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府尹简直愁死了。
原本他也才四十出头,正当年富力强。
这个年纪能做帝都府尹,还一坐好几年,可见是位官场高手。
可就这样一位官场老油头,愁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公主殿下打发内侍官来与他说,“酒铺女掌柜的案子,她知道了。”
这是啥意思啊啊啊啊啊!
公主殿下您真是小小年纪就已知官场三味啊!
您这模棱两可的话说的——
真是有志不在年高,臣这几十年算白活了!
您老人家到底是个啥意思啥交待,您倒是说明白些啊!
府尹大人亲自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内侍官,再三打听,“那殿下的意思是?”
内侍官掂掂荷包,很想给府尹大人露些风声,可他属实无能为力,“殿下这么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奴婢也不清楚。”
内侍官颇厚道,解释一二,“您也知道,殿下身边都是嬷嬷姑姑们服侍,我们是专管传话的。不过咱们公主殿下素来英明,那是谁都糊弄不了的。大人您是个聪明人,想必能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府尹大人拱手道谢,“多谢您指点。”
客客气气的送走内侍官,府尹大人就开始发愁:他明白个啥啊!公主殿下这是站哪一边儿的?
话说公主您老高居皇城,您这么关注市井小案做什么呀!
府尹大人召来幕僚商议,公主说她知道了,这是否有何深意?还是说公主对这案子有啥想法?
俩幕僚一个府尹,三人商议半日。
从公主殿下所作所为——官学改制,以及公主殿下的睚眦必报——搞走钟掌院,分析出一个结论:大人,这案子虽小,您可得往死里查啊!必不能漏过一丝线索,定要将案情扎扎实实的还原。
然后,您审案前过去万寿宫请安,问公主殿下一声,要是殿下没啥确定吩咐,咱就按律条判!
这样,纵无功,起码无过。
不然,这里头若有分毫不妥,岂不叫小人捅给公主知道。
公主一旦知道,凭公主对太后对陛下的影响力,那两位圣人会如何看您呢?
府尹大人将肚子里上下狂跳的心神定一定,点头,“就这么办!”
荣烺并不知她一句话便令帝都府尹心惊肉跳好几日,在她尚未完全了解权利时,她已经开始运用它。J
荣烺在宫里依旧是按时辰读书学习,有一日,安国公夫人携女进宫请安,李家姑娘给荣烺带了去往江南做巡盐御史的唐御史的书信。
李姑娘亲自交给荣烺,解释说,“唐家虽有族人在帝都,官职都不高,不得来给殿下请安。这信是表舅着押运盐课银子的官员带来的,表舅信中特意叮嘱我母亲,要将信亲自交给殿下。”
荣烺接过,顺嘴说,“唐大人是你舅舅啊?”
“是啊,我们两家是几百年的交情了。”李姑娘也是荣烺小宴的常客之一。
荣烺没急着看信,问李姑娘,“你父亲的病好些了么?”安国公久病,有时李夫人进宫请安,皇祖母都会赏赐些药材。
李姑娘眼中愁绪渐起,“御医说,能过了这个冬天,到明春就无碍了。”
荣烺安慰她,“你别担心,你家祖上跟神仙是有交情的,安国公必得神仙保佑,一定能平平安安的。”
“借殿下吉言,定是这样。”
宫人取来竹刀裁开信封,荣烺大致看过,信上写的是唐大人携家人安置下来,江南风姿秀丽,名不虚传。然后就是差使上的事,大致是顺遂的,让荣烺尽管放心。又提了江南也受益于娘娘与殿下的《新贞烈传》的传播,民风渐开。另有越王府女眷也时常宣扬《新贞烈传》,如今江南街头已有出行妇人云云。
荣烺很快看完,点点头将信折起放回信封,交给林妈妈保管。
“顺利就好。”
“这也赖殿下恩泽。表舅给我母亲的信里说,他初到扬州,如今的扬州巡府出身郑公府旁支。表舅与巡抚大人本无交情,这一说起话来,知道表舅倍受殿下器重,巡抚大人对表舅多有照顾。”
这话听来自然令人喜欢,荣烺却不信他们会没交情。唐李郑这三家,都是自前朝就是一等一的显赫人家了。说来倒是郑家显赫时间最短,便是先前没交情,往祖上一论,也就有交情了。
荣烺说,“我知道唐大人的心性本领,方才器重他。扬州巡抚必也是因此,对唐大人多有照顾。”
