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傅跟齐尚书都是教荣烺史学方面的知识,相较于史太傅絮絮叨叨的引经论典,齐尚书的课就精彩多了。
国史大致讲过一轮后,齐尚书开始给公主讲前朝史,以史为镜,可知兴衰。
前朝史讲起来,精彩程度全不逊于国史。
荣烺很喜欢发表议论,齐尚书讲过前朝太、祖开国的轰轰烈烈,荣烺就说了,“这也怪,怎么打天下时都好好的,反是坐稳天下,就生出许多营私舞弊、祸国秧民之事来?”
齐尚书道,“这就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所有开国的朝代都这样吗?”
“殿下不应这样比较,即使太平盛世,也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齐尚书问,“殿下听过这话吗?”
“听过。是说新君王更愿意用自己亲近喜欢的人,是这个意思吧。”
“公主说的很对。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谁做事都是愿意用自己更了解更信任的人。”齐尚书说,“公主觉着开国功臣多有下场不大好的,其实只因他们多为一时豪杰,结局可惜,令人感叹。太平盛世,一样有清官枉法,忠臣藏私。”
“哎,这多可惜呀。”荣烺说。
郑锦道,“殿下,您就是太心软了。这有什么可惜的,既是犯了悖逆之事,自然要受国法惩处。”
荣烺说,“君臣在一起,做过许多大事,相知许多年,虽说是君臣名分,实际上如骨肉一般。有善始而不得善终,岂不可惜?”
“您想想那些被欺负被祸害的苦主,也就不可惜了。”郑锦道。
荣烺颇有私心,“就是想着国法不容才可惜的。可说句心里话,陛下不一定认识苦主,却是与罪人多年的君臣感情。”
郑锦说她,“你这不是同情这些罪人么?”
“我就是很同情啊。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荣烺说,“要是我的朋友有错,我立刻就要提醒他。这样才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齐尚书心说,历史可没这样简单,但看小公主天真无邪的评论,也颇为有趣。就听荣烺道,“齐师傅,别讲这些不能善终的人了。有没有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例子,给我们讲讲。”
“这自然是有的。”齐尚书才高八斗,信手拈来,讲到前朝武帝时期名臣辈出、文采风流的种种逸事。
大家都听的入了神,一向不爱发表意见的荣玥甚至惊叹的说,“前朝还有女子能在朝为官?不是做女官,是做朝廷的官儿?先生,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虽则女子为官的人数不多,但当年有在禁卫军任职的女将、亦有女子因功赐爵之事。武皇帝的姐姐便承袭了镇南王位,掌云贵兵马庶务。”
荣烺问,“那亲王能管的事,武皇帝的姐姐也都能管吧?”
“自然。”G
荣烺想了想,“其实亲王也没什么趣儿。郢王也就管管宗室的婚丧嫁聚,在外头封地上的亲王,也没什么事让他们管,大事有督抚,小事有地方官员。”
“这自然是不同的。殿下要知道,即使现在,云贵二地仍是杨家人的地盘儿。杨家,便是承自武皇帝姐姐的后人。”齐尚书道,“一应军政,都是杨家人说了算。”
“那不就跟个小朝廷似的。”
“原就如此。”
荣烺点点头,“这王做的有滋味。”
齐尚书道,“我等无时不期盼陛下能挥兵西南,令镇南称臣。”
荣烺道,“成,晚上我跟父皇说声。”
齐尚书急忙道,“殿下,臣可没有让殿下给陛下带话儿的意思。战事乃大事,不是臣与殿下可轻言的。”
“我觉着挺好的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弄点地盘儿,多好啊。”
年纪不大,还挺好战。
齐尚书道,“云贵那旮旯,地处偏僻,林深瘴大,咱们中原人过去多有不适的。也是那地界儿不大好,当初太、祖没大放心上。杨家人也挺安分,一旦轻启事端,劳民伤财不说,战场上又得多少流血牺牲。”
“这样啊。我还想到时我去瞧瞧哪。”荣烺晃晃小胳膊,“我也习得一身武艺。”
齐尚书:……
荣烺跟姜颖几人说,“趁《新贞烈传》还没修好,咱们跟祖母说说,不妨比照前朝这规矩。以后咱们想做官做官,想做将军做将军,多舒坦。”
姜颖说,“要能这样儿,等大些我就先谋个差使长资历。”
郑锦道,“那咱们都去做官,家里事儿怎么办,就没人管了。”
颜姑娘说,“家里一堆的内外管事,还怕事儿没人管么。”
“这也是。”郑锦说,“阿颜你能去考个文官干干。”
颜姑娘学问比较深,“女子不能科举吧。我看前朝,也没有女子科举的先例。”
荣烺看向齐尚书,齐尚书已经叫他们讨论出一头冷汗,齐尚书道,“没有。这内外还有别的,男女也是不同的。”
“男人在外为官,女子主持内闱,如此方和睦。”
“前朝那些为官的女子,家里就不和睦了?”荣烺很善于发问。
齐尚书道,“虽有和睦的,可前朝末年,乱象也皆因女子弄权而起。”
荣烺皱眉,颜姑娘忍不住了,“先生,依先生看,前朝末年,为官作宰的,是男子多,还是女子多?”
