆宫也几次赏赐楚王府药材,楚王的病没见好,倒也没见坏,就一直病着。
荣烺听闻此事不禁笑起来,楚姑娘不解,“殿下笑什么?”
“我笑楚王这病啊,真是病的含蓄。”荣烺笑与楚姑娘道,“这不是身上的病,这是心里的病。别说楚王了,要搁我,我也得病。”
说着又是一阵笑。
柳嬷嬷带着一队宫人捧来点心,一面看着宫人摆放茶点,顺嘴含笑问道,“这病是有什么缘故不成?”
罗湘若有所思,也是嘴角一翘。J
楚姑娘说,“难不成楚王这病是装的。”
“倒是装的。”荣烺捏块蜜糖糕,意味深知的一笑,“是气的。”
大家围坐一处吃糕点,柳嬷嬷倒了盏玫瑰露放在荣烺面前,荣烺说,“你们想啊,楚王是何等身份位份,他是太、祖皇帝的族弟呀,虽说血缘不算近,可当年那是血里火里跟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人。当年祖母在时,都要称他一声王叔的。太、祖那辈人里,就剩楚王了。说句德高望重不为过。”
荣烺眼眸一转,语气里带了三分不屑,“郢王是什么人?他是先帝的庶出弟弟,寻常藩王罢了。连藩地都没去过,一直呆在帝都。叫他管宗室吧,他管的一塌糊涂。当年叫他安抚开封吧,他吓病了。不要说跟楚王比,与其他藩王比,郢王也多有不及。
可皇兄的册封礼,郢王就能做副使。这将楚王置于何地?
楚王怎会不病啊?
有点气性的人都得病,气也气死了!”
楚姑娘说,“可这岂不更坐实楚王身子不好,不能担当副使之位么?”
荣烺觉着今天的点心格外好吃,又拿了颗栗子酥说,“都气死了还怎么当。”
荣烺捏着栗子酥点评楚王,“楚王也是,病什么病啊!要我,我立刻进宫问父皇,郢王哪棵葱能比得了我德高望重、宗室最长的楚王?只要楚王一问,我不信郢王还有脸去做副使!”
罗湘笑,“楚王辈份高,哪儿好意思这么跟侄子辈争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关键时刻瞎要面子。”
荣烺又笑了一回楚王。
她是个大嘴巴,说这事儿时也没背人。荣烺这话便在宫里传扬开来,继而向宫外蔓延。楚王很是不傻,一听到公主殿下对他的点评,他老人家那浑身的病立刻无药自愈,穿戴好亲王服饰进宫,向荣晟帝请辞,想回藩地去。
荣晟帝挽留他,“王叔祖待太子大典后再回藩地不迟。”
楚王愧道,“臣那狭隘心思都叫公主看出来了,臣再无颜留在帝都。还请陛下允臣所请。”
荣晟帝也知道荣烺大嘴巴说了啥,哎,他忙说,“公主不过小孩子,随口胡言,王叔祖不必放心上。”
楚王羞惭道,“公主天真聪慧,不瞒陛下,臣的确是伤心极了。”说着便哭了起来。
楚王口才颇佳,自当年跟随太、祖皇帝起兵,到转战天下的艰难,到先帝立太子时他就是副使,到今上幼年登基国朝艰难,一直说到现在,“臣原想着臣这一把年纪还能再见到东宫册立,怎么也能为册东宫的事出些力的。没想到陛下嫌老臣年迈,只叫老臣闲着。老臣心里很是难过,就一直提不起精神来。老臣心眼儿小,心里有话又不知该怎么跟陛下讲,就想在床上躺着。结果,老臣这小心眼儿叫公主看破了,老臣既羞且愧,再无颜留在帝都,请陛下允臣回楚地去吧。”
荣晟帝顿时头大,他还得先劝楚王别哭了,“我原想王叔祖有了年岁,担心你累着,才让郢王代您的。”
楚王立刻一抹眼泪,挺直胸膛表示,“老臣身子骨儿还成!就是上马抡枪,也问题不大!更不用人代!今儿在陛下跟前,老臣就直说了,老臣可想给太子殿下做副使了!”
是的!
旁的话一概不讲,就是想做副使!
陛下您看着办吧!
荣晟帝打心底后悔当初听徐妃的话,让郢王以宗室宗正的身份做副使,当初的确该先问楚王的。
楚王这么想做,又一把年纪了,而且,这位王叔祖的确一直对他忠心,母后在时,王叔祖就私下向他表示过忠心。
何况楚王满头白发,就这么点心愿……
荣晟帝道,“这样吧。朕再商量商量。叔祖你就先回去,也别总在床上躺着了,叫朕担心。”
楚王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给荣晟帝磕了个头,就退下了。
楚王出了这么个难题,荣晟帝也不好直接召郢王进宫让郢王让出副使之位。要找朝臣商议吧,当初内阁更倾向楚王的,连秦齐二人也说藩王中藩王德望最高。
此事,荣晟帝也没劳旁人,当初是徐妃提议,那就让徐妃去办。徐妃抱怨,“楚王都八十多了,做副使那样辛劳,他能行吗?”
