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面积挺大,除了堆积乐高和关于虞浅的杂志的地方,中间闲置了大片空地。
地暖把屋子烤得暖烘烘,窗外又是轻雪天,阁楼丝毫不受天气影响。
浅木色地板上铺着一块厚重的棕红色毛毯,虞浅才刚睡醒,坐在上面。
她自己的睡裙皱成一团堆在一旁,睡裙上还散落着几颗乐高,是昨晚他们不慎撞散的。
虞浅拿过程骁南的家居服上衣,套在自己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弥漫开。
昨天他压着她接吻时,鼻畔隐约飘散的,也是这样的味道。
放在一旁矮柜上的香薰蜡烛已经被熄灭,虞浅目光略过时,仍然想起昨晚室内只有烛光照明时,程骁南在昏暗光线中隐忍的表情。
还有顺着他额角,缓缓滑落,滴在她胸前的那滴温热的汗。
程骁南那块钻表放在毛毯旁的地板上,虞浅拿起来看了看,已经8点钟。
其实天朦朦亮起时,她隐约感觉到身旁的人起身,在她额心落下一吻,但困意未消,她只留这么一丝印象,又沉沉睡去。
她搬来这栋房子已经将近一周,昨晚还是他们第一次相拥而眠。
前些天程骁南一直感冒未愈,很谨慎地睡在客房,生怕传染她,连接吻都没有。
有时候被她某个不经意的动作撩得受不了,只能克制地轻轻吻一下她的后颈,然后夸张地问她,需不需要找消毒湿巾擦一擦?
昨晚是怎么开始的呢?
好像是晚饭后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久别重逢,在暴雨里激吻。
程骁南撇开目光,端了一杯温水,心不在焉地喝着。
虞浅问他,今天不用吃药?
程骁南就说,已经好了。
感冒痊愈,不用怕传染,后面的事情像是顺理成章。
他们在沙发上接吻,但最后没去客房,也没去主卧,程骁南把她抱上阁楼,几乎是动作急切地从柜子里扯出一张很厚的毛毯丢在地上,然后抱着虞浅倒了上去。
香薰蜡烛是后来点燃的,第一次结束后,他们相拥着躺在毛毯上聊天。
程骁南眯了眯眼睛问:“这灯有点晃眼吧?”
后来他从楼下找来一盒新的香薰蜡烛,点燃,放在矮柜上。
还拎上来两个枕头和一袭薄被,和虞浅商量说,今儿干脆楼上睡吧?
话是这样说,真正折腾完入睡时,已经很晚。
他们从浴室出来,路过客厅,虞浅看了墙壁上的挂钟,是夜里2点钟。
可能人对特别时刻的气味、光线、触感,都格外记忆犹新。
虞浅穿着程骁南的家居服上衣走到楼下,还觉得自己隐约能闻到昨晚蜡烛点燃时的味道,佛手柑和薄荷,也许还有一点甜橙。
程骁南只穿了一条家居裤子站在厨房里,正在把热水注入茶壶里,虞浅在水雾蒸腾里闻到一点正山小种的红茶香。
她问:“你几点起的?”
“也没几点,才起来一会儿,刷视频时候看见彼得朋友圈说喝了柠檬红茶,我也想煮一点。”
程骁南目光往虞浅身上打量片刻,笑了,“大早晨的,这么穿,是不想我今天干别的了。”
正逢周末,程骁南不用去上班,和虞浅端了早餐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茶几旁,放了两个软乎乎的蒲团坐在地上。
红茶浓郁,调了蜂蜜和新鲜的柠檬片进去,面包片涂上厚厚的花生酱。
煎蛋是他尝试着做的,形状不怎么好看,有一颗蛋黄也散了,但虞浅吃时,并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窗外轻雪覆盖了一些矮建筑的房顶,这个小区都是红色楼体,和雪色搭在一起,很有种圣诞节的感觉。
街上总有车子碾过,积雪融化,显露出一种湿润的黑色。
虞浅喝了几口热腾腾的红茶,问程骁南:“昨晚好像撞塌了一幅乐高,怎么办?”
“没事儿,再拼起来就行了。”
程骁南不怎么在意乐高,只问,“有没有磕伤你?”
“没有。”
倒是程骁南自己,肩胛骨处多出两道抓伤。
她在吃面包片时走了个神,拿手机搜了搜乐高的相关资料。
花生酱蹭到嘴角,程骁南凑过来,帮她吻掉。
其实虞浅对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很简单,她不会浪漫,也不会把爱挂在嘴边。
程骁南在阁楼放满了关于她的乐高,她就也定制一副程骁南的乐高人像,利用工作之余拼好,在某个很平常日子,下班拿回家,放在阁楼里。
墙上挂着的是她的巨幅人像,她把程骁南那幅放在地上,靠着墙。
退后几步看看,觉得不太和谐,干脆把一旁的矮柜搬过来,用来放程骁南的人像。
虞浅的人像是向右看的,正好程骁南的人像是向左看,有了矮柜的高度加持,就像两个人在对视。
这样看起来,好看多了。
起初程骁南没发现,隔几天,虞浅正在做睡前瑜伽,程骁南从阁楼上下来,步子匆匆,走到虞浅面前,把人抱起来:“什么时候放的?”
“前几天。”
程骁南好像很喜欢他那副乐高人像,拍了照片发朋友圈,还非要凑够九宫格。
这事儿虞浅完全不知情,做完瑜伽再看手机时,看到了彼得的信息:
【你俩秀恩爱还没完了?】
也是有彼得这番提醒,虞浅才发现了朋友圈里的动静。
回国这段时间,于公于私,虞浅和程骁南都有不少共同的朋友交集。
因而虞浅能看见,他那条动态下面,不少熟人评论,甚至还有人在底下聊起天来。
季苒在下面评论了一长串的“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沈深马上冒出来,“质问”季苒,“你羡慕什么,是我前天晚上给你买的羊杂汤它不香吗?还是我圣诞节给你买的袜子它不暖?”
