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荣烺还在晨练,齐尚书就进宫了。
他先在廊下等了片刻,就见荣烺与郑太后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二人皆是一身劲装打扮,荣烺还挽着自己的小佩刀,小脸儿红扑扑的,额角微湿,鼻尖儿沁着细细汗珠,像是晨光下的一粒小珍珠。
齐尚书上前见礼,荣烺高兴的跟祖母说,“齐师傅果然有信用。”
郑太后摆摆手,示意齐尚书不必多礼,与荣烺道,“你这就去换衣裳吧。”
“齐师傅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裳就来。”
“是。殿下不必急,慢慢来。”
齐尚书随郑太后到正殿说话,原本他是担心荣烺性急,才说慢慢来的话。不料,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齐尚书心内无语,原想女子爱打扮,出门拖沓,也该是少女或者已婚妇人如此,不料荣烺这么个小女娃也这般爱美。
头上的单髻梳编成小辫子再扭成花,簪上珍珠花钗,身上也换了笼着雾一样轻纱的小裙子,腰上坠着香包,耳上挂着明珠,小女娃还没到涂脂粉的年岁,但眉心间贴了花钿,精致的很。
“殿下再不出来,臣就要在太后娘娘这里讨口饭吃了。”
“我也有些饿了。要不咱们用过早膳再出门?”荣烺有晨练习惯,她又爱洁,晨练后就要沐浴,肚子早就叫了好几声。
郑太后不勉强,“你俩随意。”
俩人干脆就在郑太后这里用早膳,荣烺与柳嬷嬷道,“炭腌菜来一碟,还有红汤羊肉面来一碗,齐师傅喜欢。”她时常与齐师傅出门,知道齐师傅的喜好。荣烺很细致,“面上叠两块炖的烂烂的焖羊肉。”
柳嬷嬷含笑答应,“奴婢记得了。”下去吩咐不提。
齐尚书道,“臣拢共就跟殿下吃过一次羊肉面,殿下就记得了。”
“当然啦。齐师傅你吃羊肉时的神色跟吃别的东西不一样。”
齐尚书素来坦然,“臣年少求学时,秋冬天寒,羊肉吃了暖身子,便一直忘不掉了。”
“我也爱吃羊肉。焖着吃炒着吃炖着吃,都好吃。”荣烺发表一通对羊肉的看法。
宫人流水般捧上早膳,郑太后提醒荣烺一句,“快用膳,再叨叨饭都凉了。”
荣烺吃饭不磨唧,很快就用好早膳,丁香茶漱过口,就带着林司仪等人与齐尚书一同出宫逛去了。
昨儿俩人就约好去西郊国子监的新园子,看看收拾的如何了。
荣烺照例骑着她的小矮马,因是休沐日,街上格外热闹。荣烺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她还遇着熟人了。罗公府的马车靠边停下,车帘掀起一角,罗湘不好直呼荣烺为殿下,便唤林司仪一声,“林妈妈。”
林司仪寻着声线望去,看到罗湘,转而提醒荣烺一声。
荣烺正满大街看热闹,她与罗湘也时常见,但在街上遇见,感觉就不同。荣烺驱马过去,罗湘也扶着侍女下车,在罗家马车畔骑一高头骏马的也是罗家子弟。
罗公子一见妹妹下车,便下马去扶,还问妹妹,“是遇着朋友了?”他并不认得荣烺,好在他认识齐尚书,见齐尚书在荣烺身畔隐隐站在从属之位,再联系到荣烺的年岁,立刻便知荣烺身份了。
罗湘上前一步按住要下马的荣烺,“您就别下来了。”
荣烺便没再下马,对微微躬身的罗公子略一摆手,“在外不必多礼。”问罗湘,“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罗湘有些羞涩,“我听阿史说,九月秋狩,您都带我们去。我担心弓箭生疏,趁着休沐我二哥有空,让他陪我去店铺挑张好弓。”
“这话是!前儿阿史进宫我跟她提过,原想着下月咱们聚会时一块跟你们讲,你们消息真灵通。”
“这好事阿史哪儿忍得住不告诉我们。”罗湘嘴角弯弯,满脸笑意,她并不打听荣烺要去哪里,也不多说话,就道,“不耽搁您了,您跟齐师傅必然有正事。”
“行,你们也去吧。”
荣烺齐尚书一行走远,罗公子这才扶着妹妹上车,自己把马丢给书童,转而跟妹妹挤上车,小声说,“阿湘,那就是公主殿下啊。”
“当然了。你不会才知道吧。”
“知道啊,但也得再问你一遍才能确定。”罗公子正当少年,回想刚刚面见荣烺的情形,感慨道,“殿下果然龙姿凤章,尊贵极了。”
罗湘道,“公主的好处还不只在身份上。”
荣烺一行很快到内城城门口,这次是齐尚书遇到熟人,“啊,净之,前儿在先生那儿还提起你,我还说调令五月初就下了,你怎么还没到。”
齐尚书的熟人生得面阔腮方,坚毅疏朗,颌下留着齐整短须,瞧着似是年长几岁。但听他说话,又是比齐尚书小的,“接了朝廷调令,也得把手中事务全交接好才能动身。齐大哥,你这是要出城去。”
“嗯。带小姐出城逛逛。”齐尚书见到熟人欣喜太过,一时忘了荣烺,此时方介绍给朋友,“这是我女弟子。”
荣烺对这位新任太仆寺卿略一颌首,“小丁大人。”她在祖母那里看到过新任太仆寺卿的调令,这人是丁相的长子。
就是相貌与丁相不大相似。
后面女眷车辆听到交谈声,着婆子过来相询。丁大人笑着与婆子道,“你与太太说,我遇着齐大哥了。让阿欢过来,见一见伯伯。”
一时,后头车里下来个七八岁大的少年,这少年形容相貌更似祖父。举止也很斯文有礼,站在父亲身畔向齐尚书行礼,齐尚书摸摸他的头,与丁大人道,“阿欢出生的事,我还是在书信中知晓的。一转眼,阿欢都这么大了。”
“是啊。”丁大人很欣悦的模样。
齐尚书同阿欢介绍荣烺,“这是我女弟子,也是你祖父的弟子。唉哟,辈份怎么算?”
