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珠全未料到大殿下会亲自驾临他这寒舍。
已经打发太医来过了,也着内侍送了东西,何况大殿下如今已经开始处理政务,月底又有纳侧之喜,应抽不出身。
“哎,殿下,您怎么来了。”
徐珠的惊愕落入荣绵眼中,荣绵笑,“我怎么还不能来了。”
看徐珠身边还有个身量高俊、气息精悍的男子,徐珠介绍,“薛潼,阿潼这几天一直在我这里。”
“阿珠你的朋友啊。也是武官么?”
薛潼有些尴尬,“学生以前做过短时间武官,现下刚秋举结束。”
荣绵性情温和,“原来是文武双全。”
薛潼平生第一次被人夸文武双全,有些受宠若惊。平常朋友都说他有毛病,不过做文官的确比武官威风嘛。
徐珠迎荣绵进屋,明三暗七的小院,其实屋子不算窄,但在荣绵看来简直可怜的紧。
徐珠令小厮去倒茶,心里过意不去,“委屈您了。”
“我有什么委屈的。”荣绵看向徐珠,“不容易的是阿珠你吧。”
徐珠苦笑。
荣绵往其他屋里看看,家俱有些简陋,摆设就是桌上的半旧花瓶,荣绵问,“这是什么木料,瞧着眼生。”
“殿下定是第一次见,是老榆木。”
荣绵点点头,听阿烺说开封寻常百姓家多有用此木做家俱的。
荣绵转了一圈,看徐珠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不能动左臂,其他事无碍,便放下心来。小厮端来茶,徐珠接过亲自奉予荣绵,“殿下既来了,也尝尝民间的粗茶。“
茶香浓而浊,荣绵并不介意,喝两口,说,“苦头略大。”
徐珠浮起浅笑,问他,“您怎么有空过来了?不用去衙门么?”
“要去兵部。先来看看你。”荣绵看向徐珠脸上笑意都掩不去的疲惫与憔悴,连眼神中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荣绵正色道,“有句话想同你说。”
“殿下请讲。”
荣绵道,“虽然问你你也不会讲,但我永远支持你做的决定。”
徐珠完全没想到荣绵过来是要跟他说这句话的,他还以为荣绵是来劝和的。荣绵就是这样的性情,总希望大家都好。
徐珠完全能理解,荣绵自幼就是这样的好心肠。
徐珠甚至做好了,听一堆老生常谈劝和话的准备。
可直至此刻,直至此时,徐珠才明白,他想听的只有这一句——我支持你。
是的,只要说这一句就好。
徐珠的眼眶浮起一点点的红,喉咙有些哽住。荣绵拍拍他肩膀,“我先去了。”与薛潼道,“阿珠心思细也心思重,你们既是朋友,还请多照顾他。”
薛潼对荣绵肃然起敬,“是。即便殿下不吩咐,学生也会不离不弃。”
荣绵真心替表兄高兴,“阿珠有个好朋友。”
他尚有政务,不能多呆,起身告辞。
徐珠薛潼送他出门,至门口,徐珠已调整好情绪,反过来安慰荣绵,“我没事。殿下只管放心,待好些就能再回禁卫军当差了,殿下不用记挂。就是殿下的纳侧之喜,不能参加了,提前贺一贺殿下。”
荣绵与徐珠既是表兄弟,少时也曾同居同卧,直至老徐国公势败,徐珠方出宫回府。幼时一同成长的岁月是不一样的,所以荣绵对徐家感情深,也不全是母亲徐妃时时唠叨的缘故。
“这不过小事。”荣绵说,“那我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我真没事。您还是以政务为先。”
荣绵,“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这样不欢迎我的。”
徐珠瞪他,“你这是在打趣我吧。”
“是哄你开心。”荣绵一笑,飞身上马,告辞而去。
望着荣绵远去的背影,徐珠想,殿下也长大了啊。
薛潼亦忍不住感慨,“偶有听人说大殿下仁义温厚,原来还这样的明断事理。”
“那是当然了。”徐珠有些骄傲,无奈道,“自幼就好心肠,小时候听到哪里有受灾的事情,都难过的吃不下饭。”
“真是一位仁慈之主。”
“大家都这样说。”
“公主什么样啊?”薛潼跟好友打听,“有说公主残暴的,也有说公主……”
“你在说什么,残暴?!”大皇子一行街头转弯,看不到背影,徐珠也转身回院,对薛潼的用词大为不满,“公主才多大,就残暴。”
“你没听说过么?听说公主对右都御史放话,要用二十米大刀把右都御史剁成肉酱。”
“这一听就是气话啊。”
“那也够可怕的。”
“吓着你了。”
“我是没吓着。”薛潼道,“不过听闻公主代陛下安抚开封,又有许多人说公主爱民惜民,是位温柔善良的公主殿下。你不跟公主是亲戚么,你很了解吧?”
