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打小就跟着祖母郑太后一起接见外命妇的人,她老早就认识史夫人。待她长大读书,同史姑娘也熟。
她也是自小耳濡目染,看着祖母与诰命夫人打交道。
像外官回帝都述职,祖母也会召他们的夫人进宫说话,以示亲近。
所以,荣烺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天生就懂走夫人路线。
何况,荣烺颇知一些史家内情,知晓史夫人在家是说了算的。
史家常接到公主邀请史姑娘的帖子,邀请史夫人的还是第一遭。史姑娘看过帖子还说,“明天也不是休沐日,殿下怎么突然请咱们赴午宴?”
史夫人与郑太后关系不错,自然,与荣烺关系也好。尤其荣烺很亲近她家孙女,史夫人道,“别管是什么缘故,明儿咱们只管按时辰去。”
当天傍晚,史太傅回家,史夫人没忘与他提一句。
史太傅当即牙疼,抽搐着嘴角,“这是挖我墙角哪。”
“这是哪里的话。”史夫人把茶递给他。
“别提了。想起一出是一出。”说起公主要修改“和离女不得请封诰命、不得赐爵”的律法条款。
史夫人听丈夫说完,心下就有数了,“想来老爷是不同意这事。”
“好端端的,改这做什么。”史太傅道。
夫妻多年,情分既好。史夫人深知丈夫的一些心事,“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一样,我记得阿翡如今也是从五品了吧。”
史太傅脸色一木,撂下茶碗,“提这做甚。”
“不提这事儿也在这摆着。”史夫人自果盘中拿个蜜桔,“公主既要修改律法,必得先经内阁商议。公主既找你商量,是想你点个头的。这事若能成,阿翡心里必定也感激你。”
“我用他感激?只要是个明白人,就不能不认家族。”史太傅的嘴一如既往的硬。
史夫人把剥好的桔瓣递给丈夫,“你都忘了先前是怎么跟我骂二房堂弟、二房婶子的了。”
“一码归一码。咱们这边纵有错处,他们那边儿难道就全对?白氏不甚柔顺也是事实。”史太傅轻哼,含片桔瓣在嘴里。
“清官难断家务事。谁都有不是,可要我说,谁也不能派阿翡的不是。”
史太傅颇有些求全责备的性情,他刚要说白翡也不甚明白的话,白夫人已道,“是谁让阿翡生活在支离破碎的家庭?如果不是二房堂弟、二房婶子为人糊涂,如果咱家全无错处,当年白氏便不能带走阿翡。”
史太傅轻轻叹口气,他毕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史太傅别别扭扭的说一句,“我就担心,我即便点了头,他也不知我的情。”
史夫人早猜到他这小心眼儿,说,“这不明儿殿下召我去万寿宫赴宴,我委婉的跟殿下透个风声。老爷您这不全是看阿翡面子么,怎么也得让阿翡知老爷的情。”
史太傅心下已是情愿,偏生道,“哎,他知不知情有甚要紧。我只担心,公主殿下热炭团样的心,殊不知律法如同堤坝,好开不好收啊。”
史夫人暗道,屁个堤坝!
又听史太傅絮叨,“你说同样的师傅,公主殿下又是请齐尚书午膳,又是赏礼部肥羊的。我倒不差一顿饭,也不缺几头肥羊,我就说这事儿。”
史夫人道,“那你想想,你同齐尚书哪儿不同?”
史太傅道,“我不似他阿谀逢迎罢了。”
史夫人无奈,“你一辈子不会说句软话,也还罢了。”
把这老东西说通,第二日,史夫人就带着长孙女换了新衣裙新首饰,高高兴兴进宫去了。
荣烺中午放学就见到史家祖孙正在祖母那边说话,摆摆手,无需祖孙二人行礼,祖孙二人还是行过礼,方坐回椅内。荣烺两步过去,与祖母同坐凤榻,说几句上课学习的事,便带着祖孙俩去她的梨花院说话去了。
郑太后看她扬着小脑袋,挺着小胸脯,迈着小步子,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的背景颇觉有趣,连柳嬷嬷送了荣烺出去,都说,“咱们公主这精气神儿可真好。”
出了正殿,荣玥姜颖等人送荣烺回梨茶院后,便先辞了她,各回自己院子洗漱更衣后再过来。
荣烺便先把事情大致同史夫人讲了,“我看史师傅就是有些抹不开面子,他呀,还有点儿自己的小心眼,又不直说。我懒得跟他讲了,夫人您深明大义,我跟阿史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请你们来说说这事。”
史夫人已将事给荣烺办成了,含笑道,“昨儿我就听我家那老头子叨叨过一回了,他那点儿私心,殿下都看出来了。”
“这谁能看不出。”荣烺净过手,请祖孙俩坐下说话,“史师傅对谁都硬的很,独说到白馆长,整个人都软和下来。”
“我知道他并不想为难白馆长,他也不是那样人。他心里是想同白馆长亲近的,可也断不能拿这事当条件去讲。”宫人捧来清水,荣烺喝两口,继续同白夫人说,“一则伤情分,二则我是想趁这机会,把对女子不公的规矩破一破。可对白馆长,此路不通,还有齐师傅的例在前。以后白馆长官做大了,当初能为齐师傅破例,难保不为白馆长破例。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史师傅与白馆长无恩无怨的,这岂不结了怨。”
“这道理,我都明白。史师傅还犟哪。”
史姑娘深觉荣烺所言在理,不禁看向祖母。史夫人道,“他怎么能不明白,无非就是要个面子。昨儿我已劝过他,殿下放心,我已将他劝得肯了八九分。”
荣烺没想到史夫人这般善解人意,心下欢喜,她笑问,“那还有一、二分,不知史师傅是哪里犹豫?”
史夫人不好意思,“白馆长,我家那老头子,就是特想跟白馆长亲近。”
荣烺说,“这事儿可不容易,我听说白馆长的父亲跟祖母人品都很一般。”
史夫人给荣烺这直言直语闹的脸上发烫,史姑娘直接红了脸。史夫人倒也从容淡定,低声道,“也就是跟殿下说,私底下,我家那位也没少骂二房糊涂。”
荣烺一乐,仿佛看到史太傅嘀咕咒骂的模样。
史夫人道,“白馆长不认二房,这事情有可原。说来,以前我与白馆长母亲也是很要好的。我家外子是家族族长,一直记挂着白馆长,他毕竟有一半是史家骨肉。外子又是大伯的,即便不能亲若一家,能略缓和些也好。”
史夫人的意思,白馆长认不认二房都不要紧,若能借机破冰,能缓和一二,就知足。
若只是缓和,便有可行之处。
荣烺道,“待把‘和离女’这不公道的事解决,我来跟白馆长说,必叫他承史师傅的情。”
史夫人欢喜道,“若能如此,外子必念殿下大恩。”
“这也算不上大恩。只是能缓一缓,以后到底如何,还得看你们两家自己。”荣烺有言在先,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说的明明白白,不给人画饼。
史夫人感叹,“这已是极难得了。若非殿下替我们出面,外子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荣烺也感叹一句,“史师傅一向刚直,我唯一看他循私,就是白馆长这里了。”
从史师傅主动任教她的经学课程,就知道这人并非泥古不化。荣烺并不相信他是真要阻止自己废除“和离女”的律法,不过,史师傅这族长兼大伯做的,倒比白馆长亲爹更有情义。
白馆长如今不过从五品,史师傅是正一品高官,于清流中向有声望,怎么都不能说史师傅高攀白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