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冬日严寒,且路上多有冰雪之处,不敢走快,两日车程足走了四日方到北昌府。约摸是这年代人出行不便,但有出行,鲜少能当日来回的。故此,这四日路程,大家也未觉如何。用何老娘的话说,“咱们来北昌府时,路上足足走了一个多月,这才几天?”
反正,何老娘到家时还是精神抖擞的模样,兴哥儿见到娘亲也高兴的紧。猴子一般的就蹿他娘怀里去了,沈氏抱着长高长胖的儿子,笑道,“怎么重了这许多?我都抱不动了。”
兴哥儿笑道,“不是胖了,兴哥儿是高了。”
何老娘也说,“这小半年,兴哥儿可是没少长。”
沈氏笑,“得蹿了半寸。”一大家子进屋说话,何老娘的屋子暖融融的,没有半点儿阴冷之状。何老娘坐在短炕上问,“如何这般暖和,我们来前也没法子送信,难不成我这屋子一直烧着炭火不成?”
沈氏妆了翠儿递过来的热茶,先奉了一盏给婆婆,笑道,“先时阿念打发人送了许多信件过来,我算着也快到年了,就提前把老太太的屋子烧上了。前几天子衿她爹还说请几日假过去接您呢。”
何老娘笑嘻嘻的喝了半盏热茶,道,“咱们丫头片子跟阿念都不乐意我回来,非要我在沙河县过年。我就想着,平日里在他们那里倒罢了,过年哪里有不回来的理。为这个,丫头片子还不高兴来着。”
何子衿道,“我没不高兴,你愿意回就回呗。”
何老娘笑得更是欢喜了,沈氏又让阿念江仁坐下歇一歇,再吩咐福子去照应一并来的衙门里的衙役诸人,做些糖水蛋,给大家暖一暖身子。
待得糖水蛋做好端上来,大家都吃了一碗。沈氏道,“以往咱们在蜀中没吃这个的,北昌府这样的吃的人家不少,尤其是大冷的天,吃一碗浑身都暖和了。”
沈氏这才问一路上如何过来的,路上可还好走,冰冻厉不厉害。
阿念道,“原本还预备了车马,后来才晓得,车马实在不若爬犁便宜。我们坐爬犁过来,只是狗到底不若马匹耐性好,一日也只走得半日,就得寻地方歇脚了。现今天也短,故而耽搁几日,不然,早两日就该到了。”
沈氏笑道,“什么早一日晚一日的,要紧的是路上别冷着累着,宁可多歇一歇,也别急着赶路。不然,天寒地冻不说,今年打入秋就开始三不五时的下雪,在城里还好,有知府大人号召着百姓清扫积雪,要是出城,也都是坐雪橇或爬犁的。”
兴哥儿忙道,“娘,我还会滑冰了。”
沈氏笑道,“可见是出去长本事了。”
兴哥儿道,“朝云师傅让人给我做的冰鞋,我学了两天就学会了。”
沈氏摸摸儿子的小圆脸儿,问起朝云师傅的身体来,知道朝云师傅一切都好还帮着看孩子,这回小夫妻俩来州府,宝贝们又是寄放在朝云师傅那里,沈氏不禁再一次感概,“朝云师傅的人品,再没的说。”
待得沈氏问起外孙子外孙女,这回简直都没别人的话了,兴哥儿就开始巴啦巴啦的说起外甥外甥女来。什么“阿晔爱说话,阿曦爱打架”,什么“都是我帮着朝云师傅看着他们,他们打架我还劝他们来着。”,反正是一堆突出了自己必不可少的作用,以及龙凤胎多么淘气的事儿。叫人听着就好笑。
沈氏笑,“别的不说,兴哥儿这去了小半年,说话说的真俐落了。”
何老娘笑眯眯地,“我也这般说,在家总是说话说不清,这与我去住了小半年,就说的又快又好。”
