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这个小故事,发生在汤杳与闻柏苓刚重逢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他们刚和好不久,感情上当然是很甜甜蜜蜜的,久别重逢,恨不能天天腻在一起。
只是离别期间那种失意感,犹如内伤,没办法一朝一夕就迅速好转。
有那么几天,汤杳睡眠特别不好,常常做噩梦。
这次梦里,她和闻柏苓沉默地坐在车上。
车顶内饰是价格不菲的星空顶,星星点点,散着柔和的、昂贵的光。
空间当然比普通车要宽敞些,只是她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像车内氧气不足,令人喘不过气
就这样难过了很久,司机轻踩刹车,平稳地停在她的宿舍楼下。
宿舍楼整栋都是灰色的,矗立于眼前,墙侧攀着木质藤本植物的褐色老枝。
天气应该还冷吧,叶片也还没有萌生新芽。
汤杳突然记起,这是她本科时的宿舍楼,也记起她为什么难过:
这是他们分别时的那个春天。
这次之后,他们没有“再见”可说,有的只是分道扬镳。
只要她下车,走下去,就会有七年时间都见不到闻柏苓。
汤杳满头虚汗地惊醒,幸好闻柏苓就在身旁。
她扑进闻柏苓怀里,把男朋友撞醒,眼泪婆娑地说自己梦到他们分开的那一年
“闻柏苓,我总觉得好不真实。我们真的又在一起了吗?你真的不走了吗?”
听汤杳这样惶恐不安地问着,闻柏苓很快反应过来,心疼得不行,把人紧紧环在怀里,帮她擦掉眼泪,又拍着她的背哄人:“真的。”
闻柏苓把家里那些令人不愿回首的往事,毫无保留地掏出来,讲故事似的,不厌其烦地讲给汤杳听:
家里那些生意,原本低谷期有过高管叛离,处境已经很尴尬。哥哥以前又是高层领导里的主力,突然病倒,公司里没有主心骨,那时候才需要有他在,去接替哥哥的工作。
没办法的。
人心复杂,那些和哥哥曾坐在一起并肩作战过的伙伴,甚至于和他们父亲共同驰骋过商业战场的老人,在利益面前,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量和私心。
高层领导人的任用很关键,乱起来真的会有人为了某些目的,中饱私囊。
那几年格外艰难。
在会议桌上有过怎样无声的对峙、利益关系里有过怎样的强势与妥协,这些闻柏苓都没细说,只说,现在已经都捋顺了。
哥哥开始做些监督工作,高层领导圈稳固,在实行轮班制,生意也转战的国内市场
闻柏苓像在开报告会,拿汤杳当领导,把很多企业内部的好消息都说给她。
从各个角度分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再去国外那么久的时间。
“真有什么意外,在国内也能解决,别担心。”
他们睡在汤杳的出租屋里。
床只有一米五,之前汤杳抱着吕芊睡倒是不太挤的,但闻柏苓太高了,他在床上,她的靠垫抱枕都要委屈地丢在椅子上。
闻柏苓吻汤杳的额头,反手从床头拎了个毛绒玩具的挂饰:“要是没有安全感,我把这个挂在包上,到公司十分钟之内,国内国外都能知道我有女朋友了。”
汤杳回忆了一下,对他们那些人的八卦传播深有怀疑。
她说:“还是算了,看见毛绒玩具,搞不好还以为你是和哪个女人有了孩子”
而且她也不肯把毛绒玩具挂饰给他,那是朋友送她的乔迁礼物。
汤杳抢回来,闻柏苓就呵她颈窝的痒:“男朋友女朋友?”
