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史夫人在梨花院非但吃到史太傅嘀咕过的肥羊,还享用了许多美食。荣烺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很好相处,故而,一餐饭宾主尽欢。
膳后,史夫人带着孙女告辞离去。
回家的路上,史姑娘才问祖母,“祖母,祖父这是在跟公主谈条件啊。”
“是啊。”史夫人无奈。
“公主竟没恼祖父?”在史姑娘眼里,公主殿下可是很高贵气派的。
“这是公主心胸开阔,给咱家面子。不说旁的,去岁你祖父急着修城墙,好几十万银子还不是公主给他想法子筹来的。”史夫人对丈夫所为小有不满,倘非丈夫是想借此机会与白翡修复关系,史夫人真得说她这老头子不识好歹了。
史夫人道,“公主是真正有心胸的人。”与孙女说,“公主所为,不是为自己,是为天下女子。”
史姑娘点头。
当天下午,荣烺就着内侍到礼部把齐尚书叫宫里来,让齐尚书明日上书修改关于“和离女诰命爵位”的奏本,她已经把史太傅说通了。
齐尚书道,“殿下办事真俐落。”
“史师傅只是嘴上小有微辞,心里是处处明白的。”
齐尚书十分干脆,“折子我早拟好了,明儿早就递上去。”
“行。”
傍晚,荣烺将事同祖母、父亲一提,二人都应了。
这事儿在内阁都没经讨论,便全票通过。
事实上,如在内阁日久的颜相、史太傅、赵尚书皆各有感叹,赵尚书是觉着齐尚书也忒会恶心人,这不十几年前齐尚书就上过一次的折子么。
赵尚书过目无忘,至今还记得。
史太傅显然也记性不错,没忍住说一句,“齐尚书还留着哪。”
齐尚书端起薄胎官窑盏轻呷一口香茶,薄唇含笑,“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而犹未悔。本官也就这点好处了。”
竟拿屈子的词来标榜自己,史太傅好悬没被恶心死。
不过他已与公主达成默契,自然不能反对。
颜相笑笑,与同僚们道,“如今世风清畅,有些旧规矩,的确也得改改。”
大家都不愿在这等无干紧要的事情上得罪万寿宫,便都道,“是啊。夫妻二人和离,也不可能只是妇人之过。既和离,便当给人新做人的机会。和离这事,咱们既不鼓励,也不打压,便是了。”
大家都没意见,颜相便提笔写下票拟意见。
此本递至万寿宫、昭德殿,两宫那里也顺利通过,此事便是过了。
荣烺不忘召白翡进宫,同白翡说一声,让白翡上书给母亲请封诰命。白翡再没想到,公主殿下只往他家去了一趟,就为他把律法都改下,当下感动的都不知如何是好。
白翡自绣凳起身,在荣烺面前站定,屈膝,俯首,额头触地。
向荣烺郑重行一大礼。
他这般郑重,倒把荣烺弄的不好意思。
荣烺连连摆手,“快起来,别这样。哎,我这也不只为你母亲,不过,也是见到你母亲,我才知道这些事,就想这事儿可不公道,就把这事儿改了。我就是叫你来,告诉你,别忘了上本。”
白翡也没跪地不起,他正色道,“我与母亲终生不忘殿下恩德。”
“这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啊。”荣烺说,“我的责任就是把世上的不公道变成公道,这样大家就能专心做事了。”
做成一件好事,荣烺也很有成就感,“外头的事我知道的少,以后你若知道还有哪些不公道的,也只管告诉我。你们不方便的,我来做。”
“是。”白翡看她言语天真善良,也不禁露出笑意,“有殿下帮助,臣等事半功倍。”
荣烺也便趁机同白翡说了史太傅的事,“我看史师傅对你颇是真心。我倒不是劝你跟他和好,只是这次的事办的这样顺利,也有史师傅的功劳。他是看你面子。”
白翡眉尖微微一蹙,他道,“臣与史太傅无冤无仇,只是,臣与史真若冰焠火,断不相容。”
“你与史真如何,这是你的私事。我是说史太傅,他心里很想亲近你。”荣烺道,“你分开来就行了,史太傅又不傻,他难道会给你添堵?”
