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史太傅只是寻常官僚,他其实有千百种借口搪塞荣烺的问题。
可如果一国太傅也只是寻常官僚,那便是朝廷与皇室的悲哀了。
史太傅神思不属的离开皇宫,他甚至没有回内阁回工部,他骑着马,漫无目的走了不知多久,心中盘旋的只有一句话:我现在成为了一个面目庸碌的官员吗?
当年。
当少年时立下的志向,还在吗?
史姑娘几人都等着上课,结果,等来的是史太傅离宫的消息。荣烺也没想到她一句话威力猛烈至此,哎,平时瞧着史师傅嘀嘀咕嘀嘀咕的没个完,还以为他把圣人之言当经念,没想到,史师傅还真有些明臣的自尊心啊。
荣烺替史师傅遮掩一二,“史师傅临时有事,咱们自己看会儿书吧。”
颜姑娘有些奇怪,自史太傅任公主的经学先生以来,从来都风雨无阻,便是偶尔公主请假调课,史师傅都会表露不满,觉着公主学习不用功。
这得什么事,才令史师傅主动请假啊。
荣玥不疑有他,“那咱们就自己读书。肯定朝廷有大事,史师傅从来不落课的。”
大家读一读书,这事于荣烺就这么过去了。
史太傅却直接跟朝廷请了三日假,说是心绪不宁,要反省自身。
大家都奇怪死了,依史太傅的名声威望,竟然心绪不宁到要反省自身的地步。不说内阁诸大佬,便是颜相都有些好奇,琢磨要不要拎二斤人参到史府一叙。
颜相身为首辅,毕竟矜持。于是,在长女放假回家时,漫不经心问及此事。“听说那日史太傅原是要去给公主讲学,结果,讲学未成便离宫而去。可是有什么缘故?”
颜姑娘不答反问,“父亲的意思是?”
颜相知道长女这是要他拿进一步的情报来换,只得无奈道,“之后史太傅请了三日假,如今虽重回内阁当差,性情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不相同?”颜姑娘道,“我们上次结课后,就没再上过史师傅的课了。再上课得明年,父亲,怎么个不相同法?”
“话少,人却更端庄了。”
端庄这种形容字眼……
颜姑娘时常怀疑她爹当年怎么中的榜眼。她想了想,“那天是很奇怪,史师傅照常去了,结果,课没讲,自己就走了。”
颜相可不会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这当中必有故事。”
“什么故事我不清楚,公主没提。史师傅单独跟公主在讲堂边儿上的抱厦里说的话,就只有林司仪陪着,我们都没在眼前。”颜姑娘一向对荣烺有些无脑吹,感慨,“想必是公主的智慧启迪了史师傅,令他突然了悟人生,从此有了大境界。”
颜相强忍着没翻白眼,摸摸膝上打磕睡的白猫,看来史太傅的反常的确与公主相关。
指尖插进猫咪柔软润长的毛发里,颜相习惯性的给猫儿梳理毛发,他十分了解史太傅,单独与公主在抱厦说话,嗯,想来必是规劝公主批奏章的事。
依公主的性情,没跟史太傅翻脸挠史太傅两把,就是好修养了。
怎么倒是史太傅突然反常,还反省己身起来?
难道公主真有这种智慧把史太傅给启迪了?
室内蜡梅无声绽放,散发着淡淡幽香。颜相眼睛眯成细长形状,不过,这是好事,史太傅如今倒有些老成威望的样子了。
像齐尚书就走的直球路线,他与公主关系近,直接问公主,怎么把史太傅给点化了。
别看荣烺平日有点儿爱显摆,爱听好话的嗜好,她颇知轻重,并不说那日之事,反是说齐尚书,“这是哪里的话?”
