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宴请过普通宗室的女孩子后,荣烺见到了有别于宫廷贵女的另一种生活。这些女孩子穿戴便不大精致,不过,也都干干净净、鲜艳活泼。行礼的姿态有些僵硬,也能看出认真,都是恭恭敬敬的垂首行礼。
荣烺向来开朗,她每月都会出宫,知道外面人并不全是富庶的好日子。她令大家坐下说话,问过大家伙的姓名,略交谈几句,荣烺便心中有数。诗词曲赋、琴棋书画的话题一概不提,荣烺看大家拘谨的厉害,先带着大家在花园赏景,待略熟些,令宫人搬出投壶,一起玩儿投壶。
这是屡试不爽的游戏,便是身体纤弱如楚姑娘都很喜欢。
果然,这些宗室女慢慢放松开来。
再说话便不垂头盯着地砖了。
荣烺说起自己出宫的经历,“我吃过一家早点,是卖肉馒头的,味儿还不错,我吃了四个,还喝了一碗粥。”
“我知道那家店,自从公主您去过后,那家店就出了名,可多人去了。有一回我们家特意没做早饭,去他们家吃的。我觉着羊肉味儿的最好。”
“蟹粉馒头也不错。”另一个姑娘说。
“现在他家生意做大了,早上还添了好几种面,有一种笋辣面,吃了特别开胃。”
“南城有一家专门做面的店,他家足有二十种面食吃,最有名的是鱼皮面,鲜极了。”
荣烺问,“叫什么名字?”
“叫小何面馆。”
大家见公主喜欢听新鲜事,便纷纷跟公主介绍起来。别说,她们对帝都市井的了解比颜姑娘几人要深。
哪儿有什么店铺,即便宜又干净,还好吃。
还有帝都城发生的一些新鲜事,现下流行什么曲子,都说的头头是道。荣烺说,“可见你们是常出门的。”
“我们也是托公主的福,以前只能走走亲戚,或是去朋友家里。后来公主时常出宫,许多女子都效仿公主,我们当然也不能落后。”这姑娘叫荣杏,生得一双明媚杏眼,说话也落落大方,“今年初我们都得了宫里赏赐的《新贞烈经》,我翻来覆去看了五遍,然后我娘、我爹、我弟都看了。我娘直说我们这代人有福。”
其他姑娘也纷纷说《新贞烈经》写的好,起码大家都能出门了。
听到这话,荣烺自然欢喜,笑道,“可见你书读对了,就是让大家能出门走一走,别总闷家里。太平盛世,就该热热闹闹的。”
大家纷纷称是。
荣烺问大家平时在家做什么,女孩子基本就那几样,有帮着管家的,有裁衣绣花做女红的,还有一位生得细眉细眼,皮肤白皙,极斯文的女孩子小声说了句,“练字。”
荣烺笑,“这正对你的名字。”这姑娘叫荣文。
荣杏同荣烺介绍,“公主,阿文是我们这里头最有学问的了,她是有名的才女。”
荣文顿时羞红脸,“我就是胡乱写一写。”
“那可不是,阿文写的可好了。”
荣文瞪荣杏一眼,荣杏这才笑着不言了。
荣烺看她二人一直坐在一处,知她们私交必好,也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大家的生活其实很丰富,尤其对于过日子的事,都是踏踏实实的。
许多过日子的细致处,荣烺都是第一次听说,像家里的衣裳都是女眷自己做,这样就能省下裁缝的钱。像一些管家的事,会管家的,便能少花银子多做事。不会的,费银子不说,事也办不好。
另外还有田庄管理的经理,荣杏看公主是想了解一些民情,就主动说起她买小庄子的事,“我八岁的时候,我娘教我打算盘记账,跟我爹商量后,给了我一个城东的小院子,让我自己管。最初一月只能租五两银子,后来我攒了些银两,租期到了后,我把院子收回来,重新刷大白翻新,一月就能租八两银子了。我攒了三年的银子,在郊外买了一个池塘并边儿上的十亩地,派了下人过去耕种,学习养鱼养鼈。每年打了粮食也能收成,鱼鼈长大也可以卖钱。”
