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晚上琢磨了一回白太太的诰命问题,怎么想都觉着这事儿奇葩,要说和离伤风败俗,和离女不能请封诰命,那和离男就不伤风败俗了?
带着这个问题入睡,第二天早上,荣烺没忘了跟祖母说,她觉着这事儿不对,起码应该平等对待和离夫妻。
郑太后道,“这规矩也是老黄历了,你要不提,我都想不起来。”
“我也是见着白太太才知道。”荣烺拿个葱油小花卷,“我觉着也太不公平了。”
郑太后认同荣烺的话,“是不公道了些。只是要改有些繁琐。”
“这有什么繁琐的?白馆长品阶已经可以给妻母请封诰命,让他上封折子,祖母您批了,这诰命不就有了。”荣烺说。
“没这么容易。”郑太后搅搅碗里的八珍粥,“若我没记错,这条规矩写在朝廷律法里的。若要给白太太赐诰命,便得先改律法。若改律法,先得经内阁商议,再经朝议,才能修改。”
荣烺瞪大眼睛,“这么麻烦?”
“不然呢?”
“祖母你不能特别下道旨意,赏白太太个诰命么?”荣烺问,她觉着这事儿不大。白馆长不过从五品,官职不高,白太太也就是个五品诰命。
“这当然是可以的。”郑太后道,“只是,就因你认识白太太,故而白太太便有这份恩典。可你想过没有,这世上有多少你不认识的女子,或者也因和离声名扫地。还有多少女子,碍于和离后声名不雅,仍在苦苦忍耐煎熬。”
这话问的荣烺沉默了。
荣烺想了想,点头,“也是哦,我没想到。”
郑太后露出笑容,“没关系,现在想到也不晚。你是公主,能助一人助一人,能助世人何不助世人呢。”
荣烺原就很有责任感,听祖母这样说,她愈发这事是应该做的。荣烺说,“那我先找齐师傅问问。看要怎么把这不合适的律法取消,待这事儿办成,再让白馆长给白太太请封诰命。”
郑太后笑,“好。”
荣烺神气完足的用过早膳,便与早上回宫的小伙伴们一道往文昌阁念书去了。
早上第一节就是史太傅的课,荣烺知道史太傅是白馆长的大伯,白馆长的亲生父亲,就是史太傅的堂弟,血缘关系相当近。
虽则史太傅一惯刻板,不过,想到史夫人进宫的言谈举止,以及史太傅的孙女阿史,实想不出史太傅的堂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史太傅眉眼,嗯,现在也不难看,年轻时应该也挺端正。
不过,跟白馆长应该还是有些差距的。
在史太傅轻咳两回后,荣烺才收回神思,认真听课。
一节课是一个时辰,中间可以休息一刻种,荣烺吃点心喝茶水或者起来活动活动啥的。哎,这也是教荣烺才有的散漫规矩。史太傅教过多少学生,从没有这样贪玩的。
像皇长子荣绵读书,都是一个时辰才能休息一刻钟。
好在荣烺是公主。
宫人捧来香茶,史太傅闻着清渺茶香,说来公主这里的茶是极不错的。
呷口茶,史太傅看一眼在打量他的荣烺,问,“殿下总看臣做甚?”
荣烺说,“我看史师傅你眉眼不知哪里,有点像白馆长。”
荣烺一提白翡,史太傅脸色便有些难看,放下茶盏,“要说像,也是他像老夫。”
郑锦嘴快,同荣烺说,“是啊,公主,白馆长肯定跟史师傅有点像的,他们本就是亲戚。”
史太傅严肃纠正,“同族。”
郑锦给史太傅严肃的连忙闭嘴。
荣烺看史太傅臭着个脸,便摆出一幅善心肠模样,很诚恳的说,“昨儿我去新官学,正好遇着白馆长,突然就觉着你们挺像的。说来,白馆长这满腹经纶,可不就跟史师傅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的史太傅既自豪又心塞,自豪是因这毕竟是自家子弟,心塞是白翡一向不与史家来往,就是见着他这亲大伯,也一幅公事公办模样。
史太傅对白翡不是没意见,但对外,他从不说白翡半点不是。史太傅道,“白馆长在治理官学上,还是很有成效的。”
荣烺没想到史太傅对白翡评价这么高,她说,“就是一样,太爱洁了。昨儿我俩一起给蹴鞠队颁奖,他嫌人家球头踢完球一脑袋的汗,恨不能离人家八百丈远。我看他使劲儿才忍着把奖励颁完。”
史太傅立刻道,“读书人么,多是爱干净的。圣上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不瞒殿下,臣也略有些好洁。”
荣烺说,“说不得白馆长这毛病就是随了您。我看白家都是武将,不像好洁的。”
听到白家,史太傅轻轻抚过袍袖上的微褶,强忍不满,“老臣不好评价白将军,只是听闻他家三代内无一读书人。”
“您这可是以己之长,度人之短了。”
“臣说的本是事实。”史太傅轻哼。
荣烺道,“这话刻薄,天下读书人到底是少数。您不能因着自己学识渊博,科举有成,就看不起武将啊。那武将刀枪剑戟样样精通,你也不能呢。”
“臣并非轻视武将,也绝不会轻视不读书的人,臣轻视的是仗势夺子、蛮不讲理的行径。”史太傅对白家满腹牢骚,“更轻视夺人子嗣不能好生教养,教其生疏家族之举。”
看史太傅这态度,荣烺直感叹,“原我还想帮你跟白馆长说和说和,看你这样儿,这事儿可不容易。”
史太傅瞬间一改对白家的姿态,正色道,“臣与白馆长原就是血缘亲人,我们之间从无嫌隙,他是受人误导才与家族生分的。”
“你这满嘴都是自己的理。”荣烺今天就是先试试史师傅对白家的态度,毕竟史师傅是工部尚书,倘改律法的事得经内阁讨论,史师傅便是重要的一票。荣烺好言好语的劝史师傅,“不说旁的,凡事先想想白馆长,他多不容易呀。那传胪难道是天下掉下来的,他难道是天生地养长大的?爱屋及乌,您这光对白馆长一片热忱,对旁的人跟上辈子仇人似的,他能跟您好么?”