季苒说,“是你藏在电视底下的银行卡数额不够大。”
后面沈深突然哭天喊地,说自己这个冬天最后一点积蓄也没了,让程骁南养他。
程骁南只回了一句话,“我凭什么?”
孙月的评论是:“妈妈!我又被狗粮噎到了,快帮我叫救护车。”
有几条评论和她这个内容相似,要么说又相信爱情了,要么说狗粮太多。
连彼得和安谷都在下面凑热闹——
“现在的年轻人呐,啧啧啧,真是浪漫。”
“可不,真是浪漫,不过这乐高房间设计得真不错,配色也鲜艳。”
“老安,我有灵感了,想做一条这样马赛克图案的裙子。”
还有不是特别熟悉的摄影师,在下面问程骁南:“你们?”
程骁南大大方方回应:“嗯,我们。”
因为共同好友太多,虞浅看了好一会儿才把下面的评论都看完。
搞笑的是,还有人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好像他们今天结婚了一样。
虞浅想了想,给程骁南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因为过去的那些经历,虞浅很少上网,电影只看助理下载好的,而且不开弹幕;视频也只看瑜伽类教学视频。
上一次看这样多的回复,还是在高中贴吧里。
那时候学校贴吧的管理远远没有现在这么严格,说什么的都有,那条关于她帖子下面两千多层楼。
现在想想,她当时也不是全然不难过的。
只是那些难过没有发泄渠道,只能憋在心里。
不然能怎么办呢?
哭吗?歇斯底里地大喊吗?
可是那样做,真的会有人相信她的剖白吗?
或者说,那样做之后,那些关于她的恶意就真的会消失么?
虞浅只能沉默,把所有情绪藏起来,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慢慢地蒸发掉、流失掉。
没消失的那些,就继续藏匿在身体里,像生在器官里的小刺,是不是要戳她一下。
可能是被戳得太多了,连疼痛都成了习惯。
很多人说她酷,说她洒脱。
但她自己知道,她不喜欢上网,其实已经是在回避了。
可是她遇见程骁南。
她记得他松垮地穿着校服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一只袖子撸起来,戴了护腕。
他把篮球丢在她的副驾驶位下面,手支撑跑车窗沿,紧紧盯着她看。
像要透过她眼睛,看穿她藏起来的那些所有情绪。
虞浅安安静静同他对视,恐惧难以启齿,只能压制着自己的恼羞成怒,平静问他:“你有病?”
被怼了的少年也不恼,只挑挑眉梢:“姐姐,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客厅里传来一点声响,程骁南坐在沙发上,探身出来,往卧室这边看:“姐姐,给我点赞了?”
这句疑问的声音和记忆里的语调重合。
虞浅坐在瑜伽垫上,擡眼往客厅望去——
沙发旁是放着一盆盛开的虞美人,茶几已经从窗边挪回来,上面的果盘切得不怎么好看,苹果和橙什么形状都有,还有奇形怪状的蜜瓜,都出自程骁南之手。
主灯关了,只亮着一圈灯带和地灯,暖色调,显得屋子里暖融融。
程骁南笑起来,总是露着一个小酒窝在脸颊上。
他问:“你要不困,要不要看个综艺再睡?找到一部超搞笑的。”
有那么一瞬间,虞浅突然觉得,那些贴吧里论坛里的污言秽语、八卦诋毁,课桌里的蟑螂和老鼠尸体,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现在生活在一个崭新的世界了,有爱,有暖,也有希望。
还有一个,会在最亲密时刻,也隐忍着冲动,肯问她疼不疼的男朋友。
虞浅说自己困了,程骁南就关掉电视:“那不看了,睡觉。”
睡前,程骁南把手机放在床头,说:“老程叫了明天一起吃饭,在家里吃。我家阿姨手艺很不错,你想吃什么说给我听,我让她给你准备?”
虞浅摇头,问:“明天中午还是晚上?”
“老程说听你时间,你想什么时候都行。”
程骁南这样说时,脸上又露出少年的影子,有种幸福家庭长大的嚣张底气,“你身份比我牛多了,未来儿媳妇呢,说什么他不得答应?你就是说夜里1点想在家支炉子烧烤,老程都得想办法搞个碳炉子回来。”
可能是虞浅的眼神有点疑惑,程骁南笃定地说:“你不知道,在我家女人地位最高,以前我妈是家里老大,她说东,老程不敢往西。”
他讲,小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撞见老程急急忙忙出门。
那会儿家里还没有阿姨,买什么东西都得老程亲力亲为。
程骁南问老程,爸,你干什么去?
老程步子都没停一下,直接钻进车里,发动车子:“你妈想吃中央街口那家糖炒栗子,我得快点去,去晚了人家收摊了。”
程骁南笑了一声:“后来他把车停路边,被交警抓到,给贴条罚了200块钱,回家之后我妈就边吃栗子边念叨他,老程可窝囊了,也不敢辩解,一边给我妈剥栗子,一边点头说是是是,下次停车会注意。”
听程骁南说着他家里以前的事情,虞浅忽然有些期待明天的午饭。
也有那么一点理解,为什么曲莉雯等那个男人等了二十几年,会在遇见程骁南的爸爸时,有些动摇,想要开展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
睡前,虞浅闭着眼睛说:“明天上午出去一趟吧,给你爸爸买点东西。”
“都行,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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