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不论读书、做事都特有劲头儿。
不是成年人理解的用功课苦,而是那种积极的不得了、让人心下颇觉有趣的劲头儿。
她每天都精神百倍的。
除了读书,还有她新书的赏赐计划,到她生辰前,三品以上诰命的赏赐都颁下去了。荣烺还收到许多宗室贵女、大臣家眷写给她的折子。
内容大都相似,一是给荣烺请安,二是感谢公主殿下所赐书籍,三是夸荣烺这书写的好。
贵女诰命上的折子,都是递到万寿宫的。
荣烺带着小伙伴儿们一起看折子,大家都很高兴。
不过,这事叫史太傅知道,史太傅说,“公主这事,让臣想到一篇文章。”
“什么文章?”荣烺问。
“邹忌讽秦王纳谏。”史太傅说出这篇文章里的一句名句,“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这篇文章是邹忌所作,大意是,邹忌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不过,后来听说城北徐公比他还美。邹忌就问妻妾,问门客,他和城北徐公谁更美。
然后,大家都说,您比徐公美的多。
后来邹忌见到徐公,当下为徐公美貌倾倒,自愧不如。
邹忌回去就寻思了,为什么妻妾门客都说我比徐北美呢?
然后,邹忌得出结论,妻妾说我美,是偏爱我的缘故。妾说我美,是畏故我的缘故。门客说我美,是有求于我的缘故。
这文章荣烺先前读过,郑太后给她讲过。如今听到史师傅这样说,荣烺有些不高兴,“先生您是说,大家夸我是奉承我,不是真心觉着我好?”
史太傅道,“若殿下不是公主,只是平民女子,写得此书,纵有人见到,会有这些赞美之词么?”
荣烺没说话。史太傅继续道,“纵圣人著书,亦少不得许多批评。殿下写的书,殿下所写内容只占一小部分,可大家的夸赞大都集中在殿下身上,殿下以为是什么缘故呢?”
郑锦担心荣烺不高兴,说道,“若不是殿下打头号召我们一起干,是写不成这书的。”
姜颖也说,“虽然殿下写的跟我们是一样多的,可首功非殿下莫属。”
荣玥也为荣烺说话,“公主是想帮助这世上没有警戒心的女子,是一片好心。”S
“是啊。当初我们一起写书时,并不是为了要别人夸赞我们。我们就是想,若能有益于人,这书就没白写。”颜姑娘说。
有小伙伴的支持,荣烺终于从史太傅的打击中缓了过来。她年纪虽小,却很能理解世理,也并没有生史太傅的气。
荣烺也承认自己的虚荣心,她笑了笑,说,“谁不爱听好话呢。就是大家说的这样,我当初写书也不是为了别人夸赞。现在有人夸我,我也高兴。先生的意思,我都明白,不会因这些好话就晕头的。”
史太傅看她眼神清明,笑容明朗,也不禁一笑,“老臣身为殿下的先生,身负提醒殿下的责任。殿下明理纳谏,也是老臣之福。”
“这不算什么。只要是对的建议,我都会听的。”荣烺很大度的表示。
史太傅想,公主殿下还是很明理的。
眼瞅就是荣烺生辰,今年荣烺没有大办,就是家里人还有宗室亲戚一起办了个小宴,除此之外,荣烺就是请了许多她在宫外的朋友。
也就是先前荣烺的私人小宴请的帝都闺秀,进宫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诸闺秀的家里人都觉着,孩子比自己还有面子哪。公主就没请她们,主要公主跟她们不熟,跟家里孩子熟。
大家也都带了给公主的生辰礼,除了家里给准备的,便是自己做的,或是针线,或是字画之类,也是大家的各自心意。
如此,大家伙儿高高兴兴的乐了一日。
第二天,荣玥才跟荣烺说了罗湘告诉她的事。
罗湘是乐平郡主之女,经常受邀参加荣烺的小宴。她带消息进宫的,不过昨儿是荣烺生辰,罗湘就把事情告诉荣玥,让荣玥第二日再告诉荣烺。
荣烺一时都没听明白,“什么?外头有人卖咱们写的书?”
“嗯。阿湘跟我说的。”
姜颖几人也都围坐过来,听荣玥说,“阿湘说她出门买书,到书铺子看到的。她问了问,那书铺子打着陛下娘娘亲自作序的名义,卖的可火爆了。”
“这谁家铺子,怪有眼光的。”
“公主您不生气?”荣玥问。
“为什么生气。原本咱们写书就是为了让人看的。先前赏赐给内诰命,也是为了让大家多看,能流传出去再好不过了。”荣烺并不介意,她说,“不过,接下来就是赏赐四品、五品诰命,这家书铺早早开卖,也有些不大合适。”
郑锦也说,“就是啊。就是卖,也该等宫里赏完了。这谁家铺子,好不懂规矩!”
姜颖说,“跟外头传句话,先收了那书。等殿下赏完了,再让他们卖不迟!”
