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削爵,朝堂颇是肃穆。
前脚内侍官宣旨,后脚内务司就着人到徐家收宅子。
当然,也得给徐家搬家的时间。念着荣绵荣烺兄妹,毕竟皇帝陛下就这唯二的皇子皇女,故而内务司不算刻薄,给了徐家十天的搬家时间。
不管你搬哪儿去,你得把宅子给我腾出来。
荣绵很吃惊,就想去徐家看看,可有要帮忙的地方。
丁相劝他,“徐家也是帝都大族,名下屋舍无数,焉能无安置之所?殿下放心,您现在去,徐家是收拾东西还是招待您呢。不如等徐家都弄好,殿下再打发人去看望。”
姜洋看荣绵坐回椅中,也劝他,“都知道徐公府豪富,他家在天祈寺边儿的宅子,那是三套五进大宅连起来的,当年每套价值数十万两。”
荣绵问,“阿洋哥你怎么知道?”
“我还在老家的时候,听到嘉平关贩货的商贾说的。当年徐国公令人到东海采明珠,西北购毛皮,南洋买珊瑚,就是为了装修园子。恰逢陛下万寿,渤海国王将自己王冠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献给陛下。陛下令人做了一盆红宝石盆景,赐给先徐国公装点新宅子。”姜洋给荣绵添好茶,说着自己知道的典故,“我听说那会儿都称徐公府的新宅子为万宝园。就是说,陛下所赐盆景珍贵,称为万宝之宝都不足为奇。”
另一位伴读罗殷亦道,“我听家里父祖说,那颗红宝足有小孩儿拳头大小,暗夜生辉,极是不凡。”
另另位伴读姚杨也说,“最初帝都府不晓得这宝物,夜间见半边天都被映红了,还以为是失火了。上门去问才知道是那宝物之光。”
大家都不想大殿下在这当口去问候徐家,朝廷刚发旨意除爵,您这会儿去嘘寒问暖,叫宫里怎么想呢。
徐公府,不,徐家还能少了宅子安置。
荣绵呷口茶,想了想,好像是有宝石盆景的事。不过那时他还小,大约是听母妃说过。
既然外家家资不匪,自然也就不必操心了。
嘉平大长公主的回信很快,既是陛下与太后娘娘做媒,姜家对这桩亲事也是极乐意的。郑国公病重,荣晟帝看过嘉平大长公主与驸马的奏章后,同母亲商量后,就下了赐婚旨意。
至于当事人姜洋、郑锦,长辈们象征问一句,“你觉着阿洋(阿锦)如何?”
虽不说自小一处长大,也在宫里一起住了三年,都没有明显不足,也不是难相处的孩子。贵胄之家子女联姻多是如此,没有明显不和,双方门当户对,便联姻了。
姜洋先是被大家伙儿恭喜一番,荣晟帝格外鼓励几句,“以后就是大人了,好好努力,为朝廷效力。”
姜洋道,“侄儿时刻准备为皇叔上阵杀敌。”
“好!好!”荣晟帝拍拍姜洋脊背,心中也颇是欢喜。
荣烺看姜洋好几下,说,“我都没想到,阿洋哥跟阿锦姐做了一家。阿洋哥,你这得开始准备聘礼了吧?你懂不懂这个,要备哪些东西,我来帮忙。”
姜洋也是刚赐婚的少年,颇有几分羞涩,连连摆手,“公主妹妹你得念书,不劳你不劳你。”
荣烺爱凑热闹的不成,连连道,“劳我劳我,我得帮忙!”
郑太后笑与荣晟帝、郑皇后道,“阿洋阿锦都是自家孩子,大长公主那里自然有准备,咱们这里也给俩孩子备一份儿。”
荣晟帝笑着一拊掌,“这样才好。”
荣绵说,“到时阿洋你同阿绵妹妹成亲,我给你做迎亲使。”
姜洋笑,“不敢劳动殿下,介时您能来吃杯水酒,我就欢喜极了。”
“便是你不请我,我都要去的。”荣绵替姜洋欢喜,这桩亲事很不错。阿绵妹妹是自小认识的人,并不难相处。
荣烺问姜颖,“阿颖姐,等阿洋哥成亲,你得在阿洋哥这边儿帮着待客吧。”
“当然了。”
荣烺问荣玥,“阿玥姐,到时你在阿洋哥这边儿,还是去阿锦姐那边?”
