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当中他们继续拍摄《圆满》。
才宽郎英感情升温,才宽也要大学毕业了。
兰生中间病了一回,他就带着病照常拍。他发着烧,红着脸,却不见一丝疲态,每天早上把针打上,而后拎着吊针回到片场继续拍别人的场次。他满场跑,一手提溜着吊瓶,一手横放在胸前,说说这个,骂骂那个,又为电影不顾自己。于千子让他打完回,说自己也可以拍,谢兰生却只是摇头——这是他的电影作品,他要亲自看每一镜。
而且,导演的活看着简单,做着很难。他拍《山坎》时的副导老是有些看不上他,觉得自己能拍得更好。后来有回谢兰生要离开片场一个上午,就把一段容易的戏给那副导拍一拍看,结果等他中午回去发现对方居然还没动手,站在那儿跟摄影师商量来又商量去的,根本不敢拍板决定,被全组的几十号人眼睛一盯都懵圈了,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统筹如何指挥了。谢兰生就接手过去,咔咔几下,十五分钟就把那段给拍完了。别人都笑那副导说:“平时一套一套的,谢导不在就傻那了!”“咱们这才几十个人,有些剧组几千个人呢!”之后那个副导彻底服了,跟谢兰生说:“导演真是太厉害了!要懂文字,要懂艺术,要懂社会要懂人心,还要能管那么多人……大家都是临时组队,个个服帖太不容易了!”也正是从那次以后,谢兰生发现,别人拍会进度很慢,很费劲,从此以后半步都不离开片场了。
幸好,打了两天吊针,他的温度就下去了。
在这期间,谢兰生发现,莘野也在打听人脉。他四年没回中国来,对行业比较陌生。而谢兰生常年游离在制片厂的体系外,从他这里取不着经,莘野便跟几个副导问制片厂的一些东西——后者都是刚出来的。
谢兰生想,莘野应该果然是想自己开个电影公司的。四年前,他对电影兴趣缺缺,可是拍完《生根》以后,他说,他喜欢上这个地方了,他喜欢上这的故事了——他们自己的故事,与好莱坞套路不同,虽不成熟,却熠熠生辉。
…………
女主柳摇的第一镜是10月28号开拍的。
这段内容比较简单——李芳芳在西单商场看到她的同学才宽,彼时,才宽郎英正在专柜小心翼翼地挑选戒指。才宽点了一枚戒指,非常喜欢,想拿出来看,对柜员说:“嗯,我朋友陪我过来买给女友的求婚戒指。她的号是……”其实是他的号。
柜员一脸的无所谓。
李芳芳见才宽在那,笑着上去:“嗨!买戒指?”
“啊……”才宽赶紧拔下戒指,支支吾吾,十分尴尬。他想说是陪郎英来的,可又担心柜员说漏,七想八想的没主意。
李芳芳这时才注意到了对面的郎英。作为同学,李芳芳她自然知道才宽没有女朋友,班上还有一些流言说才宽是一个同志。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对他们扫来扫去,才宽脸色煞白煞白的。
这一场的内容简单,柳摇表现也挺出色。
这一场戏被“cut”以后,莘野暂时回宾馆了,因为后面连着两场“校园”的戏并没有他,而是谢兰生和柳摇他们两个的对手戏——在学校,才宽知道瞒不过了,对李芳芳说出真相,李芳芳没歧视才宽,反而让他追求幸福。莘野回去准备明天的。
《圆满》剧组每一天的工作强度都非常大,中午大家还挺饿的,谢兰生请柳摇他们吃不远的东北烧烤。祁勇还有焦点员说带着设备不大方便,于是,吃烧烤的便只剩下谢兰生、于千子、柳摇三个人。
“好!”于千子手拿着菜单,“咱们三个,先来90串羊肉,60串板筋,30串菜卷,30串鲜蘑,15串香肠,6串烤面包,6串烤茄子,6份干豆腐,够不够?”
谢兰生:“……”
柳摇:“……”
于千子问谢兰生道:“是不是少了点儿?”
“一点不少……”谢兰生说,“太多了吧?”于千子的饭量惊人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可还是又被震撼了。于千子很喜欢吃饭,每回都像要噎死一般,也不抬头。
“太多了吗?”于千子说,“30串羊肉20串板筋你们两个吃不了吗?”
谢兰生说:“我吃不了。”
柳摇笑笑:“我也吃不了。”
“……”于千子再一次感到他在世上非常孤独。
因柳摇是一个女生,吃饭慢,结束已是晚上十点。谢兰生把账单结了,穿上他的呢子大衣,带着柳摇和于千子站起身来,向外头走。
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
就在柳摇马上要出东北烧烤的大门时,两个男人刚好进来,看见柳摇,眼睛登时一亮。
柳摇是个女演员,玲珑剔透明眸皓齿,自然是个少见的美女。她虽然在演员堆里也算不上非常出众,但作为演员,绝对是普通男人日常生活里看不到的。
她的气质又很温柔,被人盯上并不奇怪。
柳摇身体曲线曼妙,胸脯高高耸着,走在前面那个男人正好和她打上照面,立刻变得满脸惊喜,他咧开嘴笑,表情猥琐,踏上一步,就想要用自己胸膛狠狠去撞柳摇胸膛。
柳摇一惊,后退一步,被逼回到东北烧烤,没被对方真的撞上,眼里全是惊慌失措。谢兰生是头一次见柳摇露出这种表情,在过去,她永远是微笑着的。
那个男人呵呵一笑,又往前一步,想再撞。他的眼睛大得有如铜铃,两片唇却异常突出,脸颊瘦削,颧骨突出,像一只怪异的鸟类,让人一看就记忆深刻。
谢兰生忙冲回店里,捉起柳摇手腕,一拉,掩在自己身后,问:“干什么?!”