“自然是男子。”
“那就是了。做皇帝的是男子,为官作宰的也是男子,国家乱了,国朝亡了,便都成了女子的不是。也不知谁修的这书,真好大的脸!”
颜姑娘言辞如刀箭,荣烺拍巴掌称赞,“阿颜说的好!”
大家一起拍巴掌,连荣玥也小脸儿泛红的鼓了掌,觉着颜姑娘说的特别对!
不想齐尚书却是一脸怜惜的看着颜姑娘,“这修前朝史的不是旁人,当年赫赫有名的一代大儒,文昌阁大学士,修注前朝史的正总裁官,人称颜文昌公的颜大人。”
刚刚颇得小伙伴赞赏的颜姑娘顿时一脸尴尬,无他,这颜文昌公不是旁人,正是颜姑娘的祖父。
待大家得知因果。
荣烺直接说,“齐师傅太坏了。”
“就是,这不是让阿颜难堪么。”郑锦姜颖都很同情颜姑娘。
荣玥也很同情的看着颜姑娘,想安慰颜姑娘几句,又担心颜姑娘心里更难过。
独齐尚书哈哈大笑,满嘴的,“这不是巧了么。”
荣烺使劲儿瞧也瞧不出齐尚书哪儿“巧”了,她都怀疑齐尚书是故意的,可苦无没有证据。荣烺就说,“那齐师傅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你可以下课后悄悄告诉我们的。”
“就是!就是!”郑锦姜颖两人齐声为荣烺助阵。
齐尚书微微一笑,优雅的取来桌间茶盏慢饮一口香茶,悠悠道,“臣乃直臣。君仁则臣直,你们可不许恼。”
五人都给齐尚书这奸诈的家伙噎的不轻,碍于狡辩不过齐尚书,也实在拿他没法。还是颜姑娘主动说,“即便是家祖父所著之书,我也认为,书中所言,多有偏颇狭隘之处。”
“阿颜你乃晚辈,怎可说长辈不是?”
这次不必颜姑娘自己辩,荣烺就替颜姑娘说了,“这是就事论事。圣人都有出错的时候,何况凡人。有错还不让说了?本来学习就应该各抒己见,要是对书中的话一味傻学,不知思考,跟应声虫有什么差别?”
“就是这样!”姜颖郑锦都妥妥的站荣烺这边儿。
荣玥稍一犹豫,就被齐尚书看了出来。齐尚书道,“荣姑娘肯定不这样想。荣姑娘知道,做晚辈的就是要听从长辈的吩咐教导,身为女子,就要柔顺贤淑,这才是身为女子的美德哪。”
郑锦知道荣玥一向老实没主见,生怕荣玥被齐尚书还偏,连连给荣玥使眼色。齐尚书瞥郑锦一眼,“郑姑娘你眼睛病了?”
“没病。”
“没病眨个没完。”
郑锦白齐尚书一眼,她干脆不眨眼了,直接对荣玥道,“阿玥姐咱们是一边儿!”
“此乃人间大义真理,切不可以私情论。”齐尚书一脸庄严。
荣玥犹豫半晌,跟齐尚书说,“齐师傅,您说的是以前的道理了。现在《贞烈传》重新注释,以后我们得照新道理做。”
“再说,就是以前,《贞烈传》上也说,女子虽应柔顺为要,也没说遇着不对的事不能说。”荣玥对先前的《贞烈传》理解的既清楚又到位,向齐尚书解释《贞烈传》的主张,担心齐师傅不大了解这本书。
齐尚书只得道,“好吧。那就这样吧。”
荣烺不干了,“什么叫‘就这样吧-,先前说的还没说完,齐师傅你说,阿颜说的有没有理?”
齐尚书只得无奈道,“殿下都这样说了,那自然是对的。”
“不是我说的。是阿颜的主张,我认为阿颜说的对。”荣烺看一圈自己的小伙伴,“我们都认为对。先生您觉着对,还是不对?”
齐尚书道,“略有偏颇。一个朝代灭亡,绝非一人之故,将亡国之事归于女子头上,有欠公允。既然讲到这儿了,回去好好看看,下回就接着讲前朝亡国之失。”
大家回去都卯足了劲儿做预习,就是备着等下节课把齐尚书驳倒。荣烺也感觉好似中计,她细细琢磨一回,于心下感慨:虽然史师傅性子讨厌,但相较齐师傅这狐貍,史师傅简直老实的不像话。
之后,齐尚书生辰,收到荣烺所赐狐貍玉佩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