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御史也是朝中大员,内阁之一,很快听闻钟学士跪在昭德殿外请罪的消息。他立刻召来手下,问,“监考的条陈拟出来没有?”
手下道,“正准备下午拟,落衙前必能呈递给大人。”
“手头的事放一放,先拟这个。”看来官学是真有事,方御史能坐御史台的头头,此刻已经明白,为何公主要将御史台扯进来。
官学散漫,于官场并非秘事。
甚至在许多官场中人看来,官学就是给官家子弟结交人脉所用,至于学习,则于次席。
方御史对此是非常嗤之以鼻的,自然也看不上官场那起子纨绔子弟。
如今公主不过是要考校官学,却是将礼部、御史台、以及史太傅都扯进来,必是要揭开官学这层盖了数年的遮羞布。
要揭官学,官学那起子官员自然首当其冲,原本,管理官学只是翰林院职能下的一个小职能,可若真拿官学作法,且如今钟学士大大得罪了公主,公主断然不会放过钟学士。
只要官学不学无术之事坐实,钟学士身为翰林掌院,必难辞其咎。
堂堂正一品,多少大风浪经过,新政失败都没能牵连到钟学士,不料却栽在这小水洼。
方御史只是一时摸不透,这事是公主的意思,还是万寿宫的意思。
不过,方御史并不相信万寿宫若收拾钟学士,会借一个稚龄公主的手。
如果这是公主自己想出的计谋,那可就太可怕了。
方御史甚至仔细回忆了一回上遭御史台御史参奏公主的事,以及分析了一回自家闺女与公主殿下的友谊,内心方归于平静。
待手下拟好条陈,方御史大致看过,此方亲自携条陈去了礼部。齐尚书听方御史说明来意,调侃一句,“不过官学考试,你御史台怎么比我礼部还积极。”
“殿下吩咐让我们御史台监考,我们不似你们,科考是老本行,我得跟你取取经啊,老齐。”方御史把条陈递给齐尚书,“你得给我把把关。”
既然让御史监考,那就把监考的事办漂亮。
这是方御史一向的行事准则,做事做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齐尚书虽还未拟官学的考试折子,但礼部是考试的老祖宗,考一个官学,小菜一碟。
今日看公主殿下的神色,齐尚书拿出春闱的流程来同方御史讲,如何布置考场,进考场时做哪些检查,以及考场上如何监考。
方御史即便没主持过考试,但一听这流程也熟,“这跟秋举春闱差不多嘛。”
“考试本就差不离。”
俩人又商量一回,主要确定他们御史台出多少监考,每位监考负责哪些区域。毕竟官学生也得有三百人。
方御史问,“新入学的也考?”
齐尚书,“没说不考。”
现在公主正气不顺,俩人都没招惹公主的意思。
默契的一点头,既是三百考生,方御史便按三百考生的监考准备监考人数了。方御史道,“为免监考循私,我令他们抓阄决定监考区域。”
齐尚书颌首,要论行事干脆周全,方御史是个中翘楚。
俩人聊着考试的事,礼部主事从官学将官学的课程进度与教授范围取了回来,这是要出题用的。
方御史跟着看一眼,不论课程设置,还是教授进度,都不错。
毕竟是翰林院亲自制定的课程。
方御史起身,“我就先回去安排监考的事,也不打扰齐兄出题了。”
齐尚书送方御史出门。
官学学的这些范围,齐尚书大致浏览后,便按年级各拟了三张考卷,拟好后估摸下时间,到万寿宫求见公主殿下。
荣烺这会儿正在校场,齐尚书便先去拜见郑太后,顺带同太后娘娘讲了讲在准备的官学考校之事。郑太后大致听了听,“试题让阿烺看吧。”
不多时,荣烺与姜颖几人背着小弓回来,见到齐尚书,荣烺取下小弓递给林司仪,笑问,“齐师傅你怎么来了?”
齐尚书起身一揖,“臣已经出了题了,过来请殿下过目。”
荣烺道,“你等多久了,以后我不在,你就跟祖母说一声,打发个内侍去喊我,我就回来了。”
齐尚书道,“公主习武也很要紧。人必得身康体健,方能当差理事。何况臣已经出好题,公主回来看是一样的。”
说着,齐尚书自袖中取出一卷封好的考题,递给荣烺。
宫人接过考题,转呈荣烺,荣烺揭开封纸,当下便看起来。她读书也有三年,学识说渊博那是胡扯,但官学教的内容,也没比荣烺学的更高深。
荣烺大致看,虽也有不大懂的地方,不过也看明白,齐尚书根据三个年级的进度,各出了三套题,这三套题分为难、中、易三等。
“果然是齐师傅。”荣烺把题给祖母,郑太后没看,“既交给你,就由你做主。”
荣烺说,“那就按齐师傅出的题考。”
齐尚书道,“公主选出三套,我令人提前印制。”
荣烺道,“不用选,就按齐师傅出的试卷,各印一百套。这题又不多,拢共只有一道出题作文,一天就能考完。”
将令人取来新封条,宫人手脚俐落的封好,最后,林司仪取来荣烺的私印,荣烺接过印鉴,在封口处印下“梨花院”的私章,交给齐尚书时,荣烺道,“勿必保密,不要令人私窥。”
“臣明白。臣会令专人负责印制,考卷印制其间,直待官学考试结束,他们方可归家,其间不可与外面交流。”
齐尚书问,“殿下,考试便在官学进行吗?要提前准备考场。”
“既是官学考试,应考者皆官学子弟,人也不多,我会请旨在昭德殿前的广场应试,岂不一目了然。”
“那臣令他们准备考具。”
荣烺点点头,齐尚书下去安排。
傍晚荣晟帝到万寿宫,荣烺就把让官学生在昭德殿前广场考试的事说了。荣晟帝说,“也成。毕竟是官学子弟。”
荣烺说,“父皇,你要有空,你也去监监考。”
“官学考试,还要朕监考?”荣晟帝好笑。
“官学多要紧呀,里头都是官员家的孩子,这些人以后大半也会当官,成一方父母,掌一方事务。以后也都是您的臣子,您不提前看着点儿。”
荣烺这样一说,荣晟帝也觉在理,“好吧。”
“我准备考三场,考一天半,半天一场。”
“这就准备好了?”
