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返回 努努书坊目录
努努书坊 > 卫家女 > 卷三 低眉横刀谁是主 第250章 悬钩

卫家女 卷三 低眉横刀谁是主 第250章 悬钩

所属书籍: 卫家女

    四月初六的荆州城还沉在在梦里,鱼肠部三十六人冲进了城中南市里的一户人家。

    布局数月,他们终于等到了从金陵来飞来的“青鸟”,连他和沈秋辞还有荆州不留行上下一并铲除便是今夜要做之事。

    院子里静悄悄的,脱了布袍穿着短衣的封莺身先士卒,打开俺们走进密道深处,却只见一具又一具尸首。

    连同“青鸟”一共十五人都呕血而死,只有袍角沾满了血的沈秋辞提着灯立在当中。

    过了三日,封莺还记得当时情境,目难视物的男子用帕子小心擦着自己脸上的血,低声说道:

    “此密道中有暗河通江陵城中三处大井。”

    在一洞穴深处,有一木笼,里面装满了黑黢黢的干鼠,沈秋辞用手大略指了指,慢吞吞道:

    “别碰,烧了,去岁洪州有疫疾,这些是喂过死人血的老鼠。”

    封莺霎时毛骨悚然。

    听到封莺说南吴欲以疫疾毁荆州,卫蔷提着壶的手顿了下:“这种东西是何时进了荆州的?”

    封莺连忙道:“南吴借道荆州之时已经将此物暗中送到。”

    “那为何小半年都没动手?偏要等现在?”

    封莺强迫自己忘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死鼠眼睛,回答道:“据沈秋辞交代,此事应是由荆州不留行的枭一手操办,此人往复州屠村,死于承影部之手。”

    卫蔷直起身,手搭在刀柄上垂睫静了片刻。

    封莺继续道:“那青鸟就是来继续行此事的。”

    “现在只剩了沈秋辞这一张嘴。”卫蔷似乎笑了一笑,“你所说的也都是他所说的,他孤注一掷毒杀荆州不留行上下十五口,他将其中缘由细细分说,那他又是为了什么?他又是谁?我们不也只能听这一张嘴?”

    封莺点头。

    确实如此。

    从绥州到云州,再南下到荆州,鱼肠部花费数年光阴未曾探知沈秋辞的底细,真说起来,这位看起来太漂亮太安静的沈夫子没有丝毫破绽,只有秋大队长的一丝执念和元帅的些许怀疑。

    就算到今日知道了他确实是不留行中的鸟,一切证据也不过是他的所言所说。

    若他不言不说不南下,到今日鱼肠也难抓住他的行迹,只能依靠更细致的剪除与布线将他困死。

    “你们可已经传信给胜邪部?”

    “卫管事已经亲自动身南下,明日大概也到了。”

    知道胜邪部管事卫雅歌会来,卫蔷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案前作为证物的镶宝银鞘剑。

    “他是用什么毒死其他人的?”

    “在尸首腹内探到了钩吻,也是如他所说。”

    低头翻看着沈秋辞交代而成的文书,卫蔷的手指一根根擡起放下,最后握住了刀柄。

    “白鹭上是鹈鹕,再上是青鸟,鸿鹄上有鸢,再上有红鸾,枭之上是鹫,再上是虎鹰,总领三部的鲲鹏,鲲鹏之上还有金乌……这不留行还分的真细啊,人不多,鸟不少。”

    调侃一句,卫蔷坐回案前继续看了下去。

    沈秋辞自陈自己是鲲鹏,却是有名而无权,只被推到人前做样,数年前他被北派往大梁,目的是挑动大梁与北疆之争,可他并未如此,不仅几次叫停了暗杀之事,连薛重私通南吴的信都是他送到裴道真手上的。

    字字句句,几乎可以让人替他他唱一曲大忠之曲……为他对当初北疆如今大黎的“忠心”。

    “……勾结拓跋氏的不是他,他当时被西北不留行众人架空,只是送进拓跋部的质子,拓跋践死了,拓跋昌应该还活着,一会儿写信给裴道真,让他把人送来认认。”

    “在赵启恩眼前转了个圈儿跑到渭水杀我的人也不是他派的,他根本不知道此事……给他看了仿制□□,他认了是巴蜀精工所造,是不留行首领所有。”

    又翻几页,卫蔷挑了下眉头:

    “总算看见几句能有人佐证的,沈秋辞当年在汉水与我有数日同行之缘,他祖父确实可能是南吴从前的太傅沈契。”

    放下文书,卫蔷问封莺:“你做鱼肠做得久,觉得他有几分像是那个不留行的首领?”

