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哩用食指的第二个指节抚掉了睫毛上的一小滴雨水,还说春雨贵如油,她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几乎一天一次的下,跟天漏了似的,不知道还贵不贵。
人生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意外,比如她意外地放走了余亦燎的乌鸦,比如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冒着细细密密的小雨穿梭在花鸟市场里就为了找一家卖乌鸦的店。
再比如,刚才她打给余亦燎那个电话,会是一个听起来冷冰冰的女人接的。
那女人怎么说来着?
“唐小姐,余队出去查案了,你晚些再打来吧。”
唐哩打量着周围的店面,用眼睛在大大小小的鸟笼里搜索着乌鸦的身影,心里却不停地猜测着:那女的是同事?同事会随便接人电话?接人电话态度还那么拽?
什么没礼貌的狗屁同事!
唐哩用皮鞋尖挑起一颗小石头,小石头滚着跳着往前蹦了一段距离。
出去查案就不能拿着手机吗?多装一个手机能沉死他么?
一家一家鸟店问下来,老板们的回复都是一样的。
乌鸦那玩意儿一般没人养,养不熟,用笼子吧,它脾气大会把自己撞得羽毛都变形脱落,不用笼子吧,飞出去它就不回来了。
往最后一家店走的时候唐哩几乎可以肯定这里买不到乌鸦了,她看了眼时间,中午了,应该可以给余亦燎打个电话了吧?
问问他能不能养只鹦鹉什么的?
唐哩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还是早晨那个女的。
“唐小姐,余队还没回来,你别再打了,等他回来我…”
不是,她还挺不耐烦???
唐哩站在细雨里举着手机用指尖撩了一下额前打湿的碎发,对着话筒一笑,涂着牛血色唇釉的嘴唇嘴角微扬,瞬间就有了种正宫娘娘的气势:“不用了,那等他晚上回家里,我们再聊。”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心情有那么一刻的雀跃。
跟当年追星时候说一句“我老公”“我爱豆”“我家某某某”的雀跃不同,反正就是心情挺不错的。
哦他妈耶。
好心情没持续到2分钟,在她推开最后一家店看到店里站着的人时,她的嘴角一点点落了回来,微微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人生的确是意外多,唐哩没想到自己能在出门买鸟的时候遇见她的渣男爸。
唐耀辉先生穿着考究,把手里的鸟笼递给身旁的人,理了理肘弯衣袖上的褶皱,顺便看了眼手腕上的江诗丹顿,问她:“一起吃个午饭?”
唐哩扯了扯嘴角:“吃。”
余亦燎从法医那边看了尸检报告后匆匆忙忙去了案发现场,手机什么时候落在了法医那边他早就不记得了,还是用彭子誉的电话打过之后才发现的。
这一忙就忙到晚上7点多,蒋旭揉着额头狠狠地啐了一口:“找不到线索,真他妈的憋屈!”
彭子誉被二队的暴躁型队长吓了一跳,再回头看看自家余队面无表情的冰山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刑侦一队和二队气压都挺低的,这个连环凶杀案像是针对警局的宣战,半年前第一起案件发生死者是警校的学生,死状极惨,眼球都被搅碎了。
近期半个月间竟然连续爆发了两起案件,一名死者是保安,另一名死者是一位女交警,死状相似,都是死后眼球被搅碎。
可恨的是,三起案发现场都极其干净,只从一个鞋印能判断出来凶手是身高175-180,体重在120斤左右的偏瘦男子。
余亦燎回家的时候是晚上8点,屋子里一片漆黑,唐哩还没回来。
翻手机的时候看到通话记录,他皱了皱眉,唐哩打过电话来?谁接的?
他拨通唐哩的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余亦燎皱了皱眉,第二次拨出电话的时候黑羽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窗边:“燎,我今天发现那个熟悉的气味的来源了,在她枕头…”
“余亦燎?”唐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声音压得有点低,还带着鼻音。
黑羽话都没说完,就看到自称不懂爱的鬼王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你在哪!”话音未落,人已经举着电话拿起雨伞冲出去了。
落在窗台上的乌鸦歪了歪头。
唐哩蹲在小区的树下看着被雨水打落的叶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蹲了多久了,只知道目之所及,有137.5片叶子,有一片被自行车轮压碎了一半。
成年之后她只见过唐耀辉两次,每次回来都是这种心情。
不想说话,不想见人,想自己静一静。
但又…在自己静静的时候,觉得格外地孤独。
余亦燎看到唐哩的时候她就那么安静地抱着膝盖蹲在树下,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带着淡淡的寂寥,打湿的头发被她掖在耳后,像一只湿漉漉的可怜的流浪猫。
他把伞举到她的头顶,在她对面蹲了下来。
唐哩平静地看着他,小声说:“余亦燎,我把你的乌鸦放走了。”
“嗯,没关系。”余亦燎说。
唐哩继续小声说:“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了,是一个女人接的,我说了有歧义的话,她可能会误会你有女朋友了。”
“嗯,没关系。”余亦燎说。
余亦燎这人,冷冷清清,也不会哄人,但这么简单的四个字,被他说了两遍,竟然有点温柔的感觉。
唐哩瞪着眼睛,两滴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砸了出来,但她的表情依然平静。
余亦燎擡手用指尖拂掉她眼眶上残留的泪水,面前的姑娘每天都像是太阳花一样嘻嘻哈哈,但她是个有心事的小姑娘,而且目前她似乎也没有想开口的聊聊心结的意愿。
他叹了口气:“回家么?”
