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车子里暖气开得挺足,车窗上凝了一层淡白色的雾气,姜恬里面穿着旗袍,腰上系着房东的棕色格子衬衫,身上还披着一件宽大的休闲西服——这是房东刚才在后备箱的纸袋里翻出来的,标签还没拆。
单看风格不像是他的。
棉麻面料的米白色休闲西装柔软舒适,七分袖,袖口是卷边设计,卷上来的布料是淡淡的鸭绒黄。
怎么看都觉得,这更像是他那位前男友先生的衣服。
窗外雨势太大,房东收了雨伞丢进后备箱,拎着另一个牛皮纸袋冒雨钻进驾驶位,袋子沾了几滴雨水晕染出自然又朴素的水痕,里面是一件白衬衫,依然不像是他的风格。
扯开的袋子被房东侧身放去后座,他这个抻长手臂放东西的动作衣摆随之撩起,腹肌和腰上的肌肉露在开着暖气的空气里。
姜恬想到刚才扑进他怀里时的那一瞬心跳漏拍,刚准备悸动又瞥见自己身上的西服外套和房东手里的白衬衫。
悸动就这么卡住了。
她深深吐了口气,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不太舒服。
越来越不乐意想到那位前男友先生。
虽然她还披着疑似人家的外套。
房东在姜恬面前打了个响指,开了个玩笑:“我换衣服,不回避一下?”
姜恬把胳膊抱在胸前,像个女流氓一样打量他,嘴硬道:“第一次见面不就见过了。”
不止第一次见面,连第二次你也没穿上衣,只围了个浴巾。
苏晚舟那句“那可能就是馋人家身子了吧”突然从姜恬脑海闪现,她指尖不自然地蜷了一下。
“那看吧,我腹肌练得还行。”房东悠地轻笑一声,坦坦荡荡地擡手扯下短袖。
姜恬嘴上说得牛哄哄的,真看见他脱衣服瞬间转过身去,对着凝着雾气的玻璃干瞪眼。
这一趟姜家来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都不对劲。
看房东不对劲。
想到房东的前男友更不对劲。
姜家果然有什么神秘的玄学,专门克她。
身后的悉索声提醒着姜恬房东在换衣服,她抿了抿嘴,为了转移注意力,擡起手在雾气上画了一支羽毛。
指尖画在微凉的玻璃上,姜恬心里不太平静。
也许是房东的感觉跟魏醇太像了,都是那种痞调又嚣张的性子,所以她今天像吃错药了似的格外关注房东的一举一动?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她在意的还是魏醇吧?
突然松了一口气。
姜恬这边做完心理建设,一回头,房东虽然穿着白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却大大咧咧地敞着,衬衫袖卷到手肘。
这么一板一眼的正经衬衫,居然能让他穿出痞子味。
问题是姜恬还特别吃这种风格。
刚才的心理建设顿时摇摇欲坠,姜恬指着房东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敏感道:“你!把扣子系上!”
房东莫名其妙地睇过半个眼神,又垂头看了眼自己,勉强系了一个:“都系上憋死了。”
姜恬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抿着唇思索半秒,换了个话题:“我们去哪?”
“想回家还是想出去?”房东问了一句,随后又笑了,“想出去是吧?挑个地儿?”
回卜荫别墅姜恬大概只有撸猫和调香这两件事可做,想要出去一时间又不知道去哪。
其实真正犯难又忐忑的是:
她不确定房东把她从姜家带出来后的时间是不是要跟她一起找点事情做。
姜恬思考时有个习惯性动作,会无意识地慢慢鼓起嘴,那张过于明艳的脸就会鼓起来,冲淡那种犀利的美,像个小刺豚。
房东见她没说话,偏头,看见她鼓着腮的样子,失笑:“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装什么可爱。”
姜恬茫然了一瞬。
原来鼓起嘴的样子是可爱吗?