“哟!”对面男人大笑道,“她是你的那什么呗?”
“不是,”谢兰生说,“是朋友。”
“哈哈哈哈!那好那好!”几个混混恶劣地笑了,“不是就好!来,让这美女亲亲我们,我们就让你们走!”
谢兰生的脸色难看。
他摸不准对方几人是黑社会还是普通混混。
这两年,因为政府盘活国企,无数工人只能下岗。这些工人游手好闲,一天一天无所事事,也没文化,思维简单,加上一些香港电影所带来的深层影响,本来已经消失殆尽的“黑社会”卷入重来,甚至如雨后春笋,到处游蹿,而小混混也满街都是。
对面男人爆出哄笑,对谢兰生说:“不难,不用上床!she吻几下就可以了!”他们常做这种事情,亲亲嘴儿,……胸,……屁股,才放人走,真说强奸也不至于。
谢兰生竟还笑的出,说:“别了。我这朋友受不了的。您看看能不能算了?”
“哈哈哈哈!我们看她受的了哟!”
为首男人一边说,一边也不想再废话了,右手摸摸,竟然摸出一把三棱刀来!他用它指着谢兰生,另一只手勾勾柳摇,脸上全是恶劣的笑:“来,让大美女she吻一个,完了你们立即走人!不然,哈哈!”
一般到了这个份上男友都会当场认怂,推过女人,哄劝女人,让她自己忍忍委屈,让两个人能逃出去。
可谢兰生显然不是。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盯着那把三棱刀看。
这太毒了。
刀不可怕,但三棱刀非常可怕。说是刀,其实是刺,它因为有三个刀刃能把伤口剜得很大,只要被捅身上就会当场多出一个窟窿,血流得快,伤口不愈合,致死率比匕首还高。
可他不会送柳摇去。
柳摇是他的女演员。他不会让柳摇去做这样受辱的一件事,何况柳摇才刚经历被李贤抛弃的情伤,并且还说过什么“我不敢再尝试什么了……一旦失败,太痛苦了……可是,如果继续孤独下去,也同样是太痛苦了……”如果被人在这里……她一定会更加自卑,更加软弱,更加不敢尝试什么的。
谢兰生也不大确定对方是否虚张声势,脱掉大衣,又想了想,对于千子说:“于千子,把剧本给我。”
“……啊?”于千子不明所以,然而还是盯着那些大概率是黑社会的人,把剧本给谢兰生了。
“谢了。”谢兰生说完,把厚厚的一沓剧组塞进自己裤腰带里,挡住腹部,又把腰带紧了一个扣儿。他的毛衣不算宽松,剧本贴的还挺严实。这样腹部不会被刺,注意心脏就可以了,谢兰生的心里觉得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他这辈子没说过一句硬话,可也没干过一件软事。
谢兰生想,莘野要在这就好了。
他曾练过桑博等等,应该可以帮不少忙。
可……哎。
因为手里没有武器,他便抄起一个木椅子。木椅一看质量就差,横杠嵌在两条腿间,已经摇摇晃晃、就要散了。谢兰生把一根木条从椅子腿中拔出来,接着又去抽另一边,没太抽动,便把椅子“咣”地向着水泥地板猛地一砸,再抽,就拿出来了,还把剩下的破凳子一脚踢给于千子。
而后场面有些混乱。
对方也并没想杀人,吓唬人的成分更多,比比划划的,倒是谢兰生,一棍子把对方胳膊给打到了一边儿去。
他们终于恼羞成怒,横划着刀,表情阴鸷,然而依然没有去刺。
东北烧烤闹闹哄哄的,剩的客人全都跑了,其中不少还没付钱,老板则是躲在柜台后。
幸好,不多时,几个警察冲进屋子,看见他们,对为首的那混混说:“又是你们!行了,走一趟吧!”
谢兰生:“……”
日,进局子了。
“导演”真是这世界上的工作里意外最多的。女演员被别人骚扰、剧组被黑社会要保护费……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谢兰生还挺担心的。
几个混混没打着他,他倒是把别人打了。
他很担心行政拘留,这个最高能关15天。谢兰生知道,对方两人没挨着他,他的棍子却挨着对方了,还打的不轻,考虑到这个状况他被拘的可能性不小。而且,警察对于这种事情总是各打五十大板,对方手有管制刀具,应该是要被关关的,那自己估计也不好逃。
可……
平时被关都无所谓,可在如今这当口上他一天都不能浪费。柏林电影节二月末就会正式拉开帷幕,差不多在12月中就需要提交参赛拷贝,而现在已经是10月28号了。因为兜里有资金了,他每拍完一本都会给澳洲那边直接寄去,他可以在12月1号那天杀青,这样,12月15号前ABCLAB就能完成粗剪,而柏林电影节允许使用粗剪版权参赛,只要到时能替换成正式版本就可以了,时间可以说刚刚好。四年以前,他天天愁资金,现在他天天愁时间——8月,中国VCD的销量暴涨后他才决定出国参赛,此后每一分每一秒都宛如在打一场仗。
《圆满》适合柏林,5月的戛纳电影节和9月的威尼斯电影节都并不是很吃这套,能入围的可能性非常渺茫。
可眼下的这个状况……
如果真被行政拘留,他就……
拍不完了。
没才宽的场次也有,可他早在几年以前就决定不假手于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兰生柳摇没感情牵扯,放心……我handle不了这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