荣玥说,“我当然是去阿锦那边了。我跟我娘参加过好几次大婚礼,大婚时,新娘子在娘家等着新郎倌儿来接,那时身边要有许多姐妹亲眷陪伴。”
荣烺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到时我先去陪一陪阿锦姐。然后再到阿洋哥家吃喜酒,还能再陪一陪阿锦姐。”
荣烺同姜颖、荣玥、颜姑娘道,“到时咱们都这么着,两头都跑一跑,多好啊。”
姜颖年长,这些世俗热闹知道的比荣烺多,她一向爽快,忍不住吐槽荣烺这乱七八糟的主意,“没听说我哥成亲,我做小姑子先提前跑嫂子家陪嫂子的。要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我家是怕嫂子跑了,提前派我去看着。”
哄堂大笑。
大家笑一回。
第二天郑世子郑世子夫人夫妻带着女儿进宫谢恩,因家中长辈病重,也没多留,说些话便告辞了。
郑锦以往都是住宫里与大家朝夕相处,如今进宫也不能多待片刻,可知郑国公病情尚无好转。
姜洋也带着药材礼物看望了一回郑国公,这以后就是太岳丈。
郑国公看姜洋懂礼数,虽家中长辈不在帝都,也知亲疏,更说明姜洋对这桩亲事是愿意的,心下颇欣慰。
一天中午放学,荣烺照例辞了师傅,带着颜姑娘等人回万寿宫。刚进正殿就见一人坐在祖母郑太后下首,那人生侧着身子,肩背宽阔,矫健精悍中尚有三分贵气优雅。
宫人一声通传,“公主回来了。”
那人自椅中起身,看向荣烺一行,荣烺眼睛瞪圆:好高的个子!
咦,面相有些眼熟!
荣烺先给祖母见礼,过去祖母宝榻上一起坐了,就近更觉这男子身量高俊,有些迷惑,“祖母,这是谁,好眼熟。”
郑太后笑,“难怪你都不认得了,阿衡刚一进来,我也吓一跳。”
荣烺大惊,跳下宝榻到郑衡面前,“阿衡哥?你怎么长这么高这么壮了?”
郑衡向荣烺行一礼,“时久未见殿下,殿下安好。”
“我都好。倒是阿衡哥你可是大变样了,我记得你以前像竹子一样,又高又瘦的,现在比以前更高了。”荣烺伸手扶起郑衡,仔细打量郑衡一番,笑着说,“现在不像竹子,像一棵树了。”
郑衡听的一笑,“殿下也长高许多。”
“那是当然了。”荣烺每年都会把身高刻在门框上,跟去岁比,她是长高很多,可碍于身边如颜姑娘几人都是比她大的,她还没从身高上找到优势。
郑衡道,“阿玥也长大了。”
荣烺话多,荣玥这时才跟郑衡打招呼,“阿衡哥。”荣玥与郑衡正经姑表兄妹。
荣烺把颜姑娘姜颖介绍给郑衡认识,都是帝都勋贵,即便彼此间不相识,父祖辈也都是认识的。像姜颖,与郑衡也算拐着弯的亲戚。
大家都是亲戚,荣烺又问,“阿衡哥你什么时候到的帝都?这一路可顺遂?”
“我是昨天下午到的,见过祖父,今早进宫给陛下、姑祖母、姑姑请安。”郑衡说,“路上都好。”
“那就好。”荣烺说,“我看外祖父嘴上不说,心里挺想你的。镇北关的二舅一家也都好吧?”
皇家亲戚多,如今领镇北军的是郑家二房,也就是郑衡表兄的二叔。荣烺对这位镇北大将军全无印象,也都问侯到了。
郑衡都耐心答了。
郑太后留侄孙在宫中用午膳,膳后郑衡告辞出宫。荣烺犹感慨,“阿衡哥真是大变样啦。”
郑太后道,“军中与帝都怎能一样。”
“军中挺煅炼人的,看阿衡哥这一回来,像换个人。”荣烺说两句就午睡了。
郑衡回家便守在祖父身边侍疾,郑国公喝碗参汤,趁着精神头还好,与长孙提起荣烺,“你看公主如何?”