苏晚舟不是说她这个动作像弱智的煞笔么……
对了,苏晚舟。
姜恬握着手机,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让房东送她去OB跟苏晚舟他们喝一顿来打发时间。
“要不……”
“带你去个地方?”房东跟她同时开口,语速比她略快。
原来是要一起行动的啊。
悬着的心落地。
姜恬靠回副驾座椅里,整个人变得轻松,用她那副轻度烟嗓迅速回答:“好啊。”
生怕慢一拍房东就会改变主意。
姜恬一天没吃饭了,这会儿放松下来胃里有些发空,隐约的有些刺痛。
她无意识地把手放在胃部揉了两下,没看到房东虹膜移到眼角用余光扫了一眼她的手。
从西郊回去需要很久,姜恬慢慢阖上眼,睡意朦胧间感觉车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吹进一小股夹着湿气的凉风,很快又恢复温暖。
她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睛,看见房东穿着那件白衬衫,冒着雨跑进便利店,不到两分钟又冒着雨跑出来了,手里拎着个袋子。
车门再次被打开,姜恬窝在座椅里的姿势很舒服,懒得动,只睇过目光,声音里透着慵懒,问:“买什么了?”
一个带着雨珠的塑料袋落到两人中间的扶手箱上,房东从里面拿出一瓶粉嘟嘟的玻璃瓶,拧松瓶盖后才递过来:“那么大个烤盘都不吃点?找罪受呢?”
房东这个痞子痞得不太敬业,偶尔也会露出温柔的一面。
比如停车给她买牛奶。
比如每次递给她罐装啤酒或者牛奶都会先帮他打开盖子。
这些习惯是他自己的,还是跟着前男友感染的呢?
“等我喂你呢?”房东拎着玻璃瓶的手悬在空气里,调侃着催了她一声。
姜恬赶紧接过玻璃瓶,日文商标下面画了两个草莓,估计是从保温柜里拿的,摸着温热。
拧开瓶盖,空气里飘出一阵草莓牛奶的甜香,姜恬突然弯着眼睛笑了。
这可能是她最接近小女生的时刻了,第一次有人买了草莓牛奶给她喝,还是热的。
房东正在发动车子,看听见笑声偏过头,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喜欢?”
“嗯。”姜恬抿了口牛奶,美滋滋地点头。
温热的草莓牛奶缓解了胃部的不适。
果然跟着房东混时间是对的,要是跟着苏晚舟,估计她饿的时候只能抢下苏少爷准备丢进洋酒里的枸杞嚼一把。
然后还要被喝多的苏少爷大着舌头催,“喝完啊恬妹,剩这么多养鱼吗?”
嗯,还是房东好。
房东真好!
车子开了很久,两人一路没说话,但也没觉得这样的相处尴尬或者无聊。
一个人的无聊是无聊,两个人一起无聊就好很多。
像是拼图凹凸不平的边缘对齐了、上面的图案也对得刚刚好那种感觉,特别舒服。
雨势渐消,房东把车子停进停车场时天已经完全晴了,姜恬坐在车里向外看,看见停车场地上被雨水冲刷得新红的油漆大字:附中职工停车场。
附中?
职工停车场?
您可真是个神秘的人啊这位房东。
不但是失恋的基佬、是夜店工作的小哥、是温柔的痞子……
您还是一位有文化的学校职工吗?
姜恬带着一脑袋问号看向房东,房东降了车窗趴在上面跟保安大爷搭话:“曹叔,好久不见啊,我把车停这儿行不?”
“臭小子,停吧,老师们都放假呢,”曹叔推开保安室的门,“要去学校里?不许再拽篮筐了啊!一年被你拽下来好几个,说起来,你是不是很久没来了?”
附中是魏醇和江樾的母校,江樾走后他没再来过。
魏醇借着垂眸的动作挡住眼底的不自然,摸了摸鼻尖,再开口时又是那种不正经的语气:“啊,是有一年多了,这不是心情不太好懒得动么。”
曹叔一脸不信,还笑着调侃他:“全校通报批评都有心情坐我屋里吃煮方便面的人,还心情不好了?你忘了你……”
“哎,曹叔曹叔,”魏醇赶紧打断他,指了指身后的车子,“给留点面子,跟朋友来的。”
曹叔这才注意到车里的姜恬,看过去笑得更灿烂了,八卦兮兮:“是女朋友吗?”