    素来在卫蔷面前直来直往的封莺一时没有说话。

    做鱼肠要有两双眼睛,一双看清事之真,一双要洞悉人心。

    “八分,只是还没证据。眼下只有他毒杀不留行救了荆州百姓一事,大概是真的。”

    阴沉沉的天倒不怎么冷了,院门大开,能看见秘书们或是戴着襻膊,或是干脆穿着半袖短衫整理着各处的文书,虞青蚨和苏长袖端着新烙好的肉饼招呼旁人吃饭。

    卫蔷对着封莺点了点头。

    “金陵城将破,不管他是鲲鹏还是金乌,此时这般出来,都是极有避罪之嫌。他有什么想见的人,想做的事么?”

    “林升。”

    被审了一日一夜的男子落魄已极,极白的衣衫脏污不堪,遮眼的布也落在地上。

    春日里飞过大江的鹤由人擒住折了翼。

    北风中撑着雪的竹子被折断倾倒。

    皆不过如此。

    背靠在冰冷的石墙上,他只垂着眼,声音极低:“我想见一个人,叫林升。”

    ……

    沈秋辞在胜邪、鱼肠两部与监察司联合建起的的审讯室里呆了足足十日。

    他是定远军迄今为止掌握的不留行里最大的鸟,依他所想,酷刑加身是免不了的。

    没想到明知他是敌手,又被怀疑身有大罪,这些人也没有屈打成招的意思。

    只有一层一层被连番审讯后的疲惫压在身上。

    旁人到了这时候,哪怕再坦荡只怕也觉心神不定,他却在每日得以喘息的三个时辰里睡得越来越好。

    饭食也不算差,虽然是陈米混着粟,也都是新做的,看守他的讯官和狱卒吃的也与他差不多。

    牢房里一日日湿热起来,审讯过后,沈秋辞心平气和地问能不能给自己换一床被子。

    如今审他的讯官是新来的,也心平气和地应了他。

    等沈秋辞回到牢房靠着角落坐下待了一刻,有人缓步走到牢房外,接着是门上镣锁被打开的声音。

    沈秋辞连忙站了起来:“多谢……”

    软软一团棉被放在他怀里,有人轻笑:“不谢。”

    薄被从沈秋辞的怀里往下掉,被来人接住了

    沈秋辞惊诧一笑:“林大侠!?”

    “我刚巧从金陵回来传信,被胜邪部找来还以为是我偷喝酒的事儿被查到了,不成想是沈郎君你干了大事。”见他步履踉跄,林升索性将薄被接过来替他铺在石床上换下了能掐出水来的旧被。

    沈秋辞在她身后,隐约能看见她的腰间并未悬有兵器。

    “胜邪部的讯官还来问我咱们是如何相识的,我也据实说了,之前只知道是沈翁带你逃命,原来你们是得罪了南吴的杨氏。”

    一边说着话,林升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放在了沈秋辞的手心。

    “要进来也不容易,炖肉之类加了香料的一概不行,这是悬钩子,正当时吃着还挺甜。”

    软软的布帕在沈秋辞的掌心散开,沈秋辞的另一只手摸了一下,是细软似乎披了一层小绒毛的小果子。

    “悬钩子,我吃过。”他拈起一颗放进嘴里。

    林升单手夹着换下来的被,站定对他说道:“这几日我每日都来看你,有何想吃的再与我说。”

    沈秋辞悄然点头。

    倒显出了些稚童般的乖顺。

    林升往外走了两步,他又突然开口:

    “隔了这许多年,我还是拖累你,实在不该。”

    瘦高的女子身上穿着黑色皮甲,越发显得蜂腰长臂,身姿挺拔,回过身侧头看着沈秋辞,她说:

    “只隐约听闻你做了不少大事,你筹谋许多年,定是竭尽心力。我本想说若沈翁得见你今日,恐怕未必欢喜,可他终究是见不到了……失家无亲,如浮萍在世,能抓住什么便是什么,自问己心,能自称一句无愧已足够。当年一条巴掌长的鱼和你分吃我都未觉拖累,如今又何必提起这词让你自己难过?”