得她一句老实巴交的“我男朋友不是你么”,这人就会很高兴,像听到一句多动听的甜言蜜语似的,挤在她出租屋的简陋的小洗手间里洗漱,也不觉得憋屈,还哼歌。
为了让汤杳开心,那阵子,闻柏苓牵头组了挺多局,有空就朋友们一起玩,像过去那样,想让她融入他的世界,多些安全感。
会所跑得多了,闻柏苓又不满意,说这种室内活动汤杳兴趣不大。
麻将、扑克、台球这些,她都不怎么喜欢,打算弄点室外活动。
一朋友在电话里吐槽:“柏苓啊,明儿外面三十八九度的天气,你说你想哄女朋友开心,也犯不着拿哥哥们的命开玩笑啊,哥哥们的年纪也不小了,中暑了怎么办?晕倒了怎么办?”
闻柏苓顺手点了电脑里的天气提示,看了看。
还真是气温不低,这点是他欠考虑了,出门得三思。
“那算了。”
那朋友还挺感动:“嘿,我就说嘛,这天儿啊它就不适合出门,你也知道我现在多少斤,一动就爱出汗,多容易中暑啊”
话没说完,听见闻柏苓说:“汤杳最近备课累,睡眠质量又不好,那么热的天气出门,恐怕会不舒服,改天吧。”
朋友:“”
汤杳不知道其中缘由。
近来酷暑,又放暑假,她天天窝在家里吹空调。
妈妈还没同意闻柏苓,她也还在做惊心动魄的么梦境,正开始对假期感觉到烦闷,想做点什么换换心情时,闻柏苓忽然问,朋友们组织了聚会,在郊外马场那边,要不要去散散心?
汤杳眼睛一亮:“那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带上电脑边工作边玩。”
而汤杳第一次和费琳有言语接触,也是在这次聚会上。
当时汤杳下马时崴了脚,后面的活动没再参加,就坐在遮阴棚下面,用笔记本电脑整理、精进课件和PPT。
费琳骑一圈马回来,摘掉马术盔,从桌上连抽三四张纸巾擦汗,有些娇气地抱怨地嘀咕,“这地方怎么回事儿,连吸汗毛巾都没准备”。
说完转头,撞上汤杳思考时对着这个方向无意识放空的目光。
费琳顿了一下,和汤杳打招呼,戴了婚戒的手在她们之间来回指了两圈:“我们其实不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确实不是。
初次见面在好多年前,汤杳记忆很深,那次费琳穿了亮亮的漆皮长靴,大步流星冲进会所门里的那种气势汹汹的劲儿,特别像是去捉奸的。
而汤杳当时以为,自己和闻柏苓,是要被捉的。
吓得手脚冰凉、脊背僵硬。
但渊思寂虑,那些往事里,似乎涉及到一段会令费琳比较伤感的回忆。
汤杳也不好过多提及,只是友好地点点头,帮费琳倒了杯可以消暑的凉茶:“喝点茶么?是冰过的,很凉快。”
费琳性子是极外向的那种,接过凉茶坐到汤杳身边,主动攀谈时,倒是没有避开某些别人不忍心提及的往事,说起那次见面的前因后果。
“估计你也听我哥那个大嘴巴说过。那会儿我不是有个前男友么,特喜欢,但那人不老实,说和我哥在一起通宵打牌,结果根本没有,是和别的女人在外面鬼混呢。可能很多次了,那天我刚发现”
费琳那段感情确实不是什么秘密,在费琳大闹会所、踢翻牌桌之前,圈子里圈子外都早已经传开了。
汤杳也有所耳闻,只是不忍让费琳再伤心,很体贴地做出并不太清楚的样子,做安静的倾听者,听费琳把难过的往事发泄出来。
“说句非主流的话,我为了他,那真是都和全世界为敌了。丫给我劈腿!”
费琳把凉茶喝出一种白酒的气势,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搁,发出脆响,“居然说我家太有钱,家里人都看不起他,他压力大。压力大和管不住自己有什么关系?我从出生就有钱,他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犯错的人总是拎不清,万般借口,为自己开脱罪名。真要是有勇气,想清楚后果敢作敢当,也还好。
偏偏不是。
还企图偷换概念,把错误归根结底都推给无辜的人,真是狠得人牙根痒痒。
可能觉得自己揪着往事不放的样子不够洒脱,费琳渐渐也收起激动情绪:“汤杳,我很早前就知道你,在会所见面前吧,就听说过你”
汤杳自己也知道,过去时,关于她的乱七八糟传闻可不止是一两桩。
不知道费琳说的是哪段,她主动开了个玩笑,缓解刀光剑影的气氛:“听说过我跟韩昊?”