何子衿道,“我们沙河县的风水好。”
兴哥儿小大人般的叹口气,摊摊两只小肉手道,“我这都是急的呀。”又是逗得人一乐。
阿念笑道,“兴哥儿甭看年岁小,却是牢靠的很,很知道带着阿曦阿晔不说,蒙学的书也念了两本。就是我们来的路上,晚上兴哥儿都要念两页书,从不间断。”
沈氏听这话如何不喜,简直是喜的了不得,道,“果然是长进了。”
何子衿逗兴哥儿,“长进什么呀,见天的叨叨叨,叨叨叨的,像个话篓子。”
兴哥儿大声道,“祖母说我爱说话就是像姐姐小时候。”说得大家都笑了。因刚刚阿念姐夫夸他用功,兴哥儿就用起功来,同家里人道,“祖母、娘、姐姐、姐夫、阿仁哥,你们说话吧,我得去看会儿书了。不然,一会儿爹和大哥二哥回来,我就看不了了。”
沈氏忍笑道,“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了。”
他娘越这般说,兴哥儿越发要去看书了,沈氏笑道,“你屋里也都收拾好了,炕是烧热的,去你屋里看书吧。”
兴哥儿便揣着书用功去了,大人们皆自偷笑。
待得下晌阿冽俊哥儿回来,见着祖母、姐姐、姐夫、江仁、兴哥儿都来了,都高兴的了不得,阿冽今年十五,已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就是少年穿的有些多,显着棉鼓鼓的。俊哥儿反是一身狐皮褂子,有些单薄。何子衿忙拉了俊哥儿在怀里,捏捏他身上的衣裳道,“虽说狐皮挡风,也有些薄了。”
阿冽道,“姐你有所不知,这小子臭美的很,有大棉衣裳不穿。咱们都是拿皮衣外出时挡风来穿的,他就要做了褂子穿。有了皮褂子,里头就不肯穿大棉,就穿个夹的,不薄才怪呢。”
何子衿说俊哥儿,“你不冷啊。”
俊哥儿嘴硬,“不冷。”
阿冽道,“咱爹咱娘说过他好几回,他都说不冷,有什么法子。”
纵没什么法子,何老娘心疼宝贝孙子啊,忙叫了俊哥儿来炕上坐,暖一暖,生怕宝贝孙子在外冻坏了。阿冽道,“他哪里冷哟,身上揣着八个暖炉。”
何子衿阿念江仁听这兄弟俩的趣事就要笑倒了,俊哥儿见他哥揭他老底,不乐道,“哪里就要像大哥你穿得跟个狗熊一般呢。”
阿冽眼睛一瞪,“你说谁狗熊呢?”
俊哥儿自从大些后,时常被兄长修理,很是敢怒不敢言,扭头跟祖母告状,“祖母你不在家,大哥总欺负我。”
阿冽道,“我还没捶你呢。”
何老娘忙劝道,“好生说话,好生说话。你们看兴哥儿,一回来就看书,多用功。”
何老娘这话刚一说,兴哥儿就做出个扬头挺胸的得意样儿,兴哥儿得意是够得意的,偏他如今不过四岁多,人小圆胖,扬起那圆圆的小脸儿,也只是招人笑罢了。何况,他大哥二哥都大了,最不爱跟他这小家伙玩儿,于是,兴哥儿白白扬头挺胸了一回,大哥二哥都没反应,把兴哥儿郁闷的,觉着自己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有俊哥儿对比着,阿冽顿时觉着三弟兴哥儿懂事,摸摸兴哥儿的头,与他道,“先时我得了一把小弓,给你省着呢,一会儿到我那儿去,我拿给你。”
兴哥儿闻言很是高兴,眉开眼笑的应下,他也道,“我也带了东西给大哥二哥。”
沈氏问,“有没有我与你父亲的份儿啊?”
