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一日,办了两件事,荣烺心情颇是不错。
回宫的路上,姜颖等人听荣烺讲了那书铺子的来龙去脉,听说里头有宗室的孩子,姜颖自己也算半个宗室,“这也还罢了。只是得告诉他们个轻重,以后甭宫里的书还没赏完,他们就刷刷刷全都偷印出来了。”
“光顾着问他们的事,倒忘了这事。”荣烺十分大度,一笑了之,“算了,反正三品以上的诰命也赏过了。下次再同他们讲吧。”
待回宫后,荣晟帝也在万寿宫,见闺女回来,叫到跟前问她出宫都去了哪里,中午在顺柔公主府上用了哪些膳食。
荣烺大致说了。
待荣烺说完,林司仪做了细致补充。
对于闻峻宁几人的事,郑太后点头,并未说荣烺做的不对,倒是说,“这几个孩子挺有机缘。”
荣烺说,“非常奋进。且祖上为朝廷流过血流过汗,我想,就算了。外头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赚些生活无妨。但偶尔也要看一看,查一查,别让人借你的名义生事。”郑太后道,“这既是保全你一番苦心,也是保全他们。”
“嗯。我知道的。”荣烺说,“不能让他们跟建国后的许多罪臣似的,有善始无善终。”
郑太后一笑,“你这史书没白读。”
“一般吧。主要齐师傅教的好。”别看齐师傅总叫人生气上火,荣烺从不说齐师傅坏话。
荣晟帝问,“史太傅讲的如何?”
“也行。虽然有点不实用,道理是对的。”
荣晟帝笑,“还头一回见有人说圣人的书不实用的。”
“道理都是对的,可也太不讲人情了。”荣烺说,“圣人著书总是讲许多大道理,可我觉着,人心是有偏私的。若什么事都按大道理来,就太没人情味儿了。”
一时,有太医院院判过来,呈上郑国公的脉案。荣烺凑边儿上一起看,小小面孔露出担忧,“不是开春说老国公身子骨转好么,怎么又病了?”
“人上了年纪,身子骨儿就弱了。”郑太后看了看脉案,问了郑国公的情况,便让太医退下了。
荣烺说,“让老国公好好养养。这入秋了,正是滋补保养的季节。”
郑太后看她这样体贴,一笑道,“是啊。”
荣烺素来体贴,只是因她三月一次的出宫额度,又引来徐妃的唠叨。徐妃平生心事,无非就是不放心娘家。
今年徐国公的周年忌也过了,按理孙辈孝期九月即满,至今未有起复旨意。徐妃心里就记挂娘家,荣烺过去请安时跟荣烺念叨。如今徐妃倒是改了那九曲十八弯打听的毛病,也不跟荣烺耍心眼儿,就直接说不放心,想让荣烺帮着打听打听,看徐家孙辈能不能起复。
荣烺说,“父皇成天过来,母妃您问父皇不就得了?”
“你父皇还不是听你皇祖母的。正因他常来,倒不好显得偏颇。”
“我问就不偏颇了?不一样偏颇么。”
“你父皇是皇帝,你是我闺女,这能一样么?陛下是为万民做主的,你偏着你亲娘,这多正常。”
“那你怎么不找我哥?”
“你哥成天念书还念不过来,他不如你机伶,你成天守着你皇祖母,挑你皇祖母心情好时再问。”
荣烺实在受不了她亲娘的叨叨,只得替她问问。
这事儿怎么个来龙去脉,荣烺如实都告诉母亲,“我真受不了我母妃那絮叨劲儿,成天没旁的事了。”
郑太后道,“她亲自来问我不一样?”
“她要这么聪明,就好了。”荣烺也觉着母亲笨笨的,指使她来问,那跟自己问有什么不一样啊。
郑太后看荣烺长吁短叹的,好笑,“这也不值当发愁。”
“我就愁我母妃这偏着娘家的样儿。”荣烺拿块蜜糖糕咬一口,“这可愁什么,朝廷也没旨意说不许徐家人谋差使,只是没赏差使罢了。自己寻路子找个差使便罢了,这还用问么。”
郑太后小有惊讶,“你怎么想到的?”
“明摆着的呀。外祖父去的不大光彩,去岁连奠仪都没赐,今年怎么可能额外赏差使。朝廷不赏可也没罚,那就自己去谋呗。好赖的,先弄个差使干着呗。”
荣烺边说边吃蜜糖糕,觉着这样简单的道理,怎么还不懂呢。
郑太后道,“你直接跟你母妃说就是了,何必来问我?”
“我要不问就这样说,岂不是假借祖母的名义,那多不好。”荣烺觉着外祖家有点丢人,不过,她是皇室公主,她的身份也不来自外祖家,也就不在意了。
郑太后道,“你就这样跟徐妃说就行了。”
待再去麟趾宫请安,荣烺把这事跟母亲说了,母亲果然十分欢喜,双手合什念声佛,“不敢奢求你父皇赏赐官职,只要容他们自己谋官,也就是了。”
荣绵奇异,问荣烺,“你什么时候跟皇祖母问的,我怎么不知道?”