费琳愣了愣,大笑,摆了摆做过精致美甲的纤纤细指:“不是不是,就韩昊那种人,但凡见过你的人,就不会信你能和韩昊扯上关系。我是听说过你是柏苓哥特别宠着的女朋友,走到哪儿总带着,特羡慕来着”
这时候,闻柏苓他们也骑马回来。
费裕之刚巧听见了费琳的话,嗤笑着吐槽自己妹妹:“嘿呦,你还好意思说这事儿呢?”
原来那些年,费琳家里不同意他们的恋情,而费琳一心想司机家的儿子在一起,方法都用尽了,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位千金小姐,不知道跟哪儿听说了闻柏苓的女朋友也出身普通,觉得这是个机会,赶在他们朋友聚会时杀了过去。
那个荒唐的晚上,费琳冲到费裕之和闻柏苓他们面前,仗着哥哥们平时都让着她,颇有种“鱼死网破”“都别活”的架势——
“我不管,你们要是不帮我,我就和爸爸妈妈说我爱上柏苓哥了!我要和闻家联姻!”
“我不能嫁给喜欢的人,你们也都别想好!”
“凭什么柏苓哥能按自己的喜欢找对象,我就不非要嫁给家里挑的人?”
“哥,你说话啊!你和柏苓哥到底帮不帮我!”
这段往事被提起,费琳有些狼狈,不自然地瞟了汤杳一眼:“干嘛说这个啊,我过去是眼光差了点”
汤杳看向费琳身旁,费琳的先生就坐在那里,正好脾气地笑着。
她先生丝毫不介意费琳的过往,还拿了凉茶的茶壶,帮忙费琳加水。
难怪费裕之特别喜欢现在的妹夫,带着妹妹和朋友们聚,其实也是因为约了妹夫。
至于这彪悍的妹妹,是自己非要跟着一起来的,路上费裕之就换过车,说费琳吵得他脑仁疼。
费公子连喝两杯凉茶:“你那是眼光差么?简直是瞎了,那么一看就是胃不太好的人,还当个宝似的。”
费公子骂人太委婉,汤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有些纳闷。
是坐在身旁的闻柏苓给她翻译——
胃不好,吃软饭。
其实汤杳也觉得,费琳之前喜欢的那个男人不太行。听说的很多事情里,都是费琳一个人孤身陷阵,在为了她的感情而战斗。
而现在这位,人应该还不错,护着费琳对费裕之说:“哥,别骂了,琳琳心里会难过的。”
他们都说费琳是疯疯癫癫的小老虎,横冲直撞,不计后果。
只有费琳的先生,把费琳当成小女孩在呵护。
这次来的朋友多,汤杳想这些时,其他人已经换了个话题在聊:
“刚刚裕之那箭射得简直没眼看,离靶子八百米远就给射出去了,我以为我眼花,看见流星了哈哈哈哈”
“你不流星?不也就是沾个最外环的边?五十步笑百步!”
“他俩还拌嘴,菜鸡互啄啊哈哈哈哈”
“瞧什么呢?”
闻柏苓的话打断了汤杳胡思乱想的感慨,她摇摇头,在周围笑笑闹闹的嘈杂里,凑近他,小声和他说:“在感慨呢,待会儿回房间和你说。”
“脚踝还疼么?”
