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一接手此案,不过三五日,便将各项证据整理清楚,相关罪犯悉数缉拿,以至整个官学的贪贿流程,都梳理的明明白白。
毕竟比起闻峻宁几人,大理寺是专业中的专业。
待大理寺卿递上折子,郑太后将折子拿给荣烺看,荣烺都感慨,“我以为闻侍卫他们查的也算清楚,这起子人当真无孔不入。”连官学的住宿伙食,都贪墨的明明白白。
官学的待遇是极好的,住宿是一人一屋,屋子能怎么弄钱?荣烺也是看过官学的操作才明白,原来官学将屋子分三六九等,第一等装潢奢华,墙壁上挂的都是四川蜀锦,屋子不大,一应摆设皆红木家俱。
想住这样的屋子,一年得掏二百银子。
次等无蜀锦糊墙,摆设也是次一等的硬杂木。这样的,一年一百两。
再有次次等的,便是楚地谷皮纸糊墙了,摆设便是松杉之木所制。这样的,一年五十两。
不入等的,免费住的,屋内白墙青砖地,旧床旧桌各一张,也是干净清爽的。
当然,这些银子也不是官学直接收,乃官学生“自己寻了工匠装潢”。
大理寺卿文笔直白,官学生入住时一般都是不入等的那种屋子,若出身富贵的学生自然住不得那样的屋子,便会提出自己装潢摆设。JG
只是寻常工匠难道能随意入官学?
这时,学生便会派管事去找官学沟通,最后学生出银子,必得用官学指定工匠,方可修整屋舍。
那二百两、一百两、五十两的等级,是装潢等级。
少了这银子,人家工匠根本不接这生意。
再有官学伙食,原也有严格规定,早上的炊饼要三两一个,厨下便减为二两。至于鸡鱼肘肉之物,更是对半贪分。
且此事也做的极为巧妙,官学有固定采购菜蔬肉食之地,直接价钱比市价贵一倍,从源头便把银子贪了,且不露形迹。毕竟许多家中显贵的官学生不屑官学膳食,每日都是打发小厮去外头酒楼定了酒菜享用。
官学的伙食银子,原也用不了那些。
至于这些贪了的银子如何分成,枝枝蔓蔓更为细致。
大理寺也都详尽清晰写入折内。
荣烺足足看了一刻钟,方将大理寺的折子看完。大有官学修缮建设,小到笔墨纸砚,就没有伸不到手的地方。连冬天学里用的炭,都能弄一半出去变卖了。
“这不是一人贪,是一伙贪啊。”荣烺感慨。
郑太后问荣烺,“这要如何处置?”
荣烺说,“依法处置。只是我看官学这起子官学折腾这些年,无非就是为了银子。既如此,除了追回贪墨银子,再在他们贪的数目上罚银一倍。也让他们长长教训。等有空我去官学看看,倘有需要修缮的地方,直接用这银两就能修缮了,省得户部再拨银子。”
荣烺还把折子给姜颖几人看过,用荣烺的话说,“咱们一起长长见识。”
姜颖说,“这要是嘉平关,敢这样贪墨的人,都拉出去剥皮示众。”
荣玥吓一跳,觉着这也太血腥了些。但这官学贪墨的也委实过分,荣玥说,“竟没他们伸手不到的地方。”想了想,“哎,的确不容易发现,官学虽然饭食纸笔皆免去费用,肯定没多少人用官学的纸笔、在官学吃饭的。”
郑锦有些奇异,“玥玥姐你怎么知道?”
“因为宗学也是这样啊。像我阿弟,读书都是家里给送午饭,纸笔也是家里备好的,也不在宗学住。我听他说,宗学住的很不好,墙都是石灰涂的,一点儿不防虫。”荣玥有些天真的说起宗学,“只有家境不好的宗学子弟,才会在宗学吃饭。我阿弟很怕虫子,他屋子是用花椒涂墙,防虫。”
最后荣玥总结一句,“官学比宗学好,肯定比宗学子弟更讲究啊。”
荣烺有些意外,“官学竟比宗学了?”
“肯定的。官学里都是官员的孩子,宗室多在藩地,即使在朝,也是闲散职司居多。”荣玥宗室女出身,对宗室比较了解。
颜姑娘说,“所拨银两应该是大致相仿的,宗室只会给官学多,不会比官学少。”J
荣玥意外,“是这样吗?可我听我阿弟说,宗学伙食可差了,都没几片肉。米饭也硬,一闻味儿就知道是前年陈米。炊饼蒸的像石头一样。”
荣烺唇角一翘,“那这回正好,明儿咱们先去官学,然后再往宗学瞧瞧。”
荣烺说,“你们都别把消息漏出去,我还得请几个有见识的大人同行。”
荣烺从颜姑娘手里收回折子,随便一划拉,定下:颜相、齐师傅、史太傅、丁相,以及新入荣烺眼的大理寺秦少卿。另外还有郢王、宗人府理事官一名。
待傍晚荣绵放学来万寿宫,荣烺把大理寺的折子给兄长看,荣绵也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区区官学,竟能贪墨至此。”
荣烺道,“若不是眼见,谁能信?”
荣绵道,“必得重惩,方能以诫后来人。”
“这不急,自有朝廷法度管着。哥,我想明儿去官学瞧瞧,咱们一起去,看看官学到底什么样,以后官学重立规矩法度,咱们也心中有数。”
荣绵说,“我原想这月出宫往户部去的。”
“户部什么时候都能去,官学关乎到以后一大批中低官阶官员的人品问题,咱们可不能轻忽。户部无非就是银子、账目,你什么时候有空,都能去,或者召户部尚书过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荣烺看她哥还在犹豫,说一句,“我邀请了颜相、齐师傅、史太傅、还有丁师傅一起去。”
“你还把颜相叫上了?”