“明儿您跟刑部知会一声,我有事用刑部的人。”
“刑部做什么?”
“得查验学子身份文书,还有相貌特征,以防有人替考。”
“礼部就有专司此事的官员。”
“礼部管的是科举,科举准备多充分。我这就四五天,怪匆忙的。到时让俩人一起来,更有把握。”
荣烺理由充分,荣晟帝便允了。
荣烺做事素来干脆,第二天刑部尚书到万寿宫找公主请示,按荣烺要求准备好刑部老手。待第三日,便是考试的日子。
昭德殿前排开三百张桌椅,笔墨自带,入宫验身份文书时便揪出好几个替考的,身上带小抄的,礼部对此经验丰富,验校官当即令分开关押。
余者学子带着笔墨砚台,凭号入座,准备应考。
因为是进宫考试,穿戴都干净妥帖,坐姿笔挺端正。
齐尚书钟学士方御史都站在昭德殿前的广场中,等着迎接主考官公主殿下。
知道荣烺今日要去做主考巡场,郑皇后特意在万寿宫多留片刻,把自己的肩舆借给荣烺使,“今日是去做大事,必得威风着些。”
荣烺特别高兴,“谢母后,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不过,荣烺问,“我坐了母后的肩舆,母后怎么回后宫呢?”
郑皇后笑,“我还能没法儿回去不成?你只管先去做大事。官学与国子监、翰林院比,没人放眼里。但,官学的重要性其实不逊二者,官宦门第的子弟,有几个是不做官的?若能把官学管好,就是为百姓造福了。“
郑皇后一惯肃穆,此时面带笑意,可见是真高兴。她端量荣烺片刻,便道,“这就去吧,别迟了。”
荣烺便辞过祖母与嫡母,带着姜颖几人一起去了考场。
齐尚书等人正估算着时辰,就见荣烺戴着她的七尾小凤冠,穿着公主的凤氅华服,远远的乘凤舆而至。
如方御史这等更偏向郑太后的臣子,此时见荣烺一身华彩耀眼宫装由远及近,想到荣烺整治钟学士的手段,心下也不禁升起类似“阴盛阳衰”的感慨。J
至于钟学士有何感受,便不必提了。
独齐尚书仍是风姿雅致立于夏风之中,望见有宫车自万寿宫而来,笑着招呼二位同僚,“咱们去迎一迎殿下吧。”
钟学士面若玄铁,瞥一眼公主那浩浩荡荡、宫人香车的阵势,心下极是不满,“不会还带着奶、娘吧?”
齐尚书含笑解释,“公主三岁时,奶、娘就回家了。”
“齐尚书真事事清楚。”
“不敢当,听太后娘娘提过一句。”
方御史实在受不了这等对话,抖抖袖子,“咱们去迎迎,公主这就到了。”
于是,三人一并过去迎接公主殿下。
见三位大人过来,荣烺凤舆未降,道,“不必多礼。我虽为主考,但考试之事还得赖你们费心。咱们这就过去吧。”
荣烺早到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她坐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上面撑着黄伞,可做遮阳使用。荣烺望着下面坐的一大片学子,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一时,时辰到。
一青衣官员持一小锣,铛铛铛敲三下,喊一声,“考试马上开始!肃静!”
下面原就坐的挺端直的官学生坐的愈发笔直,齐尚书带着方御史、钟学士捧来封卷匣,当着荣烺的面儿揭开封卷匣上的封纸,取出今日要考试卷,试卷又分了三个油纸袋封存,取出来,分别打开封纸。
然后令发卷师发下去。
官学生们接了卷子便闷头答题,监考的御史们巡查自己的区域。荣烺坐在上头其实没什么事,但她也装模作样的下来巡视一回,一上午,她巡视了三回。
郑皇后回凤仪宫时,远远看到昭德殿前那一片考试的官学生,以及和风丽日下鹅黄色的伞帐。
驻足片刻,郑皇后唇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带宫人步行进入仪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