荣烺点头,“阿杏你真会经营。”J
“我也是跟我娘学的,也常听别的长辈说,过日子得精打细算。”荣杏半点不觉着她家里这丁点小事会不入公主的眼,既然公主问,必然是想知道的。
有荣杏打头,别的女孩子也说起自家的事。她们有些日子富庶,外头有店铺的。也有些略寻常普通的,不过,都能说上几句。
普能宗室每家有一百亩免税田地,若是开店铺做生意,与寻常商贾一样缴纳商税。
而且,宗室是免役的。
就是说普能人家要服的徭役杂役,宗室都不在其中。
按理,日子应都能过得。
但荣烺也见有穿旧绸裙的宗室女,进宫都只能穿旧绸裙,那女孩子说话也很少,可知家境必然困窘。
荣烺没有当面问,待聚会散了,女孩子们抱着公主给的赏赐告辞出宫。荣烺令宫人找荣杏打听一二,她看出来,荣杏性格爽朗,在宗室女里面也应是个人缘儿好的。
一时,宫人回来禀明荣烺,说是那女孩子父亲早逝,母亲守寡带着四个孩子,生活就不大容易。
虽说世上人各有各的辛苦,荣烺也不可能救得了天下人,可她也始终觉着,能帮一人是一人。瞅瞅外面天色,荣烺跟林司仪说,“林妈妈,明天派拿一百两银子,送到那女孩子家去。再看看她家可有什么困难?回来告诉我。”
林司仪应是,“陛下已经过来太后娘娘这里定省,殿下也过去吧。”J
“哦,我都没注意。”荣烺从榻上起身,问,“皇兄还没来吗?”
“还没有。”
“那他今天可晚了。”荣烺遂带着林司仪与近身宫人去了万寿宫正殿,给祖母、父亲见礼后,荣晟帝问,“听说你今儿请了不少宗室女进宫?”
“嗯,我们玩儿了一整天。”荣烺都不必父亲问,就像只春天的黄莺一样叽叽喳喳的把今天的宴会内容告诉了父亲,“以前我都是道听途说,这回是真知道外头人是怎样过日子了。”
荣晟帝笑,“真是什么都好奇。”
荣烺不以为这是批评,问,“父皇,怎么皇兄还没来?”
“今中御史上书参了国子监祭酒一本,说唐宁族人有百姓土地之事,我让你皇兄去查查,可确有此事。”
荣烺奇怪,“唐祭酒的族人,是高官吗?”
“那倒不是。”J
“那为什么要皇兄去查,要是普通百姓的官司,着帝都府去查不就行了么?”荣烺不解。
荣晟帝道,“你不知道朝中规矩,在任官员必得约束族人,倘不是仗官员的势,那些族人如何敢欺压践踏旁人?”
这话自然有理。
荣烺担忧的是,“国子监改制的事刚刚开始,父皇,这会影响到唐祭酒的官职么?”
“且看事情大小如何吧。”
荣烺已想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处,说道,“国子监不改制,唐宁家族人也没事。国子监刚改制,他家族人就侵占民田了?”
荣晟帝道,“所以我才让阿绵亲自去查。若唐家清白,立刻便可还他清白。若事实确凿,阿烺你得明白,凡恶事恶行,必不是旁人握着他的手逼他去做的。若有此事,便需要唐家有人为此负责。”
荣烺说,“哎,我主要担心国子监改制刚开始就夭折。”
荣晟帝道,“不必做此担忧。朝廷用人,用的是能人,朝廷有的是人才。阿烺,为上者,不可为臣子所裹挟。”
荣烺一向有些硬脾气,此时,却突然说了句,“有些人才是很难得的。”
荣晟帝一怔,复又笑了,摸了摸荣烺的头,“等你大些就明白了。”
荣烺看看父亲,又看向祖母。郑太后对她微微点头,那是赞许的意思。荣烺想,她肯定长大了也是一样的想法:
人才多难得啊。
尤其是敢于任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