“当然了。颜相族中也有孩子在官学读书,颜相上呈的关于官学的折子,哥你也看到了,见地卓绝。这次咱们是实地查看,以备将来重立规矩。”
荣绵便应了。
荣烺悄悄在她哥耳边说到宗学的事,荣绵低声道,“这事应知会郢叔祖一声。”
“那就打草惊蛇了,咱们得去个愣不防,那边儿根本没想到咱们会去,他们跟以前一样,咱们才能看到宗学的真正模样。”
这话自然在理,荣绵道,“我就担心宗学有不体面的地方,岂不让郢叔祖丢脸,他毕竟是宗正。”
“丢脸改了就行。做事比丢不丢脸的重要。”
荣烺比较坚持,荣绵也就听他妹的了。
待明日,兄妹二人带着各自伴读乘车到官学,颜相等人来的更早些。昨日收到帖子的郢王也早早到了,他心下颇为满意,想着给荣烺的宝石首饰没白送,小孩子好糊弄,这不,如今官学的事,荣烺就想着他这位叔祖,想是要听一听他的意见。
尤其是对着颜相等人,郢王心下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哎呀,朝中官员也不过如此,一个小小官学,都叫你们弄的乌漆嘛黑,不成个样子。
不过,郢王对丁相是很客气的,他二人颇有旧交情。闲聊几句,颇为和乐。
官位最低的便是正三品大理寺秦少卿。
兄妹二人都有守时的好习惯,望着远远数驾车马迤逦而来,颜相同丁相道,“老相爷,殿下们到了,咱们去迎迎。”
丁相道,“这是应当。”
与颜相二人推却一番,大家皆以郢王爵高为先,颜相次之,丁相便在第三位,一起过去迎接兄妹二人。
又有一番寒暄,好在荣绵年少,不惯这些,故只是简单几句。荣烺更直接,“天要热了,咱们先进去。”
然后,由新任博义馆代馆主为向导,大家一起参观官学。从读书的教室走起,官学考试后,那些个请假在外的官学生都回来读书了,如今换了新先生,课堂严肃许多。
不过,学生们纨绔久了,即使在课堂,也不甚老实。
底下依旧有交头接耳说话的,递纸条传话的,上面老师倒讲的认真,只是对课堂纪律太放任了。
史太傅的脸当下就黑了一半。
看过教学,沿着教室外的青砖道,先到学生住宿的屋舍,豪华的依旧豪华,简朴的依旧简朴,在最次等的屋子看看,虽桌椅床榻皆半旧,也整理的干净舒适。
另还有官学里的书馆,里面藏书极多,都是可免费给官学生借阅学习的。
老师的屋子也不差,一应用度皆由翰林院拨放。
这次官学的贪墨查到最后,一直查到翰林侍读学士头上。
倘上面没人关照,官学也不敢这样放肆贪墨。
不过,钟学士极为清廉,与此事无关。
看过官学学舍,官学也准备了午膳招待两位殿下与诸位大人,不过,荣烺道,“昨儿便知会了你们,知道你们必然尽心。今儿就不在这儿用膳了,我们还有事要忙。”
荣烺与兄长对视一眼,与诸人道,“这些天官学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令人悲痛。眼下秦寺卿已经查明原委,接下来就是重整官学学风。说到官学,我也不由想到宗学,今儿难得有空,咱们再去宗学瞧瞧。”
郢王脸色一僵,先道,“未听闻殿下要去宗学,这学里也没提前准备,只怕委屈了两位殿下。”
荣烺笑,“这怕什么?昨儿我问父皇了,朝廷待宗学与官学是一样的,每年都是拨一样的银子,心中亦是一样看待。咱们直接去就成,难道还要让宗学提前洒扫庭院,大张旗鼓的迎接咱们?”
齐尚书立刻接了荣烺的话,“二位殿下必然不是这样的人。殿下们最平易近人,最恤民疾苦。”
“齐师傅知我。”荣烺与齐尚书师徒两个一唱一和,互擡轿子互吹捧,让郢王听的一阵阵气血翻涌。
郢王依旧坚持自己观点,“殿下们身份尊贵,宗学再如何郑重都不为过。”
荣绵道,“郢叔祖,咱们就这样过去就行,别叫宗学大操大办,那样就失了我与阿烺的本意。”
郢王道,“殿下自是体贴好意,可不说旁的,提前布好侍卫,以保证殿下安全,这便是重中之重!”
荣绵很知道郢王的一片丹心,荣烺随口胡扯,“您就放心吧,我早叫人布置好了。”
郢王问,“我怎么不知道?”
“皇家侍卫,能叫您老知道?这要万一有人泄密,算您的?”荣烺直接问的郢王哑口无言。
“再说,提前跟他们说,提前都预备好,那看到的能是真的?”荣烺头微微擡起,从郢王看到宗人府理事官,“特意不叫你们知道,就是为了不给宗学准备的机会,我得看看真实宗学是啥样的。”
宗人府理事官反应极快,马上说,“殿下英明。那咱们这就去吧。”
荣烺唇角噙着笑,扶着林司仪的手上了车,荣绵也一起登车,事情已然如此,郢王也只能心下期盼宗学争点气,莫让人看出不是。
不然,官学刚出过丑。
此时,朝中官员怕是乐得见宗学也出一回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