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一进门就看见长袍大褂的阎王爷坐在他家的沙发里,他家冷得跟冰柜似的,他一边搓着手臂一边诧异地打量着阎王:“你怎么来了?”
阎王正好奇地摆弄着何方茶几上的磁悬浮地球仪,看到何方回来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温润如玉的笑:“不请自来,多有打扰。”
何方摆摆手:“打扰倒是不打扰,就是…你能想法子收一收身上的冷气吗?比我家中央空调都管用,我这汗毛都竖起来了你瞧见没?”何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把胳膊递给阎王看,证明自己没说假话。
阎王笑了笑:“抱歉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到。”说着屋里跟大地回春似的突然就暖了起来,他打量着何方手里提着的小纸盒,“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何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蛋糕盒,这才想起来从进门他就没见到蛟蛟了,他抻着脖子往蛟蛟卧室的方向看去,喊了一声:“蛟蛟?”隔了两秒没人回应他才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阎王,“你来的时候看见蛟蛟了吗?”
阎王笑着:“她与我聊了几句,你回来前便走了。”
本来何方是不想把他和蛟蛟闹矛盾了的事情表现的太明显的,毕竟对他来说阎王怎么也是个外人。
但一听说她走了何方就绷不住了,声音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走了?走去哪了?你怎么不拦着点!”喊完对上身旁的人儒雅温和的笑脸才猛然想起面前这人看着再无害也是个阎王,他干笑了两声说了实话,“咳,那什么,我中午才刚把她惹生气了,她这突然走了我有点担心。”
阎王听完何方的话有点意外,大妖会跟人生气?出去走走还需要被人担心?
他想了想,这大概就是情之一字带来的迷惑吧,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袖上的绣花,随即笑着对何方说:“你不必过多担心,她只是出去走走,前些日子受了天雷和神器反噬身体并未完全恢复,她虽是生于天地间但蛟龙向来亲近江河湖海,重伤未愈定是要去水中修养些时日的,这也是她走前托我说与你的。”
听完阎王的话何方把手里的蛋糕盒子放在茶几上,蔫巴巴地往沙发里一靠,蛟蛟离开的理由听起来有理有据的很容易让人信服,如果不经历中午的事情他也不会多想…
只是,现在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他都敏感地意识到,蛟蛟是在躲他,就是在躲他!
何方饱含怨气地想:要去水里修养怎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天去?水里修养就不能在浴缸里放满水泡泡吗?不行的话,就不能约他去海边来个双人游吗?
就算是不得不今天去、不得不去那个让人想起来就头皮发麻的深海底,就不能亲口跟他说一声再走吗?
他这边跟个怨妇似的在心里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阎王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仍然挂着一脸笑颇为好奇地打了一圈何方家大大小小的陈设摆件,最后目光又落回到何方脸上,说实话,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没有何方这一脸幽怨看起来有意思。
在阎王的打量下,沉默了良久的何方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毕竟人家阎王爷是百忙之中来他这儿上门做客的,他总不能一直拉着脸坐这儿不吭声吧,那也太没礼貌了,何方清了清嗓子:“我去给你泡壶茶来。”
阎王到了人间也没有多拘谨,毕竟是见惯了生生死死大风大浪的人,他冲着何方摆摆手:“茶就不用了,这个,里面是什么?”
何方愣了一下,顺着阎王的目光看了过去,他带回来的装着树莓蛋糕的粉色小盒子静静地摆在茶几上,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他进屋十分钟内阎王爷第二次问他这个蛋糕盒是什么了吧?他把蛋糕盒子推到阎王面前:“一块树莓味的小蛋糕,尝尝吗?”
阎王也没客气,打开纸盒闻了一下,就是这个味道没错,有一次蛟蛟去阎王殿找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这种水果和不知道是什么混合在一起的淡淡的甜味,原来是糕点的味道,她喜欢这种糕点?
何方倒是不知道阎王爷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看着他把纸盒拆卡但没并有动手要吃的意思,何方的脑洞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他恍然大悟一样拍了一下大腿:“哎,你能吃吗?用不用我把这个扔到什么火盆里烧给你?”
端着蛋糕的阎王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小叉子戳起一块含进了嘴里,证明完自己能吃到才转头跟何方说:“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虽然我整日与魂魄一起,但我是鬼也是仙。”
阎王收敛了一身阴气,但屋子里的温度也还是时冷时热的,何方还是决定沏一壶热茶跟他边喝边聊,招待客人总得有招待客人的样子,他直接翻出家里最贵的一盒拆了包装丢进开水里泡着,茶艺之类的他半点都不懂,反正他喝茶都是一撮茶叶往开水里一丢,泡出颜色吹吹就喝了。
但他面前坐着的显然是个懂茶艺的阎王爷,并且已经被他的一顿操作惊呆了,愣了愣才开口问他:“如此不是牛嚼牡丹浪费了好茶吗?”