兴哥儿一时给自己娘问住了,他,他竟然忘了给爹娘准备礼物啦!不过,兴哥儿反应挺快,他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有。”
沈氏一笑,没与小儿子计较。
江仁看一屋子老小如此热闹,高兴的同时不禁暗下决心,明年定要回一趟帝都,将父母妻儿都接来北昌府过日子方好。
何恭回家的时间也不晚,学差除了在每年秀才试与三年一度的秋闱忙一忙外,其他时间并不忙碌,何况自进了腊月,大家那心也都在过年上头了,故而,何恭也便早些回了家。
见着老娘幼子女儿女婿江仁回来,何恭一叠声的与沈氏道,“晚上多添几个菜,把余巡抚给我的那坛暗香酒拿出来。”
沈氏笑,“哪里还用你吩咐,我都预备好了,今天是团圆酒。”
何恭细看老娘闺女幼子女婿江仁的气色,见都是极好的,笑道,“娘倒是胖了些。”
何老娘道,“冬天都会胖些的。”
沈氏亦笑道,“子衿有一样我是极放心的,这丫头闲着无来就会捣鼓吃的,吃食上头一定好。看阿念阿仁也都壮了。”
何老娘笑,“别看沙河是个县,不比北昌府繁华。诶,当真是个好地方咧,守着山,各种野味儿都有,鸡兔都是寻常的,时有羊鹿狐熊之物。县城还临水,冬天我们出去冰钓,都是一二尺的大鱼,那大鱼肥的,不论是烧是烤是炖,都肥美的很。冬天下雪就出不得门,可不就在家里寻思吃食么。”
大家听得都笑了,何恭见老娘幼子身上都是新鲜衣物,便知是闺女给置办了,心下不禁十分熨帖,觉着闺女贴心。
傍晚的团圆酒自不必提,既温馨又热闹,待得晚饭后,想着孩子们这几天都是在外赶路,别的话未多说,何恭先令孩子们去休息,明日再叙寒温不迟。
小夫妻、江仁都云休息了,何恭一时还睡不了,无他,兴哥儿还等着跟父亲显摆他学的功课呢。于是,何恭又拿着蒙学的书查验了回幼子的功课,待幼子心满意足的显摆完毕,何恭沈氏待何老娘兴哥儿都脱衣裳睡下,夫妻二人方回了自己院里。
夫妻二人心下都十分喜悦,何恭笑道,“兴哥儿长进不少。”
沈氏也说,“原想着他跟老太太过去,住上一两月也就回来了。不想一住就是小半年,兴哥儿以前跟着他外祖父念过几句蒙学,因他年岁小,也是学得七零八落,不想去子衿那里还能学些正经功课。”
“要不都说女儿贴心哪。”想到家里时不时就要干仗的长子次子,何恭愈发觉着女儿贴心,何恭道,“就是再生两个女儿,咱家也不嫌多的。”
沈氏轻嗔,“说什么梦话呢。”她今三子一女,子嗣上已是兴旺。今已是将将四十的人了,就是想生,怕也生不出来了。
何恭笑,“我就这么一说,咱们顺其自然就好。”
因何恭很有些再生个小闺女的意思,于是,老夫老妻的,较之以往便愈发亲昵起来。
沈氏享受着丈夫的亲密,心下却是为闺女盘算起来,想着外孙子外孙女都一岁半了,闺女跟女婿应该琢磨着趁年轻多生几个孩子方好。
当然,闺女现下儿女双全,不论闺女儿子都没压力。就是沈氏也觉着,只要把孩子教养好了,什么儿子闺女的,都一样。尤其,丈夫当年只是单传,到女婿阿念这里,连个家族都没有的单薄人,更不嫌孩子多的。
沈氏这么想了,就私下与闺女说了,对这事儿,何子衿并不扭捏,道,“我与阿念挺好的,只是我这儿一直没动静。我想着,兴许我是像娘你,得隔个五六年才能再有。”
沈氏想自己生长子时也是如此,那会儿盼儿子盼的望眼欲穿,还是闺女五岁上方有了长子。要说闺女像自己,也不是没有道理,沈氏道,“像我也没什么不好,间隔几年,待阿曦阿晔大些,再带孩子也轻松。”想到自己是给单传的夫家生了三子一女的,沈氏同闺女道,“你要是像我,阿念子嗣上肯定能旺起来。”
何子衿笑,“是啊,所以我跟阿念才不急的。说不得过个三四年,我再生对龙凤胎哪。”