“走吧。”唐哩的腿早就蹲的没知觉了,这会儿忽然站起来简直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她,她拉了一把余亦燎的袖子才站稳,缓了几分钟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对他笑,“可以了,走吧。”
实际上唐哩现在不敢多说话,余亦燎跟那个人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她特别怕自己再开口就问出“我是不是十几年前在墓地里见过你”这么神经病的句子。
两人一路沉默,进了家门余亦燎才说:“去洗个澡吧。”
说完把伞撑到阳台就回自己的卧室了。
唐哩洗了个热水澡,但没敷面膜,换好了家居服出来的时候头有点晕乎乎的,余亦燎端着个杯子递给她,看上去热气腾腾的,好像是姜茶?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唐哩伸手碰了一下杯子但没接过来,她觉得天花板和余亦燎都旋转木马一样一圈一圈地晃悠着,“我可能端不动这个杯…”
唐哩倒过来的一瞬间余亦燎端着杯子的手飞快地举到了一旁,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背把她扣进了自己怀里。
小姑娘浑身滚烫,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像一只红眼兔子,靠在床头嗓子又有些发哑:“我可太不矜持了,这都是第二次投怀送抱了吧,咳,咳咳。”
“闭嘴,吃药。”余亦燎有点无奈,心情低落到淋了一晚上雨的人,发烧烧到晕倒的人,睁开眼睛就开始不正经。
“余队,闭嘴怎么吃药?”
也许是今天太低落了,也许是余亦燎太温柔了,唐哩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可以撒娇可以依靠的人。
吃过药后唐哩看着余亦燎戴着金边眼镜,对照着药盒上的名字把剩下的药都收好,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余亦燎,你有过,很伤心很伤心的事情吗?”
余亦燎挑起眉看了她一眼:“需要交换?”
他真的太聪明了,只要一句话就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唐哩幽幽地叹气,叹到一半又咳了两声:“那我先说吧。”
其实也不是多漫长的故事,总结起来甚至很简短,唐哩的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暖橘色的台灯,余亦燎的半张脸浸在暖橘色里,灯光柔和了他的面部线条,让这个总是淡漠的人,看上去格外温柔。
唐哩垂眸说完了最后一句:“所以我不愿意看见他,我甚至怀疑我妈妈的死,跟他有关,虽然这可能只是我对他的偏见。”
这个从来没尽过半分父亲责任的人,每次出现都像是在提醒她“你没妈了!你没有妈妈了!”,唐哩闭了闭眼睛,他甚至还想抢走她最后的亲人,想抢走她相依为命的弟弟。
这些事情唐哩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她不想听任何一句无论是站在谁的角度的安慰或者批判或者什么,她知道余亦燎不会对此发言,像个完美的倾听者。
果然,等她把所有的故事讲完,余亦燎只是擡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随即问道:“该我了?”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算得上是沟通的对话,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旧友一样,唐哩哑着嗓子跟面前的男人一句一句地聊着,那些慌乱、不安、愤怒和空虚,慢慢地消失了。
玻璃窗上还残存着点滴的雨痕,夜色静谧,唐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余亦燎在她进入梦乡的一刻突然扬手,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一闪,一个收纳袋从枕头下面满满挤了出来,他拿过收纳袋打开看到了一把黑色的雨伞。
有点意外,很多年前早就被忘到一旁的小事就这么慢慢地回忆起来,那个在墓地里把眼睛哭得像是核桃一样的小姑娘长大了。
他随手送出去的雨伞,居然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了这么多年。
所以,她是因为这个才靠近他的?
余亦燎把雨伞放回收纳袋里,用手撑着床把收纳袋重新放回到唐哩的枕头下面。
小姑娘不知道梦到些什么,哼哼了一声皱了皱眉,余亦燎垂头看着她,勾起嘴角凑近了些,在离她嘴唇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下来,想了想又退开了。
最后握住她的手擡起来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晚安。”余亦燎温柔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特别想余队直接吻哩哩的嘴,吻完第二天一起感冒来个情侣病啥的
但我忍住了,我们燎爷,是个戴金边眼镜读名著的人,不能太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