荣烺一笑,“各论各的就行。”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丁欢,“丁相见到你们来,必然心喜。第一次见,拿着玩儿吧。”
丁欢立刻想到他祖父现在给谁做先生,还有荣烺赏赐他玉佩的神态语气。还有这位齐伯伯,能被齐伯伯称为女弟子的人是谁。
丁大人也反应过来,父子俩都很机敏,知道荣烺微服,不能磕头见礼,便都微微躬身,道了句,“小姐。”
丁欢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玉佩,“谢您所赐。”
“不必这样客套。我与丁师傅就似朋友一般。”
丁大人也不能不让女眷露面了,同儿子道,“与你母亲姐姐讲,有贵客,让她们下来见贵客。”
荣烺倒是拦了,“何需这样大作排场,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她知道外地不比帝都民风开放,至今许多地方女眷仍是不在外露面儿的。
荣烺还着急去西郊看园子,便与齐尚书道,“齐师傅,咱们先走吧,也让丁大人他们回家,丁相肯定也盼着他们哪。”
齐尚书道,“很是。”
便与丁大人一家告辞,带着荣烺先出城去了。
经过丁家女眷的马车时,那靓蓝车帘被轻轻揭起一角,露出一双极美杏眸。
出了内城,便是外城。
外城也是极繁华的,车辆人口来往不绝。荣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想到刚刚的丁大人,就同齐尚书道,“风仪气韵较丁相就差远了。”
齐尚书道,“您眼光太高。”
“高么?”荣烺斜向上望齐尚书,颌首,“起码也得齐师傅这样吧。”
齐尚书险没厥倒,“什么叫起码,你看到几人能与我相比的?”
“好些啊。丁相、颜相、还有郑国公,其实史师傅神采也不错,但他比较笨,所以综合上他是不及齐师傅您的。”
齐尚书被荣烺对比的身心舒泰,“您这可过奖了。”
“我是实话实说。”
俩人闲话间到了西郊,郡王的园子,即便久不住人,内务司也一直有维护。唐祭酒也在园内,检查园子的装潢进度。
这园子颇是宽敞,里面亭台楼阁俱全,还有处极宽敞的戏台。
唐祭酒准备改为宣圣堂,供孔圣人像,以后便在此讲书辩经,也做季考学堂。
这园中有许多珍贵花卉,唐祭酒请了行家来估价,换了便宜好养活的种。另外,园中贵重木料一概变现,换成朴实便宜的木料,以免发生宗学那种偷桌偷椅的事,忒丢脸。
荣烺叹服,“唐祭酒,你祖上出过神仙的人家,竟这般会过日子。”唐家也是几百年的显赫人家,但与旁的人家有个身居高位的祖宗不一样,唐家祖上出的不高官,是活神仙。
人家这神仙跟普通神仙不一样,据说出神仙后,唐家人从不求仙问道,都是走读书仕途的路子。
唐祭酒笑答,“神仙是祖上的事情了。臣等即是凡夫俗子,就得讲凡世生活。”
荣烺经历过博义馆静坐之事,问唐祭酒,“国子监现在可还安稳?”
“荫生自然不愿,只是此事也由不得他们。”唐祭酒道,“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荣烺颌首。
园子极宽敞,前后两座校场,地面依旧平整牢固,荣烺不禁感叹,“怪道史书说荆孝王当年,宗室武功第一。”
“史书上说孝王与太.祖极为融洽,怎么他的园子倒在郊外?”
齐尚书沿着斑驳台阶走上点将台,道,“帝都城内房舍拥簇,哪儿有这么大地界儿。孝王王府在城内,特地要了处郊外的园子,就图郊外宽敞。”
荣烺放眼远望,想着当年孝王在此点验兵马校卫的模样,感慨道,“当年孝王定想不到,几十年后,这里竟做了新国子监。”
齐尚书轻拍将台木栏,“世上没什么是不变的。”
“怎么能这么说?像我对齐师傅你的敬意就永远不变啊。”荣烺道。
听着荣烺的童言稚语,齐尚书轻轻笑起来,“什么时候殿下真正觉着,我齐某人不过如此。那时候,殿下也就长大了。”
荣烺不服气的翘起嘴巴,“虽然我年纪还小,可我心里已经长大了。”
“是臣有些伤感了。”齐尚书露出一个笑意。
“齐师傅你伤感什么!”荣烺仰头站在齐尚书身畔,越是小孩子,越喜欢打听大人的事。
“没什么,臣只是担心国子监的事会不顺利。”
“怎么可能?我看这园子再有俩月就能修好了,到时国子监一分为二,新规便可施行。”
“希望能应了公主这话。”齐尚书道,“臣在朝多年,独国子监改制,不希望出一丝差错。”
荣烺也能感觉到齐师傅对国子监改制的重视,她安慰齐师傅,“齐师傅你就放心吧。有你、有我、有唐祭酒,肯定会顺顺利利的。”
秋风吹散秋阳的炎热,齐尚书望向荣烺,“有殿下的支持,一定能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