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头一回遇着脸皮这样厚的小孩子,当然,此时她完全忘了,她比人家还要小。
荣烺就不明白了,她看着一脸机伶圆滑相的荣柒问,“你既然是楚王家的人,用楚王的名号就行了,何需借我的名号?”
荣柒一脸苦兮兮,“殿下,藩王都是在藩地,帝都里除了郢王,其他藩王都叫不响。就是应着楚王府的名儿,人家也知道是管事打理。那啥,远水解不了近渴,没啥用。”
看来是用了。
荣烺再瞧一眼相貌斯文,却十分寡言的穆然。
“我的名号难道好用?”荣烺不解,“正常人想想,我常年在宫里,如何能打发人出来经营生意呢?”
荣柒与穆然想的都是,咱们也不知道您这么丁点儿大,但您名号还真挺好用。荣柒实话实说,“我们也遇到过硬茬,一说是您的家臣,从此再没遇到过麻烦事儿。”
还真好用!
荣烺非常震惊,问荣柒,“哪家那么硬茬子,连楚王府的面子都不给?”
荣柒尴尬答道,“那什么,是我新祖母楚王妃的陪嫁生意,现在是孙公府的人打理着。”
荣烺好奇,“你们本家还争的这么厉害?”
“不不不,殿下别误会。我只知道祖父续弦的事,新祖母进门,我都没轮上到院儿里行个礼,不知道谁给我报的生病。也是来了帝都,我们这铺子开起来才知道,原来新祖母也有个书铺。可帝都开书铺的多了,我们这已经开起来了,难道还能关门?”荣柒如实说道。
“从此你们就打定主意赖上我了?”荣烺问。
荣柒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点了点头,“听大哥说,殿下心地良善,我们皆愿为殿下家臣。”
“你是宗室,这话可不能说。”
“不瞒殿下,我祖父孙子孙女加起来五六十口子,我父亲儿女加起来也有十好几个。我这名儿,就因为在兄弟间行柒,我父亲懒得再取,直接就叫荣柒了。我也就是个宗室身份,要是能在楚地混好,我也不会来帝都。”荣柒全没有宗室好颜面的性情,他简直坦率的要命,完全不觉说出自己境况会有失体面。
相反,他说话时神色坦荡,倒比先时的圆滑顺眼一些。
“那也不行,我们都是一个祖宗,怎能让族兄做家臣呢?”荣烺问,“你们大哥就是闻峻宁了?”
三人一起点头。
正说话间,外间侍从进来回禀,说是有位禁卫军闻侍卫求见小殿下。
荣烺笑,“正好,一起进来说说。”
闻峻宁一身玄色近卫服,他年纪尚轻,却是身量高瘦,鹤势螂形,举步而进,纳头便拜,“臣监门卫闻峻宁见过殿下千岁。”
“闻大人来的正好,正好解释一二。”
荣柒穆然闻峻英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闻峻宁,三人眼中既有依赖也有担忧,可见四人平日间的确关系极亲近。
闻峻宁也十分羞愧,“这事说来都是臣的缘故,臣老家在蜀地,不瞒殿下,家中十分贫寒,为了凑给臣来帝都的路费,把仅剩的水田也当了。臣来帝都后,蒙天恩典,非但补了实缺、进了官学,日子也渐好起来。臣是家中长子,便记挂家中寡母弟妹,便花了银两,请了镖局,到蜀地接我母亲、弟妹过来供养。”
“平时花销也要银钱,再加上母亲弟妹过来的开支,我们便商量着,不如趁手里还有活钱,开间铺子,做些生意,也有进项。”闻峻宁一五一十的说,“没想到,这做生意,小时还无妨,若做得大了,便有靠山硬的来欺。我们几个,要论拳脚打架并不怕,在帝都,实无权势。大年夜臣巡逻时偶遇殿下,殿下对臣十分关怀。臣心里感激极了,便仗着殿下心善,做出这等不耻之事来。”
他非但身形俊朗,相貌亦是一等一的好,此时那一双凤目中满是惭愧,再次深深俯拜下去,以头触地,“臣对不住殿下。”
荣烺也听出他们是真的生计不易,不过,她心中还有疑问,问闻峻宁,“你当初干这事,有没有想过事发怎么办?圆不了谎怎么办?”
闻峻宁叹道,“当时只想,能走一步,算一步。”
荣烺叹道,“也是。我这话问的多了。”要是还有旁的法子,这几人也不至于假借她的名义。
顿了顿,荣烺问,“闻大人,你在禁卫军当差如何,考核都是什么等级?”
“回殿下的话,去岁侥幸都是上等,今年春考已经结束,也是上等。”
荣烺看向荣柒三人,“你们读书怎么样?”
荣柒学着闻峻宁的说话方式,“回殿下的话,我也还行。我在学堂里是第二。”
穆然道,“回殿下的话,草民侥幸,学里先生考查,都是首位。”
闻峻英看大哥一眼,才怯生生的说,“回殿下的话,我,草民还没考官学,是随一位举人老爷读书,我娘说,能读书不容易,让我一定要用功学。”
闻峻宁考核上等不奇怪,看闻峻宁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当差用心,很有责任感的人。不过,荣柒穆然成绩这么好,倒是出乎荣粮意料。
尤其荣柒一幅圆滑样,真不像这么会念书的。还有这位寡言少语的穆然,据说家里书香门第,看来是真的。
荣烺沉吟半晌,“这事要闹出去,你们就完了。未免可惜。”
闻峻英尚小,闻峻宁三人何尝不知此间厉害,都是一阵心惊胆战。
“你们既借我的名义,便不能白借。”
闻峻宁立刻听出这话里的活扣,他立刻道,“随殿下吩咐!”