沈氏忍俊不禁,轻戳闺女眉心,“你就做梦哪,这世上的福气,都跑你这儿去了。”
何子衿也是一乐。
沈氏细细要听起外孙外孙女的事来,听说孩子们又聪明又结实,沈氏道,“明年孩子们大些,你再来北昌府就带着一道来,我跟你爹都想念的紧。只是离得远,你爹衙门不忙吧,却是不好请假,不然,我们早过去看了。”
“明年就差不多了,四五月份时暖和,我带他们一道来。”何子衿笑,“可有意思了,圆圆滚滚的,刚学会拿头顶着翻跟头了,阿曦在床上一滚一个,能连滚二十个。”
沈氏忍不住笑,“你这也是做娘的,别尽拿着孩子玩儿。”
“阿曦皮实的很,倒像个小子。阿晔干事谨慎的了不得,娘你不晓得,俩人头一回见着下雪,阿曦叭唧一下子就摔雪地里去了,觉着好玩儿,还想滚一滚,亏得阿念把她从雪里拎了出来。阿晔见着雪,那叫一个小心,拿手指戳一下再戳一下,戳上半个时辰,觉着没啥危险,他才去玩儿。这小子坏的很,还糊弄着阿曦去啃雪,阿曦横冲直撞的,总是被阿晔糊弄。”何子衿说着亦十分无奈,闺女没心没肺,儿子就是个小坏蛋。
沈氏笑,“孩子真是自小看到大,阿曦以前就壮实,不论吃奶还是吃蒸蛋,都比阿晔吃得又快又好。阿晔就娇气,同样的吃蒸蛋,阿曦都吃完了,他还瞪着眼观察那蒸蛋呢,也不知能观察出个什么来,却可见这小子自小就是个细致的。”
何子衿道,“真叫我愁的慌。”
“这可愁什么,阿曦一看就是个不操心的性子,阿晔呢,以后不叫他操心都不成。”沈氏道,“阿曦有些像阿冽,阿晔这性子像俊哥儿。”
说到两个弟弟,何子衿道,“我听阿冽说,明年要考秀才了。”
说到长子的前程,沈氏笑道,“原也没打算让他这么早考秀才,你也知道你弟弟,阿冽不是阿念这种天资卓绝的,好在,他也知道用心念书,功课在同龄人中倒也不差。也是学里的先生问他,要不要考秀才试一试,他回来同我们商量,我与你爹想着,反正年纪也不大,只当试一试。”
何子衿道,“叫阿冽拿功课给阿念看看,我爹学问也好,只是应试上有许多技巧,倒是叫阿念同阿冽说一说。既是要考,就用心准备,倘能考下来,也是一桩体面事。”入乡随俗,何子衿纵是穿来的,可到了这里,就得讲这里的风俗。何子衿自己成亲晚是因为阿念年纪小她两岁,阿冽明年十六,转眼也到了议亲的年纪,男人家,虽可晚几年议亲,但有了功名,阿冽在亲事上便可向上走一步。这是自己亲弟弟,何子衿自然是盼着弟弟出息的。
沈氏道,“我也这般说。既是考,就认真考。”
说到儿子考秀才,沈氏难免就说到长子的姻缘,沈氏道,“也是奇了,咱们相近的几门亲戚,你舅舅家四个儿子,你姑妈家两个儿子,怎么就没一家有闺女的?倘谁家有个闺女,我说什么也得替阿冽求了来。”
这年头流行姑舅做亲或是两姨做亲,就是何子衿当年,倘不是阿念下手快,估计沈素就要为长子求娶外甥女了。何子衿却是不建议弟弟娶亲戚家的女子,何子衿道,“娘你跟我爹也不是亲戚啊,不照样恩爱一辈子。这做亲,要紧的是得对了眼缘。阿冽这里,他自身知道上进,咱们给他寻一门对他心思的亲事就比什么都强。夫妻俩一条心,不怕过不好日子。”
沈氏笑,“这也是。”又道,“反正阿冽过年才十六,倒也不急。”
何家样样顺遂,何子衿与阿念一道出门去上峰家问安,也没有不顺的,不论张知府太太还是余巡抚夫人,待何子衿都不错。而江仁在北昌府略歇两日,便又带着年礼启程,往北靖关去了。一则是给何涵送些年礼,另外就是算着何涵之妻李氏已是生了,也是贺一贺何涵。二则是代阿念何子衿给纪将军府送年礼。
两府皆有年礼相回赠,尤其纪将军,特意问了一番罗大儒的近况,得知罗大儒事事都好,纪将军尤其备了一份丰厚的年礼是给罗大儒的,令江仁一并带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