“只要他明白,就知道家里没一日忘记过他。”史太傅板板正的道。
看一眼史太傅那仿佛代表着世间正义的脸孔,荣烺好奇,“史师傅,你问心无愧我是信的。你敢打包票,你那族弟一家子,也问心无愧?”
史太傅八丈高的底气顿时泄了一半,他极为圆融的叹了口气,“过去的事,何必在提。”
荣烺直接喷笑,“原来你也知道你家不全在理。”
史太傅欲再为自家辩白,荣烺一摆手,“行了,知道你是这个态度就行了。开始上课吧,我歇好了。”
史太傅登时叫噎个不轻,心说,知道我这态度,公主殿下您是个啥意思,您到底还帮不帮我跟阿翡说和说和啊!我听说你跟阿翡关系挺好的!
荣烺要上课,史太傅只好把一肚子想说的话憋回去,继续翻书给荣烺上课了。
第二节就是齐尚书的课了。
齐尚书抱着书册过来,正好看到史太傅欲言又止的脸,他视线落在荣烺那里,荣烺看到齐尚书,高兴的说,“齐师傅你来了,不必多礼。”
齐尚书一拱手,迈进课堂。
史太傅不欲在同僚面前说自家私事,便收拾好书册,辞了荣烺,“今天的课程结束,臣要告知了,以后再来给殿下请安。”公主说了要给他伯侄二人说和,他可是记住了的。
荣烺起身,“史师傅有空只管过来。”与林司仪道,“林妈妈替我送史师傅。”
齐尚书眼中泛起些许奇异,史太傅待公主向来是敬而远之的,这是怎么了,还要给公主请安?
将书册放好,齐尚书开始上课。
课程结束,荣烺叫着齐尚书去梨花院用膳,她说,“嘉平关的肥羊,又肥又鲜,早上出来时我吩咐膳房,中午做几样可口吃食,请齐师傅一并同享。”
齐尚书含笑谢过,“那臣可有口福了。”
“我知道齐师傅你爱吃羊肉,已经命人送几头到礼部,给礼部其他官员添菜。”
“臣代他们谢殿下赏赐。”
“不客气。”
笔墨皆有宫人收拾,荣烺请齐尚书与她同回万寿宫,在路上就悄悄同齐尚书讲,“我有一件要紧大事和师傅你商议。”
“成,一会儿殿下跟臣说说,能给殿下办的,臣无二话。”
“这事儿可不大容易,有些啰嗦。”
郑锦好奇,“是什么事?公主看我能不能帮上您?”
“一会儿我跟你们说,咱们一道想主意,是件正经大事。”
荣烺说的颜姑娘几人也都好奇起来。
回万寿宫,大家先去正殿向郑太后请安,得知齐尚书受邀荣烺午膳,郑太后对于荣烺自小爱请安的性格也比较不能评价,忍笑摆出一如继往的和善神色,“那你就去吧。”
齐尚书道,“是。殿下说有一件正经大事吩咐臣。”
荣烺朝祖母眨眨眼,郑太后嘴角抑制不住翘了一下,“嗯,听听无妨。”
荣烺便起身道,“祖母,那我们先回我那院儿了。”
“去吧。今儿天气好,中午暖和,窑里还有藏的寒瓜,我令人给你们送过去,只是饭后才可食用。”
“好啊,我知道的。”
想到有寒瓜吃,荣烺高兴的眯起眼睛。
到梨花院,荣烺看太阳特别好,连一丝风都没有,便令人在廊下摆膳。
廊下略窄,她没用大方桌,而是用的小花几,一人二几。午膳也不是大盘子大碗盛放,而是精致小碟,三五样美食摆在几上,足够用了。
荣烺洗过手,接过巾帕将手擦干,便把昨儿见白太太的事说了。
“我是才知道和离妇人不能请封诰命的事,这规矩也太不妥当了。”荣烺问阿颜几人,“你们知道这事不?”
颜姑娘道,“知道的。只是身边和离之事极少,是很不公道。这和离也不能都是女子的错,男子难道就没错了?”
“以前我没深想过,还真是啊。”郑锦也说。
姜颖是头一遭听闻此事的,姜颖颇觉不可思议,“还有这事儿?我们嘉平关不大讲究这个,我也没听说还有这样的规矩。倒是西戎那边,有一个部族,那族长很不像样,族长夫人就把族长宰了,成了新族长,带领部族的人口牛羊,日子过的很是不错。”
饶是极爱读书的颜姑娘也头一遭听闻此等事,荣烺更是惊的了不得,瞠目结舌的望向姜颖,“阿颖姐,还有这事?”
“是啊。”姜颖点头,“我们那儿要过不得日子,都是性情柔顺的才和离。比较强硬的,就像这位女族长一样,自己当家做主了。干嘛和离,和离还得分人口分牛羊,不和离,那不全自己个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