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热水壶冒着蒸汽,伴着水花沸腾的声音呜鸣。
姜恬关了天然气,靠在料理台边忿忿。
她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安慰人,虽然没有感人至深,也还算诚恳吧?
怎么房东居然是那副反应?
想到他用食指点着她额头把她轻轻推开的动作,姜恬磨了磨牙,转身捞起料理台上的玻璃罐“啪”一声拧开,玻璃罐被她重重放在桌上,干迷叠香的味道混合在空气里。
Lune耸了耸湿漉漉的小鼻子,扬着柿饼脸正企图靠近,听见玻璃罐子和白瓷桌面相触的重响,先是顿住脚步甩了甩尾巴,而后非常有眼色地跑了。
姜恬举着勺子戳进干燥的迷叠香茶里,力度像是泄愤,等茶叶被倒进透明的茶壶又注入开水,空气里飘满了清香的水蒸气,手机也跟着响了一声。
不是苏晚舟的无聊链接,是姜忬:
【明天吃个饭。】
姜忬大概还在对姜恬从老太太生日宴上“逃跑”的事耿耿于怀,觉得她这样做万一被人看见是损害了姜家人的利益,估计还想要警告她一下。
以前所有关于姜家的事都是姜恬的心结,身世也好,姜家人的态度也好,都是姜恬躲不过逃不掉不得不深陷其中的泥潭。
现在,她看着姜忬的信息,淡定地把迷叠香茶倒进茶杯里,吹开叶片抿了一口,才坚定地给姜忬回了信息:
【没空。】
就好像那些困着她的往事都已经离她很远了,从那天房东把她从姜家的高墙上轻轻拉下来,她觉得姜家人的所有就再也给她造不成困扰了。
就好像被关在玻璃罩子里的飞虫,一直徒劳地扑棱着翅膀。
终于有一天,有人把玻璃罩砸开,轻声问,要跟我私个奔吗?
魏醇其实在姜恬下楼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到她下楼的脚步快要消失,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脚步声好像有点重,这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因为他把她推开了?
想到姜恬扬着脸颊带着点得意的小表情,她凑得很近,身上的迷叠香味道直往鼻子里钻,皮肤白皙,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搅得他喉咙发干。
他推开的那一下应该还挺温柔的。
主要是,不推开她,他有点受不了。
姜恬那个眼神太勾人。
魏醇舔了下嘴唇。
但是推开呢,又把人惹生气了。
这么想着,魏醇手里无意识地操控着鼠标清了电脑垃圾。
等他回过神,电脑里刚才的那份文件已经没了,魏醇一愣,找了几个文档都没发现踪影。
魏醇有点无语。
这会儿要是下去跟人家姑娘说自己把她辛辛苦苦做的文档搞丢了,他都有点怕姜恬会气得背着包回法国去。
在网上查文档修复步骤后,魏醇下了个电脑恢复工具,敲着键盘找回文档时,他突然低低笑了。
好像他除了有点不敢惹江樾,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这么怂的。
第一次体会到怂是什么感受的魏醇,弯起嘴角等着文档修复好再下楼去哄姜恬,却蓦地看见了修复工具里查找出来的一堆文档里,居然还有几年前江樾删除的旧文档。
江樾这人,非常细致,很多时候魏醇开玩笑都会笑他像个小姑娘。
连删除的文档他都会规规矩矩地改好名字、做了分类后再删除:【废除-乐谱】、【废除-歌词】、【废除-论文】、【废除-资料】……
魏醇看着这些时间久远的旧文档,被这种熟悉的风格带得轻轻叹了口气。
“哥你是不是喜欢你们那个什么学生会副会长啊?我看着长得还行,够资格给我当嫂子了,喜欢你就追啊,怕屁。”
“没有喜欢,别胡说。”
魏醇想起他怂恿江樾追姑娘时说的话。
现在他自己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并没有坦荡地去追。
起码要把江樾的事情查清楚。
你不会那么轻易就抛下我的是不是,哥?
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是不是,哥?
魏醇按着太阳穴,手指滑动着鼠标,突然看见一个什么都没标的废文档。
什么都没标?
这不像江樾。
这个文档像是一封没发出去的邮件,里面只有一句话:
“jiang,再去法国一起吃饭吧,很喜欢你的迷叠香茶。”
Jiang?
法国?
迷叠香茶?
