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荣烺还跟赵族长说起寺库银号之事。
“若只是几家富商,我并不在意。他们连大户的银钱都能吸纳,这样巨大的数目集中起来,若做善事自然不必担忧,可商人总是逐利的。我想多了解一些。”
赵族长颌首,“银号的事我倒知道一些,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寺库与他们本质没什么不同,他们的事殿下暂不要碰。您也别在外头说,只当对他们全无兴致。这回殿下的银子,我依殿下的名义给天祈寺、三清观各送了五千两,让他们冬天施粥施药用。”
荣烺想到当年赵尚书的巨额家资就与寺库有所牵连,这还是赵尚书一家,可知这些地方所涉数额之在难以想像。
既然赵族长这样说,眼下荣烺也顾不到他们,点头应了。
赵族长禀完事就离开了,郑衡进来。
两人先彼此打量一番,荣烺指指小炕桌旁的位子,郑衡欠身坐下,“看殿下安好,我就放心了。”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听说殿下很受齐尚书一番刁难。”
想到齐尚书,荣烺不禁皱眉,继而摇了摇头,“不提他了。反正我没吃亏。”她转而笑问,“阿衡哥你近来如何?”
“你看我像不好的?”郑衡笑,“还得感谢这一番落魄,亲戚朋友间的情分才算是看出好歹。”
“这是难免的。”荣烺颇有经验,“有些是小人,有些是胆小。把这些抖搂抖搂,剩下的就是真金了。”
郑衡一笑,“倒是皇子妃娘娘让我惊讶,皇子妃给我家的赏赐非常丰厚。”
这事荣烺清楚,她便告诉了郑衡,“原本皇嫂还想再多赏赐些,只是她在宫里是做媳妇的,不比我做公主自在,就赏赐了这些。”
“这已是丰厚至极。”以往郑家显赫时,吉庆宫的赏赐也就如此了。郑衡道,“皇子妃以自己名义赏赐,不会被人挑剔吧?”
“谁挑剔啊?亲戚之间还不能走动了?”荣烺自来就有些任人唯亲的毛病,凡她喜欢的人,她都格外偏心,所以她完全没觉有半点不妥。
郑衡不得不提醒她,“殿下给我家的赏赐也这样丰厚,我冒昧问一句,您赏赐徐家是否也一样呢?”
荣烺哼一声,“你不知道他们干的坏事,我一毛都没赏他们!”
郑衡惊若木鸡!
啥!
一毛都没赏!
郑衡怀疑自己幻听!
这事跟郑家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荣烺这么干明显是要受人指摘的,郑衡不得不请教她,“他们干什么坏事得罪殿下了?”
荣烺道,“上回内务司换我庄铺上的人手没换成,徐老夫人就给母妃出主意,说干脆让父皇派人帮我管产业。你说说这坏水冒的,我还能赏她家年礼?”
郑衡对徐家全无好感,可此事于荣烺有碍。他先问,“殿下怎么知道是徐老夫人出的主意?”
“我的宫人听说的。”
“宫人听说之事,可能光明正大拿外头说去?您要一说,您的心腹宫人先落不是。”郑衡知道荣烺明白此理,劝她道,“何必赌这口气。随便让宫人备一份送去算了,就当花钱买名声。”
“这钱花的多堵心。”
“暂忍一时之气嘛。”
荣烺感慨,“如今这世道,真是小人得志。”
郑衡笑。
荣烺心里其实有些过意不去,赵族长特意将徐氏女进宫的消息告诉阿衡哥,让阿衡哥过来给姜家吹风。荣烺心中不存歉疚,当下说出来,“赵族长都是为我打算,阿衡哥你为难了吧。叫你来说这事,倒像故意挑拨似的。”
“倒不是像,我本来也存了挑拨之心。”郑衡温文坦率,“殿下也看到了,陛下对我家全然不念旧情,更不念功绩。太后娘娘周年祭那日,若非殿下仗义直言,姑妈的正宫之位就保不住了。我也是凡人,郑家原本就更与殿下交好。就郑家而言,我们希望能被更有才干的主君所用。就我而言,我原本就忠于殿下,而非旁人。
有这样机会,即便赵族长不说,我知道了也不会放过。
姜家是郑家的姻亲,我希望姻亲之家能与我家立场一致。这是人之常情。驸马与大长公主都明白。”
荣烺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政治的微妙,她抿唇想了一会儿,凑近了郑衡一些,说,“别让阿锦姐参与进来。”
郑衡笑眼弯起来,“不会的。阿锦有自己的见解,我并不会让她为娘家做事。那成什么了?再说,你也莫小看她,我们郑家的女子一向比男儿更强悍。”
“那也不一定,阿锦姐就是瞧着快言快语像很厉害似的,其实她心肠可软了。”
“我不与殿下争,以后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
荣烺把她年下的安排告诉郑衡,打算初十到郑家拜年,顺带玩儿一日。郑衡道,“我必都安排妥当,等待殿下驾临。”
郑衡问,“殿下想见一见郑家其他族人么?”
