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第一次见面,怎么说呢。
秦太太这边虽然打扮上有些用力过猛,不过,秦太太适应的极快,而且,她说话恳切,态度谦逊,又有个好儿子。李老夫人也个宽厚人,又有李镜在一边儿照应着,中午用饭时就很自然了。
至于景川侯那边,景川侯真是明白秦凤仪这二百五的性子像谁了。秦老爷大概是跟侯爷做亲家,激动得过了头,一直就没有放松。直到吃中午饭时,结巴病还没好呢。好在,秦凤仪一向话多,有他在,一个顶十个,中午宴席半点儿不觉冷清。
秦老爷虽然话是说不俐落了,但他心意是到了的,他现在,一张嘴就结巴,故而,他只与景川侯说了一句话,“谢,谢,谢,谢,谢。”这句话,怎么听都不结巴了。然后,秦老爷端起酒盏,向景川侯一揖,连饮三杯,一亮杯底,端得是豪气干云、诚意满满!
秦凤仪给他爹拍手叫好,“好!”
秦老爷连干三杯,给儿子使个眼色,秦凤仪大声道,“岳父,我爹干了三杯,你看着办吧!”
秦老爷急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你得跟人家景川侯说些感激的话啊!他着急,又说不出来,急切之下,又啪啪啪,连干三杯!
秦凤仪在一边儿,鼓掌鼓得更欢了,道,“岳父!我爹干了六杯,你看着办吧!”
然后,这一中午,被秦凤仪捣鼓着,景川侯与秦老爷都喝得不少,景川侯倒还好,只是颊上微红,多了丝烟火气。秦老爷是真正喝多了,这一喝多,秦老爷也不结巴了,他是握着景川侯的手,就叨叨开了,“亲家啊,亲家!我是真的感激你啊!我早就想过来,跟你说声谢!可先时,阿凤没中举人,不好意思来,来了怎么说呢。我这心里,真是一直感激你。我这儿子,你看看,不是我吹牛啊,看遍扬州城,不,整个江南!不!就是京城,你见过长得这么好的吗?我儿子诶!儿子!儿子——”
秦老爷连喊儿子,秦凤仪光鼓捣着他爹跟他岳父拼酒了,他没吃多少酒,只是一双大桃花眼较平时格外明亮些,这会儿看老头醉成这样,笑嘻嘻应一声,“爹,干嘛!”
“过来!”秦老爷真是醉得连宝贝儿子都不认得了,随手一抓,拉住李钦的手,板着脸,一幅威严样,“给你岳父磕头!你有今日,全是你岳父的功劳!”
秦凤仪在一畔偷笑,在他爹耳边,“爹,我磕了~”
“哪里磕了,我怎么没见!”秦老爷不乐意了,觉着儿子在糊弄自己。
秦凤仪曲指在桌上咚咚咚敲三下,在他爹耳边道,“爹,听见没,我磕了仨个!”
景川侯:……
秦老爷板着脸,“磕得不响!心不诚!”
秦凤仪拿个酒杯,在桌子上,咣咣咣,三下。秦老爷总算满意了,依旧是拉着李钦的手,语重心长道,“儿子啊!你得感恩啊!你自小生得得人意,爹也舍不得管你!你受一丁点委屈,爹和你娘就心疼的难受。等你大了,我又觉着,没把你教好,对不住你。我常跟你娘到庙里烧香,就盼着你有出息。苍天有眼,菩萨保佑,叫你遇着你岳父……哎,看你那么辛苦的念书,爹真心疼直抽抽啊!可爹也晓得,这是正道!我的儿啊,你有这样的岳父,是你的福啊……”秦老爷说着,眼泪都下来了,松开李钦的手,伸手拽过秦凤仪,握着秦凤仪的两只手就说开了,“亲家啊亲家!来京城前,我就在我们扬州最大的寺庙栖灵寺,花大价钱,给你立了长生牌位!我与栖灵寺的大师说了,要日日烧香,夜夜颂经,来保佑亲家你!你是我家阿凤的大恩人,就是我家的大恩人!”
秦老爷说到兴头上,又道,“儿子!来,给你岳父磕头!”
秦凤仪手给他爹握住,也敲不了桌子了,秦凤仪一向机伶,给他大舅兄使眼色,叫他大舅兄用杯子敲桌子。李钦笑得不行,就要敲两下,结果,他爹一个眼风扫过,李钦刚到手的杯子连忙轻手轻脚的放了回去。秦凤仪瞪他岳父一眼,装模作样哄他爹,“亲家,算了,刚刚阿凤磕得太狠,把头给磕破了。”
秦老爷这心疼儿子的,立码道,“啊!磕破了!哎,我的儿,恁实诚!像我!那就算了,明儿好了再给你岳父磕!”
秦凤仪连忙应了。
秦老爷委实是醉的不轻,当时都没能告辞,还是在景川侯府的客房里歇了歇,饮过醒酒汤,方略好了些。
秦凤仪下午方与他爹娘一并告辞,回了家去。
秦家人一走,景川侯夫人憋得难受,在老太太屋里不好说什么,回房见丈夫在房里歇息,景川侯夫人闻到满室的酒气,连忙过去摸了摸丈夫的额头,凉凉的,并没什么。景川侯夫人问丫环,“侯爷可用过醒酒汤了?”