闻柏苓提起汤杳一截裤脚,看了看:“管家给的喷雾好像还可以,没肿。”
“本来就不严重的”
汤杳刚崴脚那会儿,其实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留恋树林那边的一丛野花,想牵着马过去瞧瞧。
那丛花也不知道什么名字,开得那么好看,很像虞美人的颜色,有黄、橙、白,也有深浅不同的粉色、红色。
微风拂过,轻轻摇动,特别勾人心弦。
汤杳一心想着那丛花,下马后没留意,不慎踩到断树枝。
脚踝扭伤倒是不怎么严重,只是形象不够好,跪倒在草丛里,还刚好被闻柏苓的几个朋友给瞧见了。
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已经听见:“嘿呦妈呦,怎么还摔了?”
估计以为汤杳是从马背上落下来的,一堆哥哥嫂嫂围过来,关怀备至得令汤杳感到害怕。
他们把“汤杳摔下马了”喊得震天响,找了匹快马,骑着马,把远处在和管家沟通晚饭问题的闻柏苓给叫来了。
汤杳本来觉得没事的,还想和闻柏苓说说过程,说自己只是摔了一小下
有个哥哥非要赶在这种时候,给人讲恐怖故事,说什么他有个亲戚家的亲戚,运动把骨头给摔断了。
闻柏苓听得眉头一皱,抱着汤杳就往回走,把医生都给叫来了。
本来是因为聚会人多,大人小孩都有,那私人医生是来保障大家突发情况安全的,结果大的小的都没事,就汤杳被抱过去了。
她觉得好丢脸,一看医生笑呵呵的眼神,更丢脸了。
偏偏闻柏苓拿着喷雾问得很仔细,还要留下来陪她,被汤杳硬是给推走了。
想起刚才被大家夸张地紧张着的样子,她现在还有点不好意思,脸有些红。
已经知晓过程的闻柏苓,用食指指节碰了碰她的脸颊:“还没问你呢,看什么那么入迷,还能踩到树枝上?”
“花,那边有一丛花。特别漂亮,是没见过的品种”
本以为闻柏苓会笑她,看个花能把自己摔了,可他只是点点头:“我懂。”
“你也知道那边有花?你看见了?是不是特别好看?”
但闻柏苓摇摇头:“是懂你那种入迷的感觉。”
至于什么时候懂的,闻柏苓说他有很多个和汤杳看花类似瞬间。
那年在葡萄酒庄园里多管闲事、捎带她回市区;
在地下车库主动打招呼;
给她发短信,问她什么时候请客吃饭
这些他这个当局者都没有意识,“只缘身在此山中”,等到闻柏苓自己反应过来,细细回望才发现,很多行事方法并不像他,他破例很多,而汤杳已经成为他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人。
天气热,果盘里的西瓜是熟透的,很甜。
正午阳光袭来时,这群人也快热到熟了,又是刚骑马射箭过,都出了一身汗。大家纷纷上楼去洗澡休息,闻柏苓和汤杳也回了房间。
闻柏苓有工作要处理,回房间后汤杳先去洗澡,等她一身轻爽地走出浴室,发现男朋友仍然在工作着。
闻柏苓坐在房间里的实木桌旁,手机在手旁,开着扬声器,电话另一边是闻柏芪的声音。
他在电脑键盘上敲下什么内容:“我让助理和研发部联系一下”
晚上篝火时,汤杳帮忙准备烧烤的食材,有人问她:“柏苓怎么还没下来?”
她说闻柏苓下午几乎都在忙工作,刚才进浴室洗澡去了,马上就来。
费裕之的妻子就在汤杳旁边,还有费琳,三个女人聊起来,说男人认真工作时,确实是比较迷人的。
汤杳拆开一袋鸡翅,点头说是。
眼睛盯着的是鸡翅,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下午闻柏苓工作的样子。
他骑马时穿的那套马术服和靴子还没来得及换下来,显得腿特别长,拿着她那支白色钢笔在本子上记东西,垂头,抿着唇认真思考的模样,确实是非常有魅力的。
自己的男朋友当然是怎么看都好的,汤杳忍不住和她们夸了几句,说听他接工作电话时,就觉得很厉害,很多话她都听不懂。
“大学时我还读过几本金融书籍呢”
费琳也说:“柏苓就是厉害,我爸妈在家总夸他呢。之前他们家遇见那么大的事儿,要是没有柏苓哥,可能现在公司也不会这么顺畅,我觉得他比柏芪哥都厉害些,比我哥更是强多了。要是柏苓愿意,也能当接班人。”
费裕之在旁边吃水果,听见这话,噗噗吐出两颗西瓜籽:“当什么接班人,柏苓没那个野心,他恋爱脑,心之所向的只有汤杳。”
连其他朋友都听笑了,善意地起哄:“哦~心之所向只有汤杳啊?”