荣烺看向郑衡,郑衡,“嗯,旁支族人。”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近来我不是整饬家族么,可能下手有点狠。殿下要是愿意见他们一见,说两句鼓励的话,他们一定觉着殿下是个大好人。”
“这还用觉着,我本来就是大好人。”
“是是,殿下真是大好人。”郑衡马上拍荣烺马屁,荣烺歪头一笑,十分受用。
郑衡忍不住吐槽,“殿下您这爱听好话的毛病,真是数年如一日啊。”
荣烺道,“我主要专爱听这种口不对心还硬要强说的。”
郑衡忍俊不禁,“也就您有这爱好。”
俩人说些寻常事,一时就相携去了大长公主那里。大长公主看他二人皆相貌俊美,站在一处宛若珠璧生辉,心下却是升起一丝怅然,如今郑家无爵,阿烺却已是及笄之年,将来亲事花落谁家,委实难料。
皇嫂素来料事于先,当年病笃,为何没给阿烺定下亲事呢?
荣烺天晚方回宫,她晚上便在凤仪宫用的晚膳。
待晚膳后回到含章殿,荣烺换了常服,坐暖炕上泡脚时跟林司仪提起徐氏女进宫的事。林司仪也难掩惊讶,“这倒没听说。”
“是啊。”荣烺脚丫子踩着水,“母妃那边断没有不知的理。倒是咱们这里近来不大能听到那边的消息了。”
林司仪坐在一畔,膝上放着荣烺的擦脚巾,“徐娘娘近来整饬了宫里的事,就不大能听到了。”
荣烺挑起左边眉毛,林司仪道,“殿下有许多事的认知与徐娘娘不同,不过,徐娘娘也有自己的长处。在殿下小时候,徐娘娘可是代皇后掌过后宫的。”
“这我记得。”荣烺想到小时候过生辰,母妃还想利用此事让她在祖母面前进言,借此夺回后宫之权。那次荣烺很伤心,所以记的格外深。
每想到那事,荣烺就不痛快,嘀咕一句,“有本事不用正道上。”
泡完脚就早早上炕睡了。
荣烺记着徐氏女进宫之事,她怎么想都觉着这事简直办的昏头胀脑,她特意让人找来兄长,除了兄妹俩,屋里一个人都没留,方将此事告知。
荣绵有些奇怪,“什么事,这样神秘?”
“可是件大事。”荣烺拉兄长坐下,直截了当,“我昨儿去姑祖母那里,听赵族长说,徐家打算把闺女送进来,给皇兄你做侧妃。皇兄你知道这事么?”
荣绵十分惊异,“哪里的事?这可不能胡说!”