“用了两碗。”
景川侯夫人便打发丫环下去了,坐在床侧抱怨,“如何吃这许多酒!阿钊也是,怎么没劝着你些。”
景川侯揉揉眉心,“秦老爷第一次上门,阿钊是晚辈,自然得我陪着。”
提到姓“秦”的,景川侯夫人就一阵憋气,景川侯夫人道,“侯爷见着你那顺拐亲家了?”
景川侯皱眉,“这叫什么话?”
“什么话?好话!”景川侯夫人道,“阿镜虽不是我生的,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说咱们阿镜,京城有名的才女,谁见了她不夸。自小到大,公门侯府,世宦书香,那些提亲的人,能把咱家门槛踏平!就是方家的阿悦,那孩子,现在年纪比姓秦的大不了几岁,已是解元了!难道不比姓秦的小子有出息!侯爷没瞧见,你那俩亲家,一个顺拐一个暴发,那个秦老爷,进门便是同手同脚,那个秦太太,满脑袋的金玉首饰,只怕别人不晓得他家有钱!咱们阿镜,侯府千金,以后就去伺候这样的公婆!”景川侯夫人气得直喘气。
景川侯听妻子抱怨了一回,缓声道,“秦老爷,是个实诚人。出身是出身,人品是人品。出身是可以改变的,人品好,才是最难得的。”
“难道京城除了他秦家就没有出身好,人品更好的吗?”
“有。”景川侯道,“但,不是阿镜没看上吗?”
“侯爷,这可是阿镜的终身大事,你可不能犯糊涂啊。”景川侯夫人道,“阿镜毕竟年轻……”
她这话还没说完,景川侯已道,“我也挺喜欢这小子。”
景川侯夫人简直是不能理解这父女俩的眼光,景川侯夫人问,“你喜欢他哪儿啊?喜欢他成天胡说八道乱吹大牛!还是喜欢他叫你景川老头儿!”
景川侯一笑,“都喜欢。”
景川侯夫人气得,直接回了娘家。
景川侯夫人回娘家这叫个一通抱怨,景川侯夫人道,“我还不是好心?玉洁的亲事,定的是崔国公家的公子。玉如还小,亲事未定,以后也差不了。这个阿镜,本就不是我生的,我更得格外疼她些,别人才不会说闲话。自小到大,样样好强,可也不知怎么在这亲事上就相中这么个盐商家的子弟!”
平郡王世子夫人递盏茶给她,劝道,“妹妹快消消气,不是听说秦公子中了举人,这眼瞅就要中状元了么。”
“嫂子快别提这事!”景川侯夫人气得狠了,茶也不吃,放在一畔道,“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先时考秀才,秀才还没考,信来了七八封,口口声声必得案首。结果,秀才拢共一百人,得了个七十五。侯爷都叫他二十六。”
“为什么叫二十六?”平郡王世子夫人不明白了。
景川侯夫人没好气,“倒数二十六名。”
平郡王世子夫人大笑,连平郡王妃都未忍住,唇角翘了起来,其他人正是笑得前仰后合。景川侯夫人道,“就这么个人,我家侯爷硬是能入眼?真是奇也怪哉。”
平郡王妃笑,“女婿面儿上看着威武,私下倒是很风趣啊。”
“别提了,平日里多宝贝阿镜啊,就给阿镜寻这么桩亲事!你们没见,秦家那对夫妻过府拜访,我的天哪,路都不会走,一进侯府便同手同脚,说话都不俐落,结结巴巴的没个样子。”景川侯夫人叹道,“我一想到阿镜以后要服侍这样的公婆,心里真是舍不得。”
平郡王世子夫人道,“妹妹已是尽了心,这亲事,是妹夫亲自定的,也是阿镜相中的,以后好了,自然皆大欢喜,便是有什么不好,也怪不到妹妹头上。”
景川侯夫人叹道,“好了自然不消说,但凡阿镜过不好日子,这不知底理的人哪会不说呢,皆因我这做后娘的,给嫡女定了这样的亲事。”
平郡王妃问,“你家老太太怎么说?”
景川侯夫人道,“上上下下都给那花言巧语的小子哄住了,我家老太太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就是不见,还时不时‘阿凤长、阿凤短’的念叨,以往隔着远,还好些,不过节下走动。这离得近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见天给那小子送。”
平郡王妃当时没说什么,私下却是教导了这个小女儿几句,平郡王妃道,“你自然是好心。可你想想,你家老太太、还有女婿,难道就是个糊涂的?当时女婿定的那个四年之约,人家秦公子,一个白身,如今已是举人了,这可不是容易的事。你莫要再说这亲事不好的话,女婿亲自定的,你家老太太亲眼过的目,我虽没见过人家,可想想,若是不堪入目之人,女婿难道会许婚?”
