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生他足足用了三个小时才看完信。而后,一个晚上辗转反侧,内心酸涩,连脚趾都蜷缩起来。最后梦里也有莘野,他那样地卓尔不群,既醒目,又……孤单。
再醒过来,谢兰生去归还本子。他可以趁对方不在时把本子放在桌上,可他没有那样做。虽然对于自己的心兰生还是缕不清楚,但他认为他要当面告诉对方:收信人全看过了,你的信被收到了。而不是不明不白。谢兰生觉得,如果自己是莘影帝,不会希望心爱的人面对这些一言不发。
可他毕竟还是怂,因此,他选择了一大早上去餐厅前的时间还。他们马上要开工了,顶多能聊五分钟。
谢兰生手敲了敲门,莘野很快过来开了。
“啊,莘野。”谢兰生用两只手郑重捏着那个本子,“就是,这个……他看完了。”
“看完了?”莘野问,“他有话说吗。”
谢兰生想了想,没直接说,只道:“他说抱歉,把本弄脏了。”
“脏了?”
“嗯,1992年2月29号那天的那封信,他弄脏了。”
莘野有些不明所以,把笔记本翻到那页,手指僵住了。
那一页上“Yoursever,莘野”的落款被人洇湿了。因为被人用手抹过,蓝黑墨水向右洇去。
他知道那水是什么。
笑笑,莘野一手捏着笔记,又递回到谢兰生面前:“麻烦转告下,他不需要再还回来。这些信是写给他的,他留下就好。我这四年怎么过的我自己的心里有数。”
谢兰生也知道莘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对于收下这个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这太沉重了。于是莘野抬眼看他,一瞬不瞬,手也不动,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兰生感到实在无法再次说出拒绝的话,便退让了,点点头:“那行。我带给他,也转告他。”
“谢了。”
“嗯,赶紧吃饭准备开工。”谢兰生又恢复气场。
“行。”
虽然嘴上说“行”,然而就在谢兰生要转身时莘野突然又叫住他,道:“谢导。”
“嗯?”
“拥抱一下吧。”莘野说,“咱们四年没联系了,再见面时竟然连个简单的拥抱都没有,这在美国不可思议,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太狡猾了,谢兰生想:莘野知道自己看完那些信后拒绝不了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要求。
“嗯?”莘野捉着他的肩头。
“……”
谢兰生还没等回答,就突然听到声“对不起”,而后感觉自己猛然撞上一个宽厚的胸膛。
莘野还没等到答案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莘野抱着怀里的人——那么灵动,那么鲜活,他一手搂肩,一手搂腰,像要把人融入血肉,胸膛已如烧着一般。他紧搂着谢兰生,眸子微张,并未过界,只是用他自己额角轻轻地蹭对方额角,一下一下,无穷无尽,而谢兰生有些无力,从莘野的肩上望出去,只看到了清晨窗外正在升起的太阳。
祁勇正好要去吃饭,见莘野的房门虚掩,手挺欠地推推看看,接着大吃一惊,赶紧跑了。
那两个人复合了吗……
祁勇想着四年以后两个人的破镜重圆,用粗粗的一把嗓子念叨:“好虐啊……”
…………
吃过早饭众人开工。
今天先拍几个外景,是郎英回北京以后感情升温的几段戏。
才宽郎英两人约在西直门的车站见面,想到时候再决定去哪。二人见后局促不安,才宽问郎英“最后一封收到了吗”,郎英说“收到了”,便无言了。他们默默看着对方,忍不住笑,又收回来,再忍不住笑,再收回来。
他们讨论要到哪去,然而思绪宛如卡住了,大半天也没个主意,最后他们决定上下一趟车,顺其自然地跟着走,到终点再看看是哪。
他们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每逢公交急转弯时他们俩就靠到一起,甜蜜,也隐秘。