    沈秋辞怔了怔继而笑了。

    他看不清楚,却能想到此时林升的样子,定然神采飞扬,双眸有光,她能将这世间看得清明,却从未用这清明伤人,更不许自己自怜自艾。

    这么多年,实在是从未变过。

    这世间得有此人,是碌碌苍生之幸。

    悬钩子酸酸甜甜,沈秋辞眯了眯眼睛,只吃了两颗,剩下的被他小心收在怀里。

    接下来几日,林升果然如她所说那般日日都牢里看他,悬钩子没了,她就能带着从山上摸来的野枇杷来看他,她自己也不知名姓的小野果皮极薄,不小心就将颜色染在指尖,也是甜的。

    甚至有木头做的枕头和一盏油灯。

    白色的脏袍换了下来,还有新的丝带帮他遮着眼睛。

    第四日,沈秋辞在林升走后小心地吃完胡饼,摩挲自己的双手没捡到一颗胡麻,这才站了起来。

    “金乌。”

    他对问询而来的讯官低声说,

    “金乌是南吴右牙指挥使徐厚善,不留行是他奉吴主之名所建,他有一养子徐奴儿素得吴主恩赏,正是吴主放在不留行中的眼。当年我堕入汉水,正是徐将军救我,那之后我便成徐将军手中之棋子。”

    白纱之后,沈秋辞眸色沉沉。

    没有林升,天翻地覆他可与万里江山同死,血侵江海也无妨。

    这世上还有林升,他就要活下去,清清白白入她眼,不染血污。

    徐厚善,就是最好的替死鬼。

    ……

    徐厚善,身无战功,却是被杨源化称作自己“帐下英雄”,工于谋算谨慎寡言,仿佛从不与南吴文武相争,之前杨源化假作重病斩杀了自己手握大军的弟弟,这徐厚善在其中颇有些动作。

    “杨源化让徐厚善收徐奴儿为义子,正是十一年前,与不留行创建时候相当。”

    “嗯。”卫蔷解下自己身上的皮甲,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他突然交了个‘金乌’出来,是想换什么?”

    板着一张脸的女讯官正是总领大黎定远军胜邪部的卫雅歌,她将皮甲挂起来,说:“他要去金陵,看南吴如何覆灭,他知道南吴皇宫通向太湖的几条密道。”

    “我记得《西游记》里有一出戏,讲的是六耳猕猴假作美猴王孙悟空,要去做那西天取经的真佛,咱们这群座上罗汉要看的‘真假金乌’。”

    卫蔷笑了笑。

    “耽误了这些日子也够了,金陵城外吴军被打得七七八八,我也该过去看看了,顺便带上他。”

    卫雅歌立刻道:“我去知会清歌,让她派人和您一道。”

    “她手里承影部的人都认识我,一言一行都是破绽,多云寨的易笙正好带着人在荆州,我还没来得及见,就让易笙一个人来见我,再让她们和我一道去金陵。”

    卫雅歌应了一声,脸上更像是快被冻裂的铁板了。

    卫蔷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沿途都是定远军,你还怕我出事?”

    “卑职岂敢担心元帅?”卫雅歌肃着脸一本正经地阴阳怪气,“元帅英明神武武功盖世,不过区区以身犯险小事罢了,卑职不敢担心。”

    卫蔷倚着她的肩膀低声道:“羌人之乱死了两万多人,至少一半得算在不留行的头上,为了挑起定远军与南吴血仇,不留行复州百姓尸横遍野,这些皆是血债,前有毒,后有疫,若是不将其连根铲除,哪怕是害人之法流向别处,咱们安民定远皆成空话。”

    长刀在手,卫蔷直起身子垂眸一笑:

    “那金乌,我必杀之,不留行中管他什么鸟,我必锄之。”

回目录:《卫家女》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玫瑰的故事》作者:亦舒 2《颜心记》作者:时音 3《交错的场景》作者:松本清张 4《月升沧海》作者:关心则乱 5《梦华录》作者:关汉卿 6《在暴雪时分》作者:墨宝非宝 7《长相思第二季》作者:桐华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