蛟蛟莫名其妙地走了何方本来就心里堵,这会儿看到蛟蛟丢在茶几上没带走的手机更是烦躁的半点耐心都没了,管你是阎王还是玉皇大帝,怼你没商量:“你就说你喝不喝吧,不喝就给你拿矿泉水。”
阎王顿了顿,突然哈哈大笑:“何方,你与之前的确有些不同了。”
阎王自然是熟悉何方的,何方的魂魄在阎王殿修养了万年才终于得以入轮回,而坐在一旁看他魂魄中前尘往事的记忆曾是阎王爷茶余饭后消磨时间最好的方式。
听到这话轮到何方愣了愣,手里拿着的茶杯一晃洒出些滚烫的茶水来,何方嘶了一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撂,一边甩手一边问:“你…见过我,不对,你见过我前世?”
阎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笑着:“上次在地府不是说过,但凡是人轮回前都要到我那儿走一遭的,我见过你前世有什么不对?”
何方犹豫了一下,把目光落到小指的新月印记上:“不对,我其实根本没有前世今生,我一直都是同一个人,过了奈何桥喝了你那个没什么卵用的破梦破汤,也仍然是我,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哪怕开始了新的人生,我也跟其他转世投胎的人不一样。”他缓缓地擡起头,笑了一下,“我说的对吗?阎王爷。”
海水温柔地敲打着海边的礁石,激起细小的浪花,水面波光粼粼一派宁和,几千米深的海底一条白色的蛟龙穿梭而过,所到之处鱼群纷纷避开。白蛟在海底的暗礁洞里游了一圈,最后化为人形,长发随着海水摇曳,银红色的眸子中藏着深深的迷茫。
中午何方按着她的手放在他胸口上的一瞬间,她似乎穿越时空看到了曾经的何方,她甚至觉得他已经是曾经的何方了,太像了,她快要分不清了。
想靠近,想再近一点,想要心猿意马就相拥。
蛟蛟俯在一块暗礁上用手去抠上面凹凸不平的礁石,手指碰到的地方都碎成了粉末随海水飘散了,想靠近才要躲开,想再近一点才不得不离得远远的,想要相拥才不得不仓皇逃离,因为她发现,无论何方有没有那些从前的记忆她都没办法抗拒他的灵魂。
他有一双深情的眼眸,让人总想闭着眼睛不顾一切地沉溺进去。
如果会受到伤害的只有她自己,那倒是没什么所所谓,但何方不行,不可以让何方受到任何伤害。
想到何方差一点魂飞魄散的那天,他胸前殷虹的鲜血,眸中的深情逐渐消散变得了无生气。想到她用妖命聚拢了他四散纷飞的魂魄跑到地府时,判官摇头说的那句:“凡人替妖挡命,落得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就算我让他入了轮回,他也会在轮回路上魂飞魄散…”
想到十万通天石阶她每上一阶就磕下一头怀里何方的魂魄仍然越来越淡时那份绝望和恐慌。
想到曾与他分别了万年之久的孤寂的日夜。
蛟蛟眼中的迷茫恢复了清明,态度重新坚定起来,绝不能重温噩梦绝不能再让何方受到伤害,在他完全恢复之前,绝对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她垂眸看着深海,心想:就在海底多呆几天吧。
对于何方突然问出口的话阎王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温润如玉的笑,他把手里的茶杯方在茶几上,认真地看着何方:“她从不肯对你多说是怕你知道的太多伤到魂魄,何方,我是个没有感情的鬼仙,你现在哪怕死在我面前,我也顶多会怕那个姑奶奶让世间再无地府和阎王,不会同情你半分。你问我,我便说与你听。”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你可想好了?问是不问?”
何方看着阎王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有点无语地接了一句:“就好像我问的你就一定能答上来一样,我要问你蛟蛟心里有没有我,有的话又占多少分量,你就知道了?还说得挺牛逼的样子,我问你就说与我听,啧。”
何方最后一句是小声嘟囔着说出来的,阎王失笑地看了他一眼,有点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知道就说不知道就算了,我听完之后是死是活也不用你负责。”何方直起身子把胳膊打在腿上微微倾向阎王的方向,“不过,今天我有点累了,阎王爷明天还来吗?”
本来今天就不爽,不爽到爆炸,这个阎王爷还跟他摆谱,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是要吓唬谁啊,本着这样的想法何方准备将他一军:哎嘿!你想说嘛?我还不急着听呢~
阎王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本来便是打算在你这里叨扰几日的,自然不会走。”
何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想住这儿?你睡哪?”
阎王不在意地笑着:“我不需要睡觉。”又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脑,“这个,我可以看到世人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想起上次在阎王殿的对话,何方了然地瞥了他一眼,敢情这人是来他家看电影来了:“我给你找,你能去把你这身长袍大褂的换下来么?我有没穿过的新衣服。”毕竟要是许惟突然来了家里有个男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是有个古装扮相的男人就不是很好解释了。
阎王换上了何方的短袖和短裤,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在落地镜前动了动:“如此,便多谢了。”
何方帮阎王把他换下来得长袍挂进自己的衣柜里,看到他袖口上的一朵绣花时何方顿了顿。
这个图案好眼熟?玉兰花?
他勾了勾嘴角,心想:还说自己是莫得感情的鬼仙,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