“娘,那小子就是个花言巧语。”
“要是能花言巧语的糊弄住你们一府的人,那也是本事!”平郡王妃道,“好了,不许在外头再说人家的不是。既然你家老太太、女婿都愿意,你好生帮阿镜准备嫁妆,尽一尽你的本分,也就是了。”
景川侯夫人只得闷闷应了回府。
把闺女打发回婆家,晚上平郡王妃与丈夫提了一句李家这门亲事,平郡王妃道,“咱们二丫头,虽则是有些私心,说的未尝没道理。这李家大姑娘,嫁得也太低了。”
平郡王道,“秦公子已放出话了,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平郡王妃大惊,“竟是这般才学!”
“才学倒不至于。”平郡王笑,“这位秦公子的好处,不在才学上。”
“怎么说?”
平郡王端起水喝一口,道,“初时,就是阿钊阿镜兄妹南下,阿钊是随着方阁老念书,阿镜就是去玩儿。秦公子生得好,阿镜便相中了他。”
“真的比咱阿岚相貌更好。”
“是要好些的。”平郡王实事求是,道,“我曾见过这位秦公子一回,就是阿钊成亲的时候,他闹了个笑话。说笑话都是客气,当着那么些人,丢了个大丑,景川气得脸都黑了。就是给景川叫‘景川老头’的事。”
说到这个,平郡王妃就想起来了,平郡王妃道,“当时我就说,这孩子,有些野性难驯。”
“可这位秦公子厉害就厉害在,丢了这样的丑,他进去见过亲家母后,立刻没事人一样就出去在门口帮着迎客了。待宴席上,还帮着阿钊挡酒,陪着说话,没事人一样。”平郡王道,“不是我说,秦家这样的盐商之家,家里孩子能见过什么世面,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要是丢那么个大丑,自己愧得也得不好见人。这位秦公子,完全不受影响。打那儿,我就想,这可不是个等闲人物。”
“脸皮怪厚的呀。”
“我的娘娘啊,这出门行事,当朝为官,就得有这种脸皮。”平郡王道,“这科春闱,秦公子不中便罢了。倘他中了,一入官场,定是一把做官的好手!”
平郡王妃道,“那等二丫头再过来,我得跟她说,叫她好生与人家相处。”
“二丫头这个性子,就是清高的过了头。”平郡王道。
“哎,也不怪二丫头,听她说,那秦家盐商夫妻,很小家子气,说一到侯府,路都不会走了,还同手同脚。”平郡王妃笑道,“我都说二丫头了,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也是有的。”
平郡王道,“江南盐商,多是暴发之家,乍一进侯府,能有不拘谨的?但,人家儿子知道上进,这不是敬盐商,这敬得是秦公子。何苦做这恶人?景川的眼光,向来不差的。”
秦凤仪没想到,还被平郡王夫妻讨论了一回。
这会儿在景川侯府,李钊也正与妹妹说今日吃酒的趣事,李钊笑,“阿凤这个家伙,硬是跟着起哄。父亲从没吃过这许多酒,秦老爷都喝醉了,拉着我的手叫儿子,拉着阿凤的手喊亲家。”
“如何吃成这样?”
“先时咱们去秦家,秦老爷也不这样,那会儿觉着虽有些客气,人挺和气的。这乍来咱家,顺拐我就不说了,一见父亲,拘谨的话都说不出,一说话,还结巴。秦老爷真是个实诚人,虽话说不俐落,对着父亲就连干了三杯。秦老爷的意思,我都瞧出来,是想谢谢父亲。结果,阿凤这个起哄架秧子的,鼓捣着俩人拼起酒来。倒是这喝多了,秦老爷既不结巴也不顺拐了,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还说在扬州栖灵寺给父亲立了长生牌位。父亲已打发管事去扬州了,说必要把栖灵寺的长生牌位拿下来,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李钊笑的,“别说,阿凤跟秦老爷倒有些像。就是秦老爷不比阿凤嘴巧,都一样,是个实诚人。”
李镜一笑,“端看阿凤哥的人品,就知他家里父母差不了。”
李钊感慨,“阿凤这几年,真是不容易。要搁刚认识他那会儿,如何能知他有这样的本领。”
“哥,明儿阿凤哥过来,我叫他写篇文章,介时你帮他看看。”
“没问题。”李钊道,“礼部卢尚书那里,待下个休沐,我带阿凤过去拜见一回才好。”
李钊又与妹妹说了秦凤仪敲桌子当磕头糊弄秦老爷的事,李镜笑,“有时都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这么些招术。”
兄妹二人说笑了一回,秦凤仪回家却是琢磨着,今双方家长都见过了,待再去侯府,就同他岳父提了回定亲的事,秦凤仪谄媚的给岳父揉着肩,道,“聘礼我都带来了,岳父,要不,咱们先把亲事定了。”
景川侯相当铁面,“我当时说的是你四年之内,必得进士功名,方会许婚!”
秦凤仪给景川侯噎的,打了半日嗝才好。
李镜见秦凤仪总是抚胸顺气,问他,“不是不打嗝了么?怎么,还是不舒服?”
“我要是不摸摸怀里的小镜子,就要给王母娘娘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