“我离宫时公主还很小,这几年见面的次数有限。”
“说一说嘛。”
“你总打听公主做什么?”徐珠看他一眼。
“你不觉着公主特别与众不同么?我还听说公主主持过帝都府的审案,写过书,每年都会带着帝都贵女到寺观为国祈福,威胁过从二品高官,还能外出巡视受灾重镇。”薛潼翘着二郎腿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徐珠瞥一眼他的二郎腿,薛潼立刻放下。
“我觉着很奇怪啊。为什么不是大殿下巡视开封,而是公主去啊?”
徐珠道,“陛下只大殿下一位皇子,朝廷不可能让大殿下出巡的。”
薛潼不解,“可反过来说,公主一个女孩子都去得,大殿下就去不得么?”
“有些事说出来很残酷。”徐珠道,“可事实就是这样。公主再尊贵,朝廷可以让公主冒一些风险,因为朝廷能承受失去公主的损失。”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也是我家独子啊。”
徐珠心说,你家拢共一亩三分地。你有个好歹,除了亲朋伤心,拢共涉及也就一亩三分地的事。咱们大殿下能一样么?
“好吧好吧,求你别用看傻瓜的眼神看我了行不行?我明白,我明白了。”薛潼举双手投降。
“哎,头一回觉着公主有些可怜。”
“你在说梦话么?”徐珠道,“皇室受万民供养,自然也要回馈万民。公主能担起这样的责任,当然要去做了。这与我等食君之禄、耽君之忧不是一个道理么?”
薛潼心道,老子真没这么想过。老子单纯就觉着考功名做官挺威风的。
不过,当徐珠的面,是万万不敢这样说的。薛潼还得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就是这个理。”
徐珠瞥他一眼,然后,啪的一下子拍在薛潼后背,“坐直。”
薛潼真服了他。
徐珠忽然道,“公主是万寿宫娘娘亲手带大,如果你想打听她的事,那么,外面所传一概不必信。”
“我就问问。你也知道我家算是受林氏案牵连没落的。家父家母一直都觉着,万寿宫比鬼神都要可怕。”
徐珠小时候给荣绵做伴读,每天都会同荣绵一起去万寿宫,彼时觉着太后娘娘同家里祖母一样和善可亲。
“是不是比鬼神可怕不好说。不过,现今天下无人能胜过万寿宫是真。”
薛潼咂舌。
难怪公主也这样厉害。
然后,第二天徐珠就收到内务司送来的全套新家俱,说是大殿下吩咐。徐珠只能笑着接受,他找房子找的急,何况他这宅子虽一般,其实地段不错。
哎,如今他病假中,也不好去宫里向大殿下道谢。
以后吧,以后总有机会的。
荣绵的纳侧之礼要比郑锦姜洋大婚的日子早上三天,因为丁璎是侧室,礼仪很简单,荣烺过去与来到贺的命妇一起吃酒说笑。
她还特意到新房去看了丁璎一回,丁璎原就相貌极美,又正是好年华,此际珠玉辉耀之下,更显炫丽夺目。
丁璎见荣烺过来就要起身,荣烺忙拦了她,“新娘子不能下地的,快坐着。”
丁璎素来大方,闻此言也不禁有些羞涩。
荣烺问她有没有用些饭菜之类的话,又让她只管安心,“你也知道皇兄那人,天下比他性子更好的估计没有。”
丁璎唇角一翘,她做过荣烺伴读,对大殿下也有些了解,的确是位好性情的殿下。