汤杳怪不好意思的。
她垂下头,打算装作认真串鸡翅,不理他们。
闻柏苓这会儿洗完澡下来了,老远就听见这群大嗓门的人在调侃他。
他换了套夏装,周时清爽地坐在汤杳身边,给自己恋爱脑的传言添油加醋:“还真说对了。我心之所向的,还真就是汤杳。”
朋友们闹着,说他们两个早晚要是结婚,得随礼包个大点的红包。
主要这爱情长跑太不容易。
有个朋友说:“我刚才给我太太讲柏苓和汤杳的事情,给我太太都听哭了。”
闻柏苓下来后,再没用汤杳再干活了。
他戴了一次性手套,接过那些鸡翅,穿好摆在备料盘子里,又帮忙烧烤,撒料翻面。
在她探头过来,第三次问用不用帮忙时,他回答说:“不用,让汤老师做这个,实在是有些桐爨了。”
她一愣,问闻柏苓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词。
闻柏苓递给她一串烤好的鸡翅:“在你的学习笔记上。”
“同爨”是汤杳借着老师的便利身份,去其他学院旁听课程时记下的词汇,出自《后汉书》,故事里还有提到过“焦尾琴”。
当时听过,她觉得很有意思,记下来了。
那本笔记本她是随身携带的,就放在桌上,估计是闻柏苓下午用她的钢笔时,无意间看见的。
他说,女朋友都这么上进,我不得多看多学,免得以后被嫌弃,不是博士后,也不敢落下太多不是?
汤杳吹吹鸡翅,咬下去一大口。
突然想起第一次和闻柏苓他们来马场这边,他也是这样亲自动手,烤了东西给她吃。
这群人里,有个朋友是做电影行业的。
近几年际遇不太好,投了好几部自认为不错的剧本,上映时都没打过那些商业片,直赌气。
出来散心,也难免还是耿耿于怀,吃着烧烤也还在心系他的投资,扭头问旁人:“你们说,我选演员的眼光不是不行啊,你们看我上部片子的评价,怎么很多人说主角看着出戏”
问一圈,到闻柏苓这里,闻柏苓涉猎不深的行业不便轻易给意见,拿一串羊肉堵人家的嘴:“我哪儿懂影视类投资?”
那朋友拉着闻柏苓:“那你审美总没问题吧,你看哪种类型的女星合眼缘,我瞧瞧能不能安排在我电影里?”
这问题一出来,费裕之已经换了看好戏的眼神。
汤杳还在专心拆鸡翅骨,忽然听见闻柏苓说了她的名字:“我审美不是在这儿摆在呢,就汤杳这样的,处处都喜欢。”
朋友:“”
另一个朋友来了精神:“那要这么说,我手里这照片,柏苓,你给开个价吧。”
折叠屏的手机展开递过来,像是小型平板电脑似的,照片里的人是汤杳。
她指顾从容地拉了白马的缰绳,散发及肩,柔顺地随风飘荡。
马正跑着,汤杳戴着的那款宝石项链从领口处跳出来,亮晶晶的。
朋友爱好摄影,照片拍得不错,汤杳身后是静谧树林,她像逃出来的公主。
闻柏苓目光都没从照片上挪开,随口就说:“价你开。”
朋友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闻柏苓爽快就叫了三千,被汤杳紧张地拉住。
她这么一拉他,朋友们都笑了:“别闹,看把汤杳吓得,都是兄弟,还能真要你男朋友的钱?”