“哥你功课忙,还不是母妃,跟我叨叨有一千八百回。”
徐妃笑,“哪儿有那么多遭,也就十来遭。”
“反正我听的耳朵都长茧了。”荣烺说着还揉揉耳朵。
徐妃拿点心给她吃,“尝尝这奶糕,特意给你做的。”又拿块糕给儿子,“这糕是给你做的,既不甜也没奶腥味儿。”
“还有这种糕?”荣烺好奇,凑过去,“哥,给我尝一口。”
“还有哪,别抢你哥的。”徐妃另给她拿,荣绵已经递到妹妹嘴边,荣烺咬一口,面色古怪的咽下去,“这怎么跟啥都不放的饽饽似的。”
荣绵咬一口,还真是。
荣烺笑不可支,“这谁做的,可真有才。不放糖不放奶,这不就是素饽饽么,哪儿是点心啊。”
荣绵也不禁笑起来。
徐妃自己尝一口,还真是。她撑不住也笑了,与荣烺道,“偏你促狭。”又说,“等你下回出宫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有些物件,你带给你外祖母,再替我看看她老人家好不好。”
荣烺坚决不帮这忙,“您见好就收吧。要不我摆出大仪仗驾临徐府看看外祖母,到时就好看了,谋啥差使叫你黄啥差使。”
“呸呸!少说这晦气话。”徐妃一想,还是谋差使要紧,遂听了荣烺的话,说,“那就以后再说。”
“祖母说了,让您以后有什么事直接问她,不让我帮您传话。”
“我不是发怵么。我又不似你,得太后喜欢。”徐妃倒也有自知知明。
荣烺天生爱照顾人,给她娘出主意,“您这不挺会照顾人,平时做些点心煲些汤水送过去,祖母瞧着也高兴啊。”
“太后从来不吃别的膳房的东西。”
“那就做些针线,抄些经文。”
徐妃想了想,纵儿女都是她的,且她必是个有后福的,可此际还是得与万寿宫交好。她道,“你这话也有道理。我明儿就抄经。”
“心得诚。心诚则灵。”
“我能不诚么。”徐妃现在想想,也觉着自己当初被家中变故打击的失了分寸,得罪了万寿宫。不然何至小小的事都要让闺女代为问询呢。
倘她依旧与万寿宫有姨甥之情,如今也不至尴尬。
荣绵温和的坐在一畔,听母亲和妹妹说话,俩人都是嘴皮子俐落的那一路,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又快又有趣。
荣烺出的这主意还真不赖,郑太后虽则待徐妃依旧不冷不热,也懒怠与她说话,但徐妃隔三差五的送些针线,送些自己抄的经文,做足礼数,郑太后虽依旧不喜,也和软了些。
倒是没多久,禁卫军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中秋前,郑太后晚上让当值的内阁大臣,连带宫中内值的朱雀卫大将军楚将军,还有尚宫局、内侍省一起,抽查当值禁卫。
这是郑太后突然间的抽查,不过也不是没有先例,自郑太后掌朝以来,一年总得抽检几次,这也是宫中禁卫当值肃整谨慎的缘故之一。
结果,却是查到有禁卫饮酒。J
令人难以启齿的是,这饮酒的禁卫小头领不是旁人,便是郑国公的长孙郑衡。
寻常没品阶的禁卫也不敢饮酒。
内阁大臣、禁卫大将军、赵尚书、李内侍都见了,这事断然瞒不得。
第二日,此事呈报郑太后。
荣晟帝看母亲脸色不大好,便说,“阿衡年纪尚轻,年秋深夜寒,我听说只是饮酒驱寒,小惩便罢了。如今郑国公身子不大好,倘知得此事,焉有不恼的,何苦再添烦恼。”
“这事不急。待晚上孩子们过来,也让孩子们学着些。”郑太后说。
荣晟帝便未再言。
荣绵下午放学便会来万寿宫,这是郑太后让他看奏章的时间,虽则如今荣绵尚小,也得开始学习旁听处理朝务之事。
荣烺爱凑热闹,她也会过来一起听。
郑太后说了这事,问两个孩子的看法。荣绵知道郑家是祖母的母族,便也说,“阿衡不是外人,虽有错,议亲而论,可轻判。”
“轻判至何处?”郑太后问。
荣绵掂掇着祖母的意思,“不若训斥几句,罚些俸禄。”
荣烺听着,不禁看向兄长,明显有旁的意见。郑太后问,“阿烺你说呢?”
荣烺说,“禁卫不是别的差使,这关系到宫中安危,旁的事轻些则罢了,叫内阁、大将军、尚宫局、内侍省一起抓住,这要怎么轻判?”
“那你说怎么断?”郑太后继续问。
“不重责就是恩典了。按律法,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荣烺对当值禁卫饮酒之事非常不满,“身在禁卫,当值还敢饮酒,这不犯傻么。”
荣晟帝说,“毕竟是亲戚。”
荣烺可不这样看,“父皇,亲戚多了。难道因是亲戚,就能枉法,不用心当差了?今儿给这亲戚讲情,明儿能那亲戚循私,宫里都没法度了!”
荣晟帝说,“先时不还说要有人情味儿么。”
“这怎么一样呢?要是咱们私下看他犯傻,提点几句算了,反正也没旁人知道。如今内阁、禁卫军,还有尚宫局、内侍省都晓得了,这还怎么偏他?”荣烺问祖母,“祖母您说是不是?”
荣晟帝抚额,“罢罢,朕也说不过你。”
郑太后对荣绵说,“朝中之事,不可循私。”
荣绵忙起身应了。
荣晟帝宽解母亲,“孩子还小,吃一堑长一智。”
郑太后道,“还不如阿烺明白,就是犯傻。”
令禁卫军按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