“皇嫂你也熟的,咱们都在一起念过书。以后咱们依旧是好姐妹。”
丁璎入宫前,家中父母都叮嘱过,父亲是老生常谈,母亲则为她高兴,“正经三品侧妃,多少人一辈子都熬不到三品诰命哪。进宫咱就是享福去了,反正你平时也礼数不缺,到宫里该怎么着咱就怎么着。
咱不跟大皇子妃争高下,你敬着她,凡事客气,大皇子妃也是有名的好相处。反正以后大殿下也会有别的妃妾,这聪明女人哪,夫君儿女都要紧,可自己个儿也顶顶要紧。你就怎么舒坦怎么过。S
别想着给家里争好处,你祖父你父亲都有自己差使,你弟弟也在考功名。家里不需你操心。
你就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不是喜欢看书嘛,宫里什么好书都有,只管看。其他全不必为庶务操劳,多好的日子啊。哎,真是上辈子修来的。我咋没这福气哩。”
丁父嘟囔,“你要有这福气,得下辈子重新投胎了。”
祖父也说,“安稳度日。我们就都放心了。”
一向与家中交好的齐叔叔则在连赢她三盘棋后,边捡棋子边道,“又是娘家女又是婆家妇,记得找到自己这个人。”
丁璎娘家不差,所以,即使为侧室,她也并无多少担忧。
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没哪个贵女会这样想吧,就是她家中父亲也有两个通房呢。
日子如她所料,大殿下与大皇子妃都待她不错,到太后娘娘那里请安时,太后娘娘也很和气,及至到后宫,各宫娘娘也都是以礼相待。
姜颖因有身孕,便派个性情宽厚能干的管事嬷嬷给丁璎,“邱嬷嬷是咱们宫里老人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我让她过去给你帮衬三个月,待你都熟了,你院里的事还是你自己管。你看如何?”
“我听姐姐的。”丁璎爽快应下。她是个聪明人,既然没有让邱嬷嬷常驻她院的意思,那就是真正指点她来了。
姜颖一笑,这事就这么定了。
接着就是郑锦姜洋这对众所期盼的大婚了,原本姜颖没想亲去参加,只是提前备好厚礼罢了。荣绵却是跟父亲祖母提了,想去姑祖母府上热闹一日。
荣晟帝爽快答应,“只管去,嘉平姑妈家不是外处。”
郑太后也不反对,“别叫阿颖累着就行。”
自有孕以来,姜颖胎相就不错,笑道,“到时我在祖母那里,要是觉着累就去猫一会儿。皇祖母放心,不会强撑的。”
郑太后,“那就好。”
姜颖问荣烺,“阿烺你还是先去阿锦那边儿么?”
荣烺,“嗯,我先去陪陪阿锦姐,下午再到姑祖母那边儿吃喜酒。”
所以,大长公主府只接到大皇子大皇子妃,问及公主殿下,得知公主殿下上午去郑家,下午再来吃酒。大长公主都乐了,“还能这样。”
“我说她比新娘子新郎倌儿都忙。”姜颖见兄长一身大红喜服,心下亦欢喜无限,“大哥可得多准备些红包,阿烺准备了两篇子难题要为难你哪。”
姜洋作无奈状,“亏我文武都备齐了。前儿刚叫我贿赂过她,我这不白贿赂了吗。”
听的大家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