“挺好的。待人亲切,活泼不少,我记得公主小时候很端庄,每天都一本正经的坐姑祖母身边儿。”
“孩子小时候多学大人样,大些才会显出自己性情。”郑国公道,“公主对咱家非常亲近。”
郑衡并不意外,“公主在姑祖母身边长大,自然与咱家情分不同。”
郑国公道,“我与你姑祖母提过了,想让你尚主。”
郑衡吓一跳,“我大公主九岁,这怎么合适?”公主现在……不说公主身份,就是平时,郑衡也是看妹妹的眼光。
“这有什么。”郑国公瞥长孙一眼。
差上十来岁的婚姻倒也不少见,郑衡一时不能适应,想到大妹与姜家的赐婚,郑衡问,“姑祖母没答应。”
“公主还小,眼下提不合适。太后娘娘的意思,待公主过了及笄礼,正式议亲时你二人若合得来,便为你们赐婚。”郑国公看向长孙。
郑衡当然不能说这亲事不好,除非脑袋被驴踢了,今上唯公主一女,且与大皇子荣绵是同胞兄妹,可知公主殿下的尊贵。
尊贵之外,公主还代表着巨大的政治利益。
万寿宫对公主的爱重满朝皆知,今上新政失败后,许多朝中大事都要问太后娘娘的心意。随着太后日渐年迈,太后手中的权力会传给谁。
公主不一定能全部得到,可公主这样得太后喜欢,太后不会不为公主考虑。
郑太后初掌权时就已将太.祖皇帝“女子不得干政”的训诫碑送到太.祖陵前,让太.祖英灵日夜赏鉴。
所以,荣烺不会似嘉平大长公主,靠下嫁武将得到话语权。她也不会似顺柔长公主,困于豪门联姻而两败俱伤。
荣烺将是自太.祖立国以来,最据天时地利的公主。何况,公主本身便是宗室,与宗亲也有天然联系。
要知道,荣烺又是被太后娘娘一手养大的,她的人品、教养已经有太后娘娘做背书。
一个性情稳定的,养在太后膝下的,今上唯一公主的下嫁,代表什么。
这代表——
公主与勋贵联姻,那么,勋贵集团便能借助公主在朝中站在更稳,甚至,更进一步。
公主与武将联姻,武将便会拥有更多话语权。
同样,如果公主下嫁清流,如今朝中分散的清流势力会瞬间朝公主靠拢,进而向勋贵浸透。
郑公府能先一步向郑太后提出联姻,是郑家拿下一代凤仪宫之主的位子,以及与郑太后这些年的血脉亲情,才有这样的机会。如果郑衡不合适,郑家立刻会筛选其他郑氏子。
只要公主愿意下嫁,郑家一定会促成联姻。
争夺驸马之位的人,绝不会比盯着下一任凤仪之主的人少。
窗外的天渐渐阴下来,转眼便是一场鹅毛大雪,反映的室内格外亮堂。花几上腊梅开的格外娇艳,暖若三春的屋室内,郑衡叹口气,“公主现在的年纪,不一定知道她的亲事代表这么多的利益权衡。”
“你不应小视公主。”郑国公道,“公主身在皇室,天生便在这权利场内。公主很快会长大,会超越我们这一代老去的人,成为天下举足轻重的人物。”
郑衡的出身,自会不会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蠢想法。郑衡唇角微翘,“给祖父说的,我心里没底起来。”
郑国公笑了笑,“只是给你提个醒,娶公主的好处是无尽的,可同样,你得付出真心真情,用心待公主。”
郑衡摸摸鼻梁,露出些少年气息,“先争取不让公主讨厌。”
“公主讨厌你么?”
“那倒没有。”郑衡摇头,“现在不能想这事,我一直把公主当妹妹。等公主大了吧。若我得入公主的眼,便是我尚主。我不成,就让阿徽试试。”
“只是趁我还有力气,跟你提一句,这话不要再往外说。为事最忌泄密。”
“我明白。”郑衡心下十分佩服祖父,都这会儿了,还能给他操心这么件大事。郑衡想,我祖父上辈子肯定是个顶级算盘,真的太会算了。
好在郑国公没有透视人心的本领,不然,非从病榻跳起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