终点站是一个公园。那儿有个喷泉池子,池子里面却是干的。在剧中,才宽大步跑过去看,却没想到刚一靠近喷泉就突地喷出水来!他大叫,举起双手掉头就跑,一下撞在郎英的胸膛上。郎英于是搂着才宽的腰转开去,让水不要溅到才宽,才宽笑着跑开了。
谢兰生早摸清楚了那个喷泉几点钟开,就等着拍。不过因为只有一次机会他让众人严阵以待。
“才宽”会跑过去,再跑回来,对焦点员要求极高,不能糊了。
电影没有“傻瓜电影”,每一格都要跟上焦,焦点员也一般都是摄影师的第一助理,而装片员一般都是第二助理,负责架机、装片、换镜头、标记站位等等工作。拍《生根》时祁勇一直自己对焦自己装片,不过这回,他带来了他在美国常常合作的焦点员,也是华人。这焦点员非常厉害,比祁勇更擅长对焦,据说,目测目标与摄影机的距离误差小于10厘米。谢兰生也学过跟焦,但他必须要用皮尺,拍演员前要把皮尺怼人脸上测量距离,再操纵机器。
谢兰生与莘野二人先是排演了两三遍,确定好了“跑”的速度,让焦点员方便跟焦,接着,在喷泉剩10秒开时,他冲池子跑了过去。水“噗”一声喷上半空,他大叫着掉头就跑,并且撞上郎英胸膛。
这里只有一个机位。谢兰生为减少意外没用滑轨等等工具,而是采用固定机位拍摄了,毕竟使用滑轨的话滑快滑慢不好掌握,两边都动对焦点员也是一个巨大考验。
最后一次真通过了。
拍完,十几个人先填肚子,再转移片场。
…………
这天晚上要拍的是才宽郎英“定情”的戏,非常重要。是个内景,在郎英家。
才宽来叫郎英去餐厅,郎英却想刮刮胡茬,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跟才宽走在路上——莘野留了一点胡茬,但外景里看不出来。
单身男人洗手间乱,镜子也脏,郎英本来想要擦擦,才宽却说来不及了,并且随口出主意道:“都是男人,我给你刮。”
郎英应了。
才宽捧起鸳鸯暖瓶把水倒进鲤鱼盆里,又接了点儿自来水,投投毛巾再拿起来捂在郎英的下巴上,紧接着又把毛巾团成一条擦了擦他嘴唇上方。
而后,他在手心转转香皂,再揉揉,弄出满手的泡泡来,十分轻柔地涂抹在郎英唇周还有下巴。在这期间,郎英始终垂眸看着,气氛逐渐变得暧昧。
才宽碰遍对方唇周,却始终没碰到嘴唇。莘野唇形非常好看,在白色的泡沫中间更是显得极为诱惑。
接着,饰演才宽的谢兰生打开剃胡刀的盒子,把写着“中国上海,FlyingEagle”的飞鹰牌刀片夹在剃胡刀中,拧上手柄,左手捧着莘野的脸,右手缓缓地刮过去,由远及近,让“郎英”的真实面目露出一分。
他小心翼翼地刮剃着,“郎英”始终在盯着他。谢兰生紧抿着嘴唇,演出“才宽”的紧张感。
最后,“郎英”高高扬起颈子,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部位给手正握着刀片的对方。“才宽”轻轻剃掉对方下颌上的细碎胡茬,又用毛巾一下一下由下至上轻轻擦了,看着对方光滑的颈子、性感的喉结,把白毛巾搭在盆沿上,两手捏着他上臂,缓缓缓缓凑过唇去,在他喉结落下一吻。在“郎英”眼睛那个位置,窗外夕阳正散发着金红金红的光芒。“郎英”眼睛清清亮亮,似在看上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这里还有一个特写。
谢兰生的嘴唇贴着,滚烫滚烫,被蛰过似的,又麻又痒,唇上始终都残存着“蜂花檀香皂”的香气。
莘野喉头上下一滚。
而这一场最后一镜是搭在郎英肩上的才宽的手,暗示二人有了初吻。
摄影机从洗手池上一点一点摇了过去,才宽的手、郎英的肩也出现在镜头当中。
谢兰生的指尖动动。
“好!Cut!”于千子喊,“谢导,我吧其实觉得你们打啵也行,拍出来,不用暗示。”
“……”谢兰生想这该不是莘野请来的内鬼吧,不过还是十分专业地答:“这里不用太直白了。才宽郎英两个人的几次亲吻意义不同,表现也不同。这里需要比较委婉。”
“哦……”
“行了,收工。”
“OK。”
很奇怪地,虽然只是吻了喉结,但出来后,谢兰生总疑神疑鬼,觉得整个世界的人都在盯着他嘴唇看,盯着他刚吻过男人喉结的嘴唇看。
非常奇怪。喉结,是莘影帝男人身份最突出的象征之一,与女性颈部纤细柔软的线条完全不同,可谢兰生并未排斥。
甚至……有些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