“是。”
李姑娘走前,荣烺让林妈妈取来二斤血燕给李姑娘,“你家里必然不缺这个,这是不给安国公的,是给你的。安国公病着,你母亲有了年岁,你就得更要保重好身体,帮父母分忧。”说的李姑娘眼圈湿润,郑重行一礼,“殿下的关怀,我都记心里。”
宫人送李姑娘出去。
荣烺心下轻叹,安公府的难处还在以后哪。安国公府啥都好,据说安国公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俊才,三十二岁就官至兵部侍郎,外任过总督巡抚,四十岁便官至兵部尚书。
就一样,成亲多年膝下空空。
安国公这要的身份地位,还是个痴情人,他与发妻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膝下无子也不肯纳小,常说,“若我命中有子,自然会有。若命中无子,便是再纳小,也是无用的,反害我夫妻情分。”
说来也玄,一过四十,安国公夫人忽然有娠,李姑娘就是安国公夫妇的老来女。
要说当初不盼儿子,那也不可能。
据传闻,安国公夫人见生下来是女儿,当时就哭了。安国公极豁达,宽慰妻子,“当初咱们无子无女,一样过的恩爱。如今有了女儿,是天赐珍宝于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岂能哭泣呢。”
安国公夫人这才欢喜起来。
如此过了十年,安国公五十,安国公夫人也四十八了,忽然又有身孕。
四十八的妇人生子也不算稀奇,书上还说有八十老太生子的哪。
可那是书上,现实这样的事毕竟不多。
安国公夫人小心保养,十月后为夫家诞下一子。
可想而知国公府上下是如何的欢欣喜悦!夫妻俩暮年得子,儿女双全,何况又有这样的家世。偏安国公身子骨不大成了,连朝中差使都辞了,在家安心养病。
当初唐祭酒被外放江南做巡盐御史,齐师傅就私下说过,“倘安国公康健,唐祭酒不至于此。”
感慨过安公府的事,荣烺就收到帝都府尹递的请安牌子。
这是宫里的规矩,大臣但凡求陛下,要先递牌子,由内侍官统一安排。
帝都府尹不是个大官,但因位在帝都,也有上朝资格。他平时往昭德宫递牌子的机会都不多,更别提万寿宫了。
要是往万寿宫递牌子求见太后娘娘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万寿宫内侍官见到帝都府尹的牌子,再一回:嗬,来给公主殿下请安的!
内侍官不敢耽搁,先回禀太后娘娘知道。
郑太后知道是为什么,她早听荣烺提过。这案子不大,郑太后不管,直接让内侍官问荣烺的吩咐。
内侍官跑到荣烺读书的文昌阁,请教公主殿下之意,然后安排帝都府尹中午过来。
为见荣烺一面,帝都府尹折腾一上午,待被内侍引路,穿过一扇月洞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到处装饰精美至极的屋子,便有宫人奉上香茶,令帝都府尹安坐。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另有宫人过来,传了帝都府尹到偏室说话。
帝都府尹跟着宫人,穿过两间屋子,到一处方正偏室。公主殿下就坐在上首主位,帝都府尹躬身行礼请安,公主殿下非常温和,“坐下说吧。”
府尹如实说了,案子的来龙去脉已查清,他准备择日开审,想请公主殿下的示下。
公主殿下说,“那查的挺快。你什么时候开审?”
府尹道,“如今天寒,既查清楚也不必拖了,臣想明日上午审判。”
“行,明天我过去。”
府尹一惊。
公主已道,“你去吧。”
府尹便由宫人引着,自偏室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他也没擡头看看公主殿下生得何等形容,只记得地上金砖亮的反光,还有公主室内果品的清香。
一直出了万寿宫,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晒的人有些热剌剌的。
府尹方回了些神:
他刚刚,是真的拜见了公主。
不是陛下,不是太后,不是大殿下,而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