魏醇嘴角弯了弯,没回答:“您给开下大门,我带她去附中里面转一圈,一会儿出来一起吃午饭啊曹叔,想吃你煮的方便面,要加火腿肠和鱼丸的。”
被称为曹叔的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方言,姜恬听不懂,只在他看过来时腼腆地笑了笑。
曹叔也对着她笑了,还点了下头。
这个曹叔笑起来特别和蔼,眼角皱纹舒展,穿着一件中年款条纹半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就是姜恬想象中那种慈祥父亲的标配打扮。
姜恬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啧,看什么呢。”房东打了个响指,“走了,外套别脱,挺冷的。”
姜恬没舍得放下手里的第二瓶草莓牛奶,才喝了一小半,抱着牛奶就下车了,学着房东的称呼跟站在门卫室门口的和蔼大爷打招呼:“曹叔。”
“进去玩吧,学校放假了没有别人。”曹叔说,“看着小魏啊,别让他拽篮球框。”
姜恬没怎么体会过来自陌生长辈的热情,稍显局促,也不端那副渣女架子了,不管听没听懂先乖乖点头。
迈进操场她才问:“曹叔说什么?对了,你叫小伟吗?伟大的伟?”
“伪装的伪。”房东说。
这人嘴里为什么没一句实话!
姜恬腰上系着房东的格子衬衫,肩上披着疑似房东前男友的休闲西服,又穿着尖头皮鞋和旗袍,总觉得自己这打扮不伦不类。
走在房东身后,姜恬暗自把腰上的衬衫解下来搭在手臂上。
绿色的人工草坪上泛着雨水的光泽,红色跑道被冲刷得格外鲜亮,教学楼上贴着金色的大字: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姜恬成长过程跟普通孩子不太一样,懂事起只学了怎么调香,或者跟着老师跑到原料产地去辨别原料质量。
她几乎没来过学校,看哪都好奇,脚都迈进教学楼里了,还扭着头看身后的操场,问:“哎,国旗杆下面那个台子是干什么的?”
看着像是戏台子?
房东头都没回,吊儿郎当地插着兜往前走:“那个啊,表扬好学生,批评坏学生,都站那儿。”
“你上去过吗?”姜恬跟着他迈上楼梯。
“去过啊,”房东说,“上去念了份检讨,全校师生站下面听,挺刺激。”
姜恬感觉自己能想象出来那个画面,这人站上去肯定也不会诚惶诚恐,估计还是这副嚣张的样子,没准手还要插在裤兜里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她脑补了一下,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教学楼里特别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姜恬趴在门玻璃上往教室里面看,一排排桌椅落了一小层灰,黑板上还有“高考倒计时:0”几个粉笔字,旁边是一大片鬼画符似的签名。
房东夹着淡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穿过空旷的楼道带了点回音:“这也就是放假带你来的,要不你得挨揍。”
“嗯?”姜恬还扒着玻璃,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不知道对于学生来说后门玻璃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多恐怖。”房东笑着。
姜恬还是不太明白,追着着房东的身影跑了几步。
房东两只手插在兜里停在一间教室门口,高三(1)班,他问:“想进去吗?”
金色的锁明晃晃地挂在门上,看着挺旧了,但也不代表他们就能打开……
房东拎着挂锁上面的拱形扣,一用力,“咔哒”锁开了。
姜恬懵了:“……你这算不算破坏公物?”
“没坏,就是松,”房东把锁放进兜里,推着姜恬,“这锁几年前就该换了,学校越来越抠门,真是和谐社会了,都不怕被偷的。”
姜恬坐在一套桌椅里,说不出的兴奋,拧开草莓牛奶喝了一口,看向站在讲台上的房东:“上学也很有意思嘛,排排坐,听老师讲课。”
房东拿起一截粉笔,指了指她:“来,给你上一课。”
姜恬马上期待地看过去。
房东背对着姜恬,干净的手指捏着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两条细细的弧线,弧线中间的部位画了一根像冰棍杆一样的东西。
冰棍杆还穿了鞋子?
“今天我们来上第一课,”房东潇洒地在他的抽象画上打了个大叉子,扭过头,抛着粉笔,“姜同学,上学不许穿开叉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