“以前史老头还好糊弄,现在不得了了,我看他能去御史台当差,那一脸的刚正不阿,生人勿近。中午用餐时,我把胡萝卜挑出来,都给他瞥好几次。”
荣烺哈哈笑,“史师傅经常说,物力维艰,当俭仆为上。齐师傅你难道怕他看。”
齐尚书直叹气,“我倒不怕他看,可他一边看一边念叨江南的暴雪河南的饥荒,真愁死我了。”
荣烺一脸正直的感慨,“真是位令人敬重的长者啊。”
齐尚书瞥荣烺,眼神中的郁闷直接能把荣烺给吞没了。荣烺笑,“百人百脾性,哪儿能都一样?史师傅可能天生就这性子。”
齐尚书看她这没良心的样儿,也笑了,问,“史家过年应给殿下送些厚礼,以作酬谢。”
“只要大家有所进益,就是没礼物我也高兴啊。”荣烺只要史太傅别总来叨叨她就满意了,至于旁的,史太傅若能将心都用在朝政上,当然最好不过。
啥都没打听出来,齐尚书愈发笃定是荣烺点醒了史太傅。
啧,以前史老头有些傻,还好对付。现在一改往时迂腐,走正直忠良路线,怕真要老树常青了。
腊月事忙,齐尚书也没多少时间与荣烺斗嘴,午膳都未留,便辞出宫去。
宫里也颇忙碌,荣烺又过上去岁每天接待诸诰命贵女的日子。腊月底的时候,郢世子夫人郑氏进宫,既为送年礼请安,还有一桩喜事与姑妈郑太后、妹妹郑皇后、以及荣烺分享,“阿玥的亲事,我为她定下来了。”
荣玥羞的脸颊微红。郑氏笑,“这次进宫,除了给姑妈、妹妹请安,还想告诉你们这桩喜事。”
郑太后问,“定的哪家儿郎?”
郑皇后也等着听好消息。郑氏道,“我生于大族,嫁于宗室,深知家大业大担子重。阿玥这里,我就想给她寻一户简单的,知根知底的人家。”
郑皇后心说,姐姐还认识这样的人家?
知根知底的故交不少,可哪一户不是大家大族。
就听郑氏笑道,“这孩子姑妈妹妹都认得,公主也知道。”
荣烺急性子,“姨妈说的是谁?”
郑氏笑,“不是旁人,就是现在管理官学的白馆长,阿翡。”
郑氏择的这人,连郑太后都吃惊不小。
郑氏继续说,“我与阿翡母亲自幼相识,这些年也没断了来往。阿翡这孩子,才干是大家都知道的。他至今未娶,他母亲也急的不行。我其实许多年没见过孩子了,还是三年前他回帝都,我才见过几次。我看他相貌好,说话应答很有礼貌,年纪虽比阿玥大几岁,男孩子嘛,大些稳重。我仔细思量,觉着他很好,就跟他母亲提了提,他母亲一口就应下了。”
郑皇后,“姐姐你跟白馆长母亲提的?”
郑氏点头,“我既相中白馆长,自然得主动问询。”
荣玥害羞的小声说,“母亲,这该是请个媒人问吧?”
“这个没关系。我是诚心问,是真心相中白馆长,你也觉着他好。即便不成,咱们是真心的,想来他家也不会笑咱们。”郑氏教导闺女,“人贵在一个诚字,凡事有诚心有诚意,这便值得敬重以待。”
郑太后强忍着揉眉心的冲动,颌首,“这婚事不错。”白翡虽大龄未婚,但他少年成名,如今不过二十几岁。这几年把官学管的也不赖。
何况,白家史家都是一等一的大族,偏白翡是单独立户,这两家想插手他的事不容易。
的确称得上“既简单,又知根底”。
虽则面对郑氏时,郑太后时常无语,可在荣玥亲事上,郑太后真要赞一声,“难为你选出这样合适的人来。”
郑氏笑,“我也是选了好几年,直待看到阿翡才觉着合心意。又细心看了三年,的确是个好孩子。”
荣烺十分佩服,“姨妈,你给阿玥姐选亲事好严格啊。”
郑氏说,“那当然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可是拿出注释《新贞烈传》的认真,给阿玥挑选的。”
荣玥既羞涩又温暖。
荣烺由衷赞叹,“姨妈真是个好母亲。”
荣玥拼命点头,“是的,我娘可好了。”
郑氏笑眯眯地,“这难道不是应当的么?”
荣烺说,“先前怎么没听姨妈提过,阿玥姐也完全没说过,怪突然的。”
郑氏道,“事还未成,不能先说。阿玥也是放假回家,我跟她提到白馆长,她也觉着白馆长人挺好,我们就先把事定下来,趁着进宫跟姑妈、妹妹、还有公主报喜。”
荣烺算算放假才不多几天,愈发佩服郑氏,“姨妈你可真是神速。”
“兵贵神速嘛。”显然闺女亲事定下来,郑氏很开心,“我虽不懂兵法,也听过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