颜姑娘说,“这也不要太急。宫里说句话,外头如同一场暴雨。我看殿下也没有太为难那店家的意思,先问明缘故,再做处置才好。不然这事闹大,等宫里赏赐结束,外头商家惧于此次的事,反不敢印刷售卖了。”
荣烺想了想,这事既是在帝都,自然该由帝都府料理。可那帝都府尹不像是能干的样子,把差使交给帝都府,荣烺还有些不放心。
荣烺跟小伙伴儿们说,“明儿我跟祖母说一起,咱们一起出宫,我这个月的出宫次数还没用。咱们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颖几人皆年少,自然愿意。
荣烺去跟郑太后说,郑太后也答应了,只是得安排好随行的侍卫宫人。荣烺说,“别叫侍卫穿着铠甲撵人,那还能看到什么呀?我不摆公主的排场,让他们穿外头人的衣裳,悄悄保护我们就行了。”
郑太后道,“在外听林司仪的话,我就答应。”
“一定听一定听。”荣烺满嘴应承,“祖母您想想,但凡您说的话,我哪回不听了!”
她跟祖母说起自己的计划,“我们早上出门,中午去阿颖姐家用膳,下午就回来。”
“公主府就几个看屋子的人,你们去做什么,这就不妥当。”
“那去顺柔姑妈家,这总没问题吧。”
“行吧。我打发人先去跟顺柔说一声。”郑太后着内侍出宫一趟,让顺柔长公主给几个小的备下饭。至于外头书铺私印荣烺书的事,郑太后一句没交待。
因为荣烺每季都有一天的出宫额度,今年也出去过两遭,都平平安安的,荣烺不是会乱来的性子。再加上这次是荣烺跟姜颖几人一起出去玩儿,荣绵便没一起。
待到出宫的日子,大家都穿戴好,因为人多,分了两辆宫车,荣烺、荣玥、姜颖一车,郑锦、颜姑娘一车。
宫车宽阔,她们年纪都小,随身服侍的侍女一起乘坐都没问题。另外还有五辆略小的马车,坐的也是跟随的侍女,以及一些随身物品、吃食等物。
荣烺打发人问了罗湘是哪家书铺,在什么位置。罗湘知道荣烺几人要出宫,她邀了云安郡主家的杨华,提前到书铺等着荣烺一行。
待荣烺一到,罗湘杨华迎出书铺,后头跟着自家侍女,侍女一畔,是书铺掌柜等一应人。
书铺掌柜自不认得荣烺身份,但罗湘偶尔会来选书,他是知道罗公府马车上的标识,也知罗湘身份,见今日所来之人,竟然是罗公府的小姐要出门相迎的,浑身恭敬的恨不能把腰弯地上去。
起码今日之人,论身份绝不比罗小姐差的。
就是……看着看见颇小。
荣烺年纪最小,个头最矮,却是被大家簇拥在中间。
掌柜就想殷勤的上前给荣烺递个椅子,请贵人坐下说话。可他根本连荣烺身边儿都凑不进去,他深知贵人规矩多,也便不敢上前。
罗湘拿了这书给荣烺,“您看,真是一模一样的。”
荣烺接来翻翻,“还真是一样。就是纸张寻常了些。”
荣烺问,“这卖多少钱一本?”
罗湘看一眼掌柜,掌柜远远道,“回小贵人的话,鄙店卖五百文一本。”
荣烺略一思量,纸并非上乘,这价格倒也使得。她看侍卫一眼,“让掌柜近些说话。”
侍卫极麻俐的把掌柜身上搜捡一遍,才让掌柜上前,荣烺问他这书卖的如何,生意可好。掌柜回道,“托贵人的福,书卖的是极好的。小店都是第三次印了,来来往往的客人,见了都要买上一本。只是如今别的店见咱家生意好,也纷纷效仿,如今就不及以前了。”
荣烺道,“这可怎么了。要光你一光生意,多无趣。有同行,才有意思嘛。”
掌柜躬着身,连连应是。
荣烺握着书,问他,“只是有一事我不大明白,这书原是宫里的,也没有让你们印,你们怎么就印了呢?”
掌柜心底顿时发虚,罗湘道,“问你话,你实话实说便是。”
掌柜小心翼翼回道,“也不只小店一家印,许多家都印的。”
罗湘轻哼一声,“若不是你家是头一家带头印的,怎会来问你!”
掌柜立刻不敢再瞒,“是东家得了这书,令小的安排印制的。实在也是这书着实好,是真的极好的!”
“你家东家是哪位?”荣烺问,“他哪儿来的书,这书先前只赏过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掌柜吞吞吐吐,“我东家说来也不是私自印,是受了公主殿下的允准,这才印的。”
荣烺惊,“哪位公主?”嘉平姑祖母已经回嘉平关,难道是顺柔姑妈?
掌柜既说出来,也就不瞒了,“能是哪位公主,就是写这书的公主殿下啊。上面落的梨花院的款,就是公主殿下的别称。”
罗湘几人齐齐看向荣烺,掌柜一私低头说道,“我们东家乃是公主殿下的人,如今这生意,也是东家替公主殿下打理的。”
“也是东家好性儿。要搁旁人,这书咱们能印,他们能印么?这书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这是咱们公主写的!”这位掌柜一看就是对同行怨念颇深,径自絮叨,“东家说,公主心善,不计较这个。哎,公主娘娘真是菩萨转世,这样的心地宽广,人品大度。”
哪怕掌柜把她夸成菩萨转世,荣烺现在也唯有想吐血的心,她气的鼓起嘴巴,“你们东家是哪个,我怎么不认识!”
这谁啊!
她什么时候让人出来开书铺子印书卖了!
这不应着她的名儿搞诈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