白翡道,“臣明白了。”
荣烺把史太傅的善意传达到,也算完成与史太傅的交易。相对于嘴巴臭硬的史太傅,荣烺自然更喜欢年轻干练的白翡,她也不想白翡因此事受委屈,与白翡说,“史太傅有好的地方,我告诉你。但他那人也不是没缺点,如果他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白翡自幼随母亲过日子,尽管舅家显赫,也不是没经过风雨。他一向是家中顶粱柱,惯常为家人遮风挡雨,乍听荣烺这样意气的话,不禁一笑,“臣知道。不过,臣也不是好欺负的,断不能叫人欺负,给殿下丢脸。”
哎呀,荣烺就欣赏白翡这样的硬气人。
俩人甭看年纪有些差距,说来性情相投,还有些共同语言。
第二日,白翡上本为母请封诰命。
赐诰命是礼部份内之事,白翡这本一上。多少人就明白了,暗道白馆长真是攀上了万寿宫,因着他,倒把朝廷律法都改了!
粗心人大概都是这样想。
有细心人留意白馆长时常被万寿宫宣召,再细一打听就晓得,白馆长攀上的不是万寿宫,而是梨花院。
这就更令人不耻,你这攀附的不是太后,竟是公主!
只是,公主殿下你小小年纪不安心念书,折腾着改啥律法啊!
顺柔长公主还给荣烺送了很多礼物,荣烺倒是经常收礼物的人,只是不明白,好端端的,顺柔姑妈怎么给她这许多东西?
顺柔长公主笑,“我家又没旁人,有好东西,不给你给谁,只管收着就是。”
荣烺挺实在,她便收着了。
给荣烺送礼的还不只顺柔长公主,白家老夫人带着白太太进宫,也是狠狠的给荣烺备了厚礼。
再想不到的,公主殿下真是仁慈啊!
用白姑娘私下告诉白烺的话,“我祖母有年头没这么高兴了,说了要拿私房银子请戏酒,替姑妈庆祝。”
“是该庆祝。白太太多不容易啊,难为她那样的柔弱人。”荣烺说,“白太太跟你性格还真不一样。”白姑娘是很爽朗的人。
白姑娘感慨,“听祖母说,我姑妈自幼就喜欢读书,小时候就好作诗填词,后来可不就青睐书生,倒了大霉。”
要说最郁闷的非史太傅莫属,自从修改了律法,白翡见他倒不似以往的路人甲了,彼此见面,白翡总是先行礼,言语也客客气气,不似以往目不斜视的死样子。
但史太傅想请白翡到家里用饭,白翡依旧拒绝了。
白翡也没想什么托词,他就说,“以前也没来往过,我知道大伯的好意,您给我点时间,我心里有个准备。”
史太傅奇怪,“请你来家吃饭,你人来就行了,要什么准备?”
白翡道,“我一见你就总想起小时候你带十几号人守官学门口要抢我的事。”
史太傅:……
史太傅被迫回忆了一遭年轻时不大文雅的时光,他道,“你是咱家人,我能不想把你抢回来么。”
白翡就不说话了。
史太傅无奈,“准备吧准备吧,别到我闭眼,你也准备不好。”
白翡说,“倒也不用那么久。”
史太傅气,“这叫人说的话!”
由于白翡不说人话,史太傅回家又跟妻子叨叨一回,史夫人大乐,“唉哟,以前都是你噎旁人,我可见着能有人把你给噎着了。”
非但半点不同情老头子,还拍手称快,直把史太傅又气一回。
史夫人也会哄他,笑道,“你少臭脸,阿翡这不会说话的样,像谁?”
“像谁?”
“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史夫人嗔他,“说来阿翡这性子,跟你还真有点像。”
史太傅有些爱听这话,拈一把颌下美须,“我们亲伯侄,自然是像的。”
看老东西毛捋顺,史夫人也就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