“别管行不行,楚王非得干,你说说,凭资质论辈份,郢王能跟他比吗?”
“可这都定下了。”
“让郢王称病。”
徐妃虽不情愿,可她也不想得罪楚王这位宗室长辈。只得将母亲召进宫,将这事与母亲讲了,徐老夫人道,“楚王以后就要回藩地,还是用郢王的时候多。”
“楚王明说他要做副使,能怎么着?”
徐老夫人恨楚王添乱,低骂道,“老不死的!净是添麻烦!”
徐妃与母亲商议,“能不能从孙公府那边透信儿,跟楚王商量商量,让他别闹了。我给他家儿孙弄个爵位如何?”
徐老夫人一寻思,“先开价试试。”
徐妃点头,“母亲你快些给我回信,阿绵的册封礼不能有丝毫差错。”
“这我晓得。”
徐老夫人去找孙公府,徐孙两家也是联姻,徐大舅的妻子就出自孙公府,孙公府一直仰仗徐家鼻息过活。听了徐老夫人安排,孙夫人去找楚王妃,楚王妃打发走孙夫人,当笑话一样说与楚王听。
楚王冷笑,“徐家现在当真是今非昔比。国朝爵位他家就能做主了!”
“王爷何必与这些人气恼,倒给他们脸了。”楚王妃道,“正好可趁此回绝国公府联姻的提议。我就说王爷恼了我,亲事也不必再提,叫他们也这样回复徐家吧。”
楚王拍拍楚王妃的手,“就是委屈了你。”
“这有什么委屈的。我从不在意这些。”楚王妃的眼神平和温柔。当初嫁时也以为是火海,没想到会遇到一个真正的男人。
楚王妃道,“我只担心这次得罪了徐家,以后儿孙受苦。”
楚王道,“人不可无远虑,却也不要忧思太过。有我哪。”
楚王妃轻轻颌首。
楚王府没有任何余地的回绝了徐家的条件,徐家无奈,转而令郢王称病。郢王虽气个半死,却知自己能在御前复宠,悉赖徐家之力。他自身也争不过楚王,只能愤愤称病,主动上书说怕不能履副使之职。
荣晟帝令楚王代之。
姜驸马一看楚王为副使,立刻辞让正使之职。姜驸马说的极为诚恳,“楚王不仅是藩王中的长者,也是朝臣中的长者啊。臣自幼听着楚王追随太、祖皇帝的故事长大,臣明白陛下器重之意。还请陛下必要以楚王为正,臣为副才好。”
姜驸马满心都是为荣晟帝考虑,主动请楚王为正,自己甘居副位。
荣晟帝心下感慨,若朝臣都如姜姑丈这般,朕就再无烦恼了。的确,楚王既进入册封使行列,凭楚王的辈份资历,只能为正。
荣晟帝道,“既然姑丈诚心要让,那就这么办吧。”又与姜驸马道,“楚王上了年纪,姑丈多帮衬着些。”
“陛下放心,册东宫乃国朝盛事。楚王只管吩咐,臣必竭尽全力!”
荣晟帝又感慨一回姑丈当真是个极好的人,便让姜驸马退下了。
如此,楚王为正使,姜驸马、秦太师为副使。
对于姜驸马让正使之事,楚王虽心下熨帖,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这事与姜驸马没什么关系,其实是荣晟帝要笼络姜家,方令姜驸马为正的。
楚王对荣晟帝笼络姜家毫无异议,这是正常的政治手段,但荣晟帝不该点郢王进入册封使的行列。
因为若有藩王为册封使,必是他楚王无颖。
荣晟帝无视他这位宗室长辈,才致使事情到这步田地。
楚王接到册封正使的旨意,打发掉传旨内侍,亲自将圣旨奉至偏殿供放。
上午的阳光穿过窗格落在明黄闪耀的圣谕卷轴之上,楚王却是暗暗叹气,陛下虽是国朝正支,以往瞧着还好,如今却偏信妇人之言,行事之荒谬,真是差了郑太后十万八千里。
楚王的视线穿过卷轴,看向更深的地方。太子几乎亦步亦趋的跟随着荣晟帝的步伐,既无识人之明,也没耀眼的政治建树,倒是名声不错。
可光有名声有什么用呢?
窗格将光线切成片片碎金,一直延伸到楚王按在桌沿的手上,脸上。楚王的皱纹在薄金色的阳光中慢慢舒展。一眼就看透他心事的人是公主,看透不稀奇,公主还嚷嚷的人尽皆知。
公主虽一惯快言快语,却并非那种乍乍呼呼的性格,她说出来,传出来,就是让他借传言之势翻身,把郢王挤下册封使之位的。
公主当然不是为了帮他,公主与他并无交情。倒是听说公主与郢王一向不睦。可能公主就是单纯不喜郢王才故意令郢王难堪。
楚王垂下眼皮,又看了一眼供桌上的圣旨卷轴。当天,楚王亲赴罗公府,为荣柒定下与罗公府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