汤杳往闻柏苓身后躲了躲。
听见闻柏苓声音很温柔地说:“别闹她。”
被护着的感觉,其实很安心。
篝火旁点了几盘蚊香,周围充斥着木料燃烧的味道、蚊香的味道、烧烤的味道,一群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玩得又累又开心。
汤杳回房间后还和闻柏苓说,她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
说这话时,她骑坐着椅子,趴在椅背上。
出来玩,为了方便运动,汤杳穿了腰身很宽大的那种牛仔裤,她又很瘦,这样坐着时,以站在身旁的闻柏苓的角度,能看见她一截漂亮的紧实腰线,以及米白色的棉布料。
窗外篝火燃尽,静夜里偶有虫鸣。
闻柏苓顺着那块细腻皮肤摸下去,挑开布料,询问:“经期过了两天了?”
“嗯。”
可是,汤杳转过头:“我身上有烟火味道”
他不在意,手拄在椅背上,缠着她接吻。
他们在这件事上很有默契,也总是合拍,对彼此的节奏心照不宣。
忘记开空调,汗水湿透衣衫,最终闻柏苓带她去过浴室清洗,回到床上后,在她额头落下温柔的吻:“晚安,做个好梦。”
这个晚上,没睡好的反而是闻柏苓。
重温旧梦,梦魇里是时间错乱的空间,困着人走不出来。
他如同误入时间缝隙,又回到最苦的那年。
那阵子闻柏芪情况不好,还在医院里,嫂子不再妆容精致,哭得眼睛红肿,整日守在医院里。
父母也神态憔悴,硬撑着在劝慰,劝别人,也劝自己。
茜茜有天被家里阿姨带着,过来看闻柏芪。
懂事的小女孩早就敏感地察觉到家里的动荡,只是一直忍着没说。在医院待到很晚,阿姨催了很多次也不愿意走。
那天闻柏苓抽了工作空隙,匆匆在深夜里冒雨赶往医院,探望哥哥,却意外发现茜茜蜷在医院的椅子里,倔强地不肯离开,也不肯说话。
窗外雷雨交加,家里的阿姨一定软硬兼施也没得到成效,束手无策地站在空旷的走廊,看见闻柏苓,像看见救星。
闻柏苓走过去,揉揉茜茜软塌塌的头发:“茜茜,太晚了,回家吧。”
几分钟后,茜茜终于擡头:“Willhedie?”
“不会。”
闻柏苓把茜茜抱起来:“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了,这里的医生很厉害,茜茜不怕,你爸爸不会离开我们的。”
那天茜茜谁也不理,只是搂着闻柏苓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
闻柏苓后面还有工作,必须赶回公司去,能不能睡上觉还难说。
无奈间,只能和茜茜商量:“茜茜,小叔要去公司办公,在你爸爸以前那间办公室,你去过的,不想回家可以跟着小叔去那里,但到那边要好好睡觉,明早得去上学,这样可以么?”
茜茜点头,跟着闻柏苓去了公司。
进到休息室时,小女孩拉着闻柏苓的衣袖,熬夜熬得像只红眼睛兔子,她这个年纪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生活变故,只能下意识去寻求某种心理安慰:“小叔,我想听故事”
过去茜茜也总这样,闻柏苓和汤杳谈恋爱后,经常让汤杳读故事给茜茜听。
甚至在见过汤杳之后,会不通过闻柏苓,自己把电话打给汤杳,说想听故事,有时候也给汤杳弹新学的曲子。
有一次,茜茜打电话过去,汤杳刚好在闻柏苓家里过夜。
两人在沙发里亲得正来情绪,手机不停响着,闻柏苓帮忙递手机时,看见是家里的电话号码,已经猜到是茜茜了。
他接起电话,和茜茜约法三章。
也不管人家小朋友听不听得懂,硬要和人家讲时差问题,说现在国内已经是半夜了,不能总在这种时间段打来。
“胆子真肥,你小叔我都不敢深更半夜打扰她休息,打个越洋电话都得算好时间,你倒好。”
还说了,汤杳每天都很忙,还要学习、要考试、要兼职,每星期只准茜茜打来一次,时间还不能太久。
他这么严格,汤杳在旁边大概是有些不忍心,拉拉他的手臂,说,茜茜还小呢。
闻柏苓挂断电话,特别不正经地逗人:“你说你和茜茜也不熟,就见过一面还得给她读故事,这小孩欠下的债,最后不还得是她小叔还?”