“第一,不能干违法犯罪的事。”
“这是自然,臣等万万不敢的。”
“也不能干有失体面的事。”
“决计不会。”闻峻宁道。
“还有,我在宫里不经常出来,你们借了我的东风,便帮我留意,这城中可还有人借我的名义做事?”
闻峻宁惭愧的说,“尚未听闻有此事。”就他们这样脸皮厚,未能报答公主的恩德,还借公主名义讨生活。
“如果听说了,一定要告诉我。”
“是。”闻峻宁道,“不必殿下吩咐,臣等也会留意。”
荣烺心善,她是觉着这几人生活十分不易,小小年纪,且有才学,以后当有一番作为,若折在此事上,未免可惜。
荣烺道,“就这么着吧。你们是生活艰难,做生意赚些银钱,无奈之举,也就不怪你们了。以后还是把心搁学习当差上,男了汉大丈夫,成天数银子铜板有什么趣。”
四人一听不怪他们,都俯身再给荣烺磕了个真心实意的大头。荣烺一摆手,“去吧。”
有侍女引他们出去。
顺柔长公主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待几人退下后,方道,“有些宽和了。”
荣烺说,“还都很小。那闻侍卫今年才十六岁,剩下几个,也就十一二岁,真打罚了,叫他们怎么着?要是三五十岁的敢这么干,那是不能罢休的。”
“这话又怎么说?”顺柔长公主笑问。
“三五十岁是坑蒙拐骗,十一二岁算走投无路。”荣烺道,“无依无靠的孤儿,慈幼局还得给口饭不叫饿死。十一二岁,无父无母,能自己糊口,也无坑蒙拐骗,省官府朝廷不少事。我也便宽恕了他们吧。”
看她小大人般说话,偏还有自己的一番道理,顺柔公主便不再多言。
当然,荣烺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宽宏大量。
一离开长公主府,莫说荣柒等人,连闻峻宁都深深的呼了口气。荣柒庆幸万分,一边儿擦着额间细汗,一边儿说道,“还真如大哥所言,小殿下这样宽厚善良。”
闻峻宁牵着马,把脚软的弟弟搁马背上,“君子欺之以方,我们对殿下,也算欺之以善了。好在殿下看我们坦诚,宽恕了我们。”
闻峻英在马上,有哥哥在身边,脸色渐渐转好,也不太害怕了。他说,“哥,以后我们就是公主殿下的家臣了么?”
闻峻宁接到铺子掌柜的信儿,又找了同僚替自己当值,所以才过来的晚些。他问荣柒穆然,“这事儿你们也跟殿下提了?”
穆然说,“看公主的意思,是没同意。”
荣柒道,“这是碍着我出身的缘故,的确是不好收咱们做家臣的。”
闻峻宁不解,“二哥,这是为什么?”
“我也算宗室子弟,论起来,算是公主的族兄。公主是担心有人议论,怎么能拿族兄当属下使。”荣柒嗨叹一声,“宗室啊,像我这样的,也就剩个穷体面了。偏就因着这身份,就有许多不便宜。”
“先前咱们都靠着二哥你这宗室身份唬人哪。”穆然在义兄弟面前,话便多了些,他微微一笑,那张斯文寡言的面孔顿时生动起来,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雅致,“我看殿下不收咱们为家臣,还有一层意思。大哥身在禁卫,我与二哥既是读官学,以后也要谋职司,若传出去我们为公主家臣,以后升迁便有许多妨碍。”
“还有这个缘故?”荣柒问。
穆然点头,“我偶尔听学里先生悄悄议论过,官场十分讲究出身,清流、荫官、宗室,各有各的讲究。”
荣柒收了脸上惯有的圆滑,对着夕阳走了一会儿,方道,“公主殿下是真的心善。要是殿下要我等效忠,我也是愿意的。”
说来惭愧,荣柒自出生以来,这样为他考虑的人实属不多,除了结拜的一兄一弟。他亲爹都没这样为他考虑过。
穆然望着夕阳的面孔如同镶了一层金红色的边儿。
闻峻宁认真道,“虽无家臣之名,我们且在心里记着殿下的好,倘以后真有出息,定有能报答殿下的一日。”
自小苦过来的人都这样,别人待自己一点好,都会紧紧铭记。
三人一起点头,连小小的坐在马上的闻峻英也觉着,公主殿下委实是个大大的好人,没有处罚他们,还问了他们的功课,很关心他们。
以至回家后,闻母问起儿子公主殿下长什么样时,闻峻英的话是,“我就看了一眼,没看太清,就是觉着,比画上的仙女都好看许多许多。”J
“阿弥陀佛。”
闻母在佛前给荣烺上了三柱香,感谢荣烺的宽宏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