“不是我胡说。是徐家管事说的,说他家姑娘要进宫做皇妃。”荣烺瞧兄长的神色,倒有些安心,“皇兄你要不问一问母妃吧。徐家的事,母妃一定清楚。这事儿简直神人都想不到。你跟阿颖姐成亲也才两年,阿璎姐也挺好,她俩都是心胸宽阔的人,我就觉着,就凭母妃那偏着娘家的样儿,你要娶了徐家女,那母妃的心得偏天上去。你要想娶良娣,娶个旁人家的也比舅家表妹要好吧。”
“你一个姑娘家,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荣绵轻斥妹妹一句。
“我还不是为你好。”荣烺啧一声,“我一听到就赶紧告诉你,除了你,我谁都没说哪。”
荣绵道,“赵族长都知道了,想必姑祖母家也都知道了。”
“这我没问。我就是问,叫姑祖母怎么答呢?”荣烺说,“要是为你欢喜吧,人都有私心。可他们又是最明事理的人,自然也说不出旁的话。”
荣绵一声长叹,“这事我来跟母妃讲。”
叮嘱妹妹一句,“你不要再与旁人说,倘传的沸沸扬扬,徐家表妹亲事就难了。”
“我知道的。我就只跟你的。”
荣绵笑了笑,摸下妹妹的头,起身走了。
荣绵对徐环没什么男女之情,他本也非好女色之人,但他的脾性早被母亲摸的通透。徐妃甚至单独叫了姜颖过去,问姜颖的意见。姜颖乍听此事,十分惊愕,不过,她的对答十分完美,“若非母妃告知,我都不知此事。殿下纳侧自然是喜事,我这就回去着人为新良娣收拾屋院。”
徐妃露出满意的笑意,拉着姜颖的手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以后我就把阿环交给你了,以后你们就是亲姐妹。”
姜颖笑笑,“我听母妃的。”
徐妃又夸了姜颖半晌,还赏了姜颖一套宝石头面,方让姜颖回吉庆宫收拾院子去了。
姜颖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吉庆宫,她觉着自己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好半天才回了神。待荣绵傍晚回宫,姜颖问他此事,荣绵皱眉,“母妃跟你说了?”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殿下怎么还瞒着我不成?”姜颖休息大半日,可一提此事就气的后背发麻。
“我不是这意思。”荣绵道,“原我跟母妃说咱们宫里不缺人,母妃跟我哭诉许久,父皇也劝我就当孝敬母妃,让母妃开怀。你放心,咱们是结发夫妻,这是谁都比不得的。”
“这我自然晓得。可殿下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瞒我,母妃跟我一提,我满头雾水,一丁点都不知道。”
荣绵看姜颖没有太动怒,放下心来,“我晓得。你放心,我也没那个人,咱们宫里不必再添人。”
姜颖将温茶推至他跟前,慢慢问他此事因果。她在宫里,竟全然未闻丁点风声
此事既然徐妃明言,便顺势过了明路。
荣烺知晓后暗叹兄长无能,怎么连个女人都拒不了!她并不知此事是徐妃亲自同姜颖提的,担心姜颖不高兴,亲自过去看望姜颖。
待姜颖半开玩笑的说起后,荣烺登时变了颜色,直接从炕上站起来,“竟然是这样!”
姑嫂俩原是坐暖炕上说话,姜颖见她脸都气炸了,也跟着站起来,“这没什么的。我不早晚都得知道么。母妃也是提早跟我说一声。”
荣烺道,“我早先只跟皇兄讲,没告诉你,就是不想你心烦,想让皇兄拒了这桩亲事。按理我做小姑子的不该插手兄嫂的事,可你我情分不同,咱们自小就一起长大,我也只有皇兄一个兄长,我自然盼你们能长长久久。母妃素来偏心娘家,一旦徐良娣进宫,你在母妃那里能不受冷落么?”
姜颖眼中闪过一丝泪意,她扭过头强忍住,方勉强笑道,“我就是知你待我的这份心,才不想你为此动怒。木已成舟,也只能如此了。再说,我以礼相待,想来徐良娣也非无礼之人。”
荣烺看姜颖难掩失望伤心的神色,也无比失望,叹息道,“皇兄真是太软弱了。他并没有要纳徐良娣的意思,却拗不过母妃的恳求答应此事。我盼皇兄能迎一位知书识礼的良娣,可那徐环原定过一桩亲事,说是因星相不和退亲。这样的话,能糊弄无知人,我是半字不信的。
徐家蓄谋已久。
我只可惜皇兄,以前我常因母妃偏心他暗自生气,今日我真是半分羡慕都没了,打着孝顺的名义这样算计儿子。母妃拿皇兄当什么?究竟是儿子,还是她与徐家通向富贵的天梯呢?”
甚至,母妃还肆无忌惮的直接叫了姜颖过去告知此事。
她想做什么?
原来人得意起来真的能毫无顾忌,连一丁点的情分都不讲。她不会想,这是她嫡亲的儿媳妇,这是叫她母妃叫了两年、生下皇长孙的人!
就这样的人,还敢妄想后位!
简直连妃位都不配!
荣烺冷冷的想。
就是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