她有时候很好逗,懵懵地问:“你怎么还?”
闻柏苓就犯坏地瞥一眼床榻,意有所指:“卖力还。”
已经没有办法再打电话给汤杳了。
闻柏苓给茜茜读了故事,茜茜到底是个孩子,这么多天忧思过度,又熬到夜里一点钟,他只读了几句,茜茜似乎是感到些安心,已经疲惫地睡着了。
闻柏苓帮茜茜盖好被子,回到办公桌,开始做那些看不到尽头的工作。
可夜深人静,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格外难熬。
暴雨拍打在玻璃上,外面那条世界着名的金融街被雨水模糊掉,十一米距离的街道,也已然看不清对面的楼体。
他滑开手机,翻到和汤杳的短信记录,看着自己过去和汤杳的聊天。
从日常随意的“吃法风烧饼还是帕尼尼”“十分钟后下楼”“去泡中药”“下课回电话”那些,看到后面,时隔很久才有的寥寥对话。
有一条短信里,汤杳在叮嘱他,“闻柏苓,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注意身体。”
他看着看着,突然红了眼眶。
闻柏苓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混乱而复杂,像喝多了酒,忽醉忽醒。
适间,汤杳还趴在他家的床上,披着他穿过的睡袍,两条白得晃眼的长腿在空气中晃悠着,双手托脸,和他讨论金融书籍里看来的知识。
她说书里写了一种“金钱边际效用递减率”,看完之后,没因为学到知识而沾沾自喜,居然觉得很心疼他。
“我兼职攒到几千元都能欢天喜地好多天,你们拥有的太多了,感觉要想快乐好像也没有那么容易。吕芊说,你们中彩票都没什么可高兴的。”
闻柏苓记得,他应该回答她说,那也不至于,真中了彩票肯定也高兴。
只是一转身,汤杳笑容满面的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闻父坐在他身边。
闻父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拍着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父子间无需多言,登庸纳揆多艰难,父亲是知道的,也心疼他。
没有人逼过他怎样。
可是闻柏苓转身在望不见尽头的混沌空间里搜寻时,看得见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唯独看不到最眷恋的身影。
闻柏苓在梦里挣扎时,汤杳已经抻着懒腰从床上坐起来。
郊外马场空气好,也有很多小动物栖居,昨天还有小朋友瞧见过松鼠。
是窗外鸟叫声唤醒了她。
汤杳刚坐起来,眼睛都还没来得及揉,忽然听见闻柏苓一声焦急到声音沙哑的呼唤:“小杏!”
她吓了一跳,瞬间转头。
闻柏苓皱着眉睁开眼睛,看见她,目光并不算清明,恍然如在梦中,半梦半醒间却突然拉了她的手腕,猛地扣她入怀。
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沐浴露清香,汤杳在他怀里艰难地擡起头:“怎么了”
闻柏苓安静许久,才恢复了平日的应付裕如,声音也平静下来:“被你传染,做了个不太愉快的梦。”
汤杳是做过那些梦的,不怎么会安抚人,只能学着他安慰自己时的样子,拍拍他的背。
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翻身坐起来,两只手共同拉着他一只大手:“闻柏苓,我知道了,我们不吃这里厨师做的早饭,待会儿下楼,我煮面给你吃,你还没吃过我做的东西呢。”
昨天汤杳在厨房里看见了手擀面,问过厨师,是可以自己煮来吃的。
薄纱帘透过阳光,汤杳坐在床上,皮肤光洁,只戴着粉色的宝石项链。
闻柏苓看了她几秒,才终于从那些令人不喜的梦里走出来,擡手触了下那颗宝石,切割面折射的淡粉色光斑落在她的皮肤上。
“什么时候还会煮面了?”