魏醇蹙起眉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看见这三个词他只能想到住在楼下的姜恬。
可这个文档的时间是三年前。
有一阵子江樾总是往法国跑,去个两三天就回来。
都是成年人哪怕是亲兄弟也不会事无巨细地报告给对方,而且魏醇本来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只调侃了几次“是不是喜欢上法国姑娘了跑这么勤”,完全没当回事儿。
但现在一看……
他盯着短短的一行字,突然有点烦躁,摸出烟叼进嘴里点燃。
一直到烟灰缸里戳了3截烟蒂,卧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魏醇的烦躁还是没消下去。
他霍然起身,动作大了点,椅子跟地板摩擦,划出一道悠长的“吱嘎——“。
而魏醇已经踩着这声尾音快步跑下楼梯,过了一楼半的楼梯转角,他看见了坐在餐厅的姜恬。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投射了大片色彩在原木色的餐桌上,姜恬就坐在那儿,穿着绿色棉麻布料的吊带长裙,手里端着茶杯。
清新的迷叠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迷叠香茶。
魏醇瞳孔微缩。
她知道那扇窗子上的彩绘是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被蛇引诱吃下智慧果的故事,她知道楼梯扶手上的雕花都是什么植物。
她说魏醇是她的男神,但她不知道那些歌都是江樾谱曲填词的作品。
她跟江樾一样喜欢小动物。
现在这个姑娘正戴着一副蓝牙降噪耳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扇窗子的彩光里,喝着迷叠香茶。
魏醇突然想起某次江樾从法国回来,拿了个玻璃的小罐子,泡了一壶迷叠香茶给他尝。
江樾好像就是从那次之后,才开始特别喜欢迷叠香的味道。
如果是江樾在,他会不会喜欢这个跟他十分默契的有着共同爱好的姑娘?
或者,江樾会不会比他更早熟识这个坐在餐厅里的姑娘?
魏醇感觉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着疼。
他擡手按了按。
姜恬戴着耳机,与世隔绝似的,耳畔都是魏醇的歌声,一首《天堂失火》循环了好多遍,调子悠扬,让人安心。
她慢慢喝着茶,无意间擡眸,被靠着墙壁站在楼梯上的房东吓了一跳。
房东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沉的气势。
姜恬愣了愣,刚想叫他,转念想起房东刚才在楼上用食指推开她的动作,撇了下嘴,十分记仇地没有开口。
但房东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她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
不是,怎么了?
是不是在那些花语什么的里面找到关于前男友死因的线索了?
姜恬不开口,却故意把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发出一点响声。
房东像是灵魂出鞘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咳。”姜恬装作嗓子痒,重重地咳了几声,“咳咳咳!”
站在楼梯上的人终于有反应了,像是被惊醒一样,掀起眼皮看过来,眼底压着莫名的情绪,嘴角的弧度也有点牵强:“请我喝杯茶吗?闻起来很香。”
想喝茶你就说啊。
在那儿凹什么造型!
装什么深沉!
怪让人担心的。
姜恬松了一口气,摘掉耳机又倒了一杯茶:“过来吧,温度刚好。”
房东大步走过来,姜恬突然有种错觉,这人步伐迈得气势汹汹好像生了闷气?
跟谁啊?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把茶杯推到对面,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房东却没有按照她想的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去,突然拽着她的椅背,把她连人带椅子一起转了个方向,手臂撑在她的椅背上。
“你消气了吗?”房东垂下目光,看着她。
姜恬愣了愣,她那会儿在楼上情绪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我没……”姜恬刚开口,房东的脸却离她越来越近。
近到能清晰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唇纹。
姜恬有点说不出的慌乱,伸出食指用指尖点住房东的额头,轻轻往后推了一下。
这样做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跟房东之前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所以刚才在楼上,是因为她靠得太近了人家才推开她的?
那她的脾气是不是发得有点没道理?
魏醇拉住姜恬的手腕,把额头抵在椅背上,偏过头就能看见姜恬白得几乎透明的耳廓和耳边带着自然卷的碎发。
魏醇声音有点哑:“姜恬,你有没有……”
有没有跟别人一起喝过迷叠香茶?
有没有认识过一个叫江樾的人?
魏醇没有把话问完,沉默地看着姜恬的侧脸。
姜恬靠着椅背慢慢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房东的眼睛,有点懵:“有没有什么?”
“谢谢。”房东.突然说。
“什么?”姜恬更懵了。
“谢谢。”
房东这么说的时候人已经站直了,但握着她手腕的手没松开。
姜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顺着他的力度跟着站起来,她其实是有点震惊的。
在楼上安慰他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前的事了吧?
现在说什么谢谢?
房东这反映弧也太长了。
而且,说什么谢谢啊?
突然这么客气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姜恬心里槽点太多,没忍住嘀咕了一句:“突然客气什么劲儿,刚才在楼上也没见你这么客气。”
“不是为了之前的事,是提前的道谢。”房东说完他轻轻拉了下姜恬的手腕。
她感觉到自己鼻子撞上了他的胸膛,整个人被房东揽进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姜恬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说:“借个拥抱,等你需要的时候再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