“和我妈妈学的。昨晚没烤的蘑菇也可以切了放一些,快起床,我们去吃饭。”
那天早晨,汤杳死活不肯闻柏苓帮忙,在厨房里忙了半个多小时,才做好一锅热气腾腾的面。
她关掉天然气的旋钮,转身找闻柏苓时,却没见到人。
拿出手机打电话,刚准备拨出去,一楼厨房旁的窗户被叩响。
闻柏苓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红泥花盆,竟然把她昨天喜欢的花移植在花盆里,带了回来。
汤杳很惊喜,跑去过去,拉开窗子:“这个可以移植么,会不会死掉啊?”
“可以,我问了这边的老人,说生命力顽强,是很容易养活的野花。”
他心情欠佳,却记得她昨天入迷过的花丛。
汤杳抱住他:“回来得刚好,早餐也做好了。”
他们端了面坐在外面桌边,花盆里的花迎风晃动着,两碗蘑菇面散发出鲜香。
住一楼的费裕之推开窗子,还以为时间倒流,又回到了几年前。
大清早的,才六点钟,汤杳又是已经站在外面,只不过这次不是在背英语,而是在和闻柏苓讲她的面:“小时候我生病吃不下东西,妈妈就会煮这样的热汤面给我,吃完身心舒畅,是真的,你试试看?”
费裕之听了一会儿,都听饿了,硬是披着睡袍出去蹭了碗面,端回房间和妻子分享。
妻子睡眼朦胧:“厨师起这么早?”
费裕之说不是,“闻柏苓家那小姑奶奶做的,俩人想吃独食,被我给抓住了,闻着还行,你来两口不?”
外面只剩下汤杳和闻柏苓。
清晨的风是舒适的,不带一丝暑气。
小松鼠拖着蓬松的大尾巴,从木质结构的护栏旁一闪而过。白色马匹在湖边漫步。厨师们已经起床,在给其他人准备早餐。
汤杳则坐在桌边,静静听闻柏苓讲他的梦境。
“很乱。”
闻柏苓说那种感觉很不好受,过去见过生意场里有人跳脚诅咒人,说什么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
当时听过,他还觉得有点好笑,技不如人的事,怎么输不起,竟然还拿地狱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吓唬人?
但他刚才在想,那种反反复复重温和汤杳分开的感觉,就像是在下地狱。
烈火焚烧,拔舌烹油,都比不上锥心之痛。
眼前晨光灿烂,汤杳坐在闻柏苓对面,满是心疼地看他一眼,用筷子尖把煎在一起的两颗鸡蛋分开,大的那份夹给他。
“昨天我睡得好些,闻柏苓,这个给你,你多吃点。”
老实说,食欲和这种梦真的没什么关系,煎蛋和汤面也不是能治愈人心的良药偏方。
但汤杳这样近在咫尺地同他分享早餐,已经是他地狱的出口。
闻柏苓开着玩笑逗她:“怎么哄人方式也不见长进?”
汤杳拢一拢头发,很是理直气壮:“那我也没有其他什么男朋友,只谈过你这一个,又没得可练习,哄人方式怎么长进?”
闻柏苓被她给说乐了,伸手越过桌子,捏捏她的脸:“可爱。”
又吃了面:“还挺好吃,地狱多深,有你这碗面条也能把我拉回来。”
“闻柏苓,等我妈妈同意,我们让你尝尝她的厨艺,其实妈妈煮面,都比我好吃一百倍呢。”
那个夏天,他们还没得到汤杳家人的认可,也都有些对分离的后遗症。
噩梦偶尔光顾,总引人难安。
但他们有彼此做盾牌、防空洞、避难所,执子之手,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