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傅西泠走得很干脆。
他走后,时芷长久坐在酒店床边,有些失神地仰着头,听到手机铃声才回神接起电话。
点开扬声器,玲玲欢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总算驱散了些弥漫在房间里的阴霾——
“时芷姐!刚刚给你打了两个电话了,你都没接呢。万冉姐说不让我再打了,但我有点兴奋,嘿嘿嘿”
隐隐听到万冉的烟嗓:“结了婚也没变,肚子里藏不住丁点事。”
时芷拿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
确实有过两通未接来电,一通在五分钟前,一通在八分钟前。
为什么她完全没听见?
“时芷姐,你出发去机场了吗?”
“还没有。临时有事,耽搁了。”
玲玲马上紧张起来,一口气甩来三连问:“是什么事啊?该不会是要加班吧?那你还能回来和我们聚会么?”
时芷看了眼时间:“能。”
傻姑娘的忧心忡忡瞬间烟消云散,没心没肺地继续她的快乐——
“啊,那就好,吓死我啦。行李什么的我都让大诺搬回酒店了,现在正和万冉姐在逛商场。”
“我们刚才看了裙装,超火辣的。”
“这边好热,万冉姐说,再逛一圈没有合适的就去买三套。到时候我们蹦迪穿,穿一样的!”
万冉仍然淡淡吐槽:“就想着蹦迪看帅哥,新婚的老公都不要了,不怕他吃醋?”
“大诺才不吃醋的。他知道我的,我就是看看而已,平时上班快被同事气到脑淤血了,要不是度蜜月我哪有机会旅行、有机会出来玩?”
“我只是想和你们多聚聚,反正后面还有好多天蜜月时间呢。”
“时芷姐,到时候我和万冉姐一起去机场接你!明天见哦!”
“明天见。”
时芷答的是玲玲的话,脑子里却始终有个冷静到决绝的声音。
他在问她,“现在想清楚了?”
床上的被子堆在一侧,早起时傅西泠还和她闹过的。
他从蓬松的白色被子里把她揪出来,躲开她的巴掌,帮她把脸上的长发拨开。
指尖勾着她的耳垂,笑着问她,你自己看看,我昨天晚上那么卖力连被子都盖不到,这合理么?
垃圾桶里有几个喝空的矿泉水瓶,欢迎水果没吃完。
而时芷,她没有为傅西泠改变原有行程。
耽搁过时间,没空闲再回公寓去收拾东西,时芷就只带着笔记本电脑和单肩包去了机场。
机场里人头攒动。
可能依稀有过这种希望,觉得傅西泠也乘坐回国航班,也或许会在机场遇见他。
但没有。
回国挺折腾的。
航班时间久,到国内机场还要再倒一次。
时芷抵达万冉生活的城市时,是国内的晚上八点钟,万冉和玲玲等在出口处。
万冉还是老样子,满头大波浪卷发,染成了棕红色,是个时髦御姐。
玲玲胖了些,激动地猛挥手:“时芷姐,这里这里!”
时芷从单肩包里拿出两条项链,分别送给玲玲和万冉,又多给了玲玲一个红包。
“新婚快乐。”
玲玲眼眶红了,扑过来,抱着她不放:“啊,谢谢时芷姐!”
开车的是万冉的朋友,是个短发美女。
玲玲因为话太多,被万冉赶去坐在副驾驶。后排只有时芷和万冉。
玲玲兴高采烈地和人家打听,问哪家酒吧的调酒师长得帅,还拉踩了老钱,“我有个朋友,调酒技术是不错,就是长相,咦——”
万冉转头,胳膊肘碰碰时芷:“心情不好?”
时芷往倒车镜里瞥,只觉得自己面容平和:“我看起来,像心情不好?”
“不是像吧,应该就是。”
这趟来找万冉和玲玲,除了聚会,时芷也有自己的目的。
她和傅西泠之间羁绊太深,现在无非两种情况:
要么,是他们睡得太久,身体上过于亲密,让她出现错觉。
要么,是她确实动心了。
结果也只会有两种:
彻底断,或者,尝试谈恋爱。
感情部分实在太难剖析,怎么都想不清楚。
但她可以先把理性部分解决。
时芷把手腕伸出来:“万冉,看看这个走二手能卖多少钱?”
“有购物小票么?”
“没有。”
“盒子、证书这些呢?”
“都没有。”
万冉看了看她腕上的手镯:“你戴得久,磨损痕迹明显,又没有配件,二十五万到二十八万之间出吧。具体多少,要碰运气,看看买家肯花多少钱了。”
“知道了。”
晚饭是好几个人一起吃的,火锅,结束后又换场子去了酒吧。
万冉喝多了些,估计想起心酸往事,开始无差别攻击世界上所有雄性生物。
话说得难听,恨不能用啤酒瓶子爆掉所有男士的头,完全忘了好几个男的都是她万冉亲自给叫来的。
时芷给玲玲使了个眼色。
玲玲眨巴眨巴眼睛,终于看懂了,转头把她老公支开,挠挠后脑勺:“大诺,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好不容易聚起来,再玩会儿才回呢。”
这酒吧万冉常来,朋友多,熟人多,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拉着时芷去舞池里蹦迪到后半夜。
这两天,时芷一直没收到傅西泠的消息。
倒是唐文庭联系过她几次,问她有没有空再去喝咖啡。
后面估计是听an说她请假在家办公,又问她是不是回国探亲了。
时芷没回复。
关于傅西泠的情况,时芷还没想清楚。
但关于唐文庭的,她已有定论。
微信看来是白加了,她现在对这类男人彻底失去了兴趣。
反复点开傅西泠的对话框,平时没话找话拉着她闲聊的人,像人间蒸发。
万冉应景地在旁边骂:“男人都是狗!”
玲玲也喝多了,拍着万冉的背,大着舌头胡乱安慰:“可是狗狗又做错了什么呢,狗狗辣么可爱的”
夜里折腾得太晚,本来说好去万冉家住,聊个通宵的。
眼下的情况,时芷一拖二,只能把玲玲塞给她老公,拉着万冉在玲玲他们楼上开了间房。
隔天早晨,万冉宿醉醒来,睡意朦胧地靠在床边伸手,摸到打火机和烟盒。
细细的女士香烟夹在指尖,烟雾徐徐升起。
时芷刚洗完澡,素着脸,散着头发躺回床上。
突然问:“两广地区不是有回南天么,是什么时候,这两天会有么?”
万冉吐出烟雾:“少说这种晦气话,真赶上回南天有你骂的。当地人自己都心烦呢,北方人更受不了这个。”
“什么样?”
“就和你洗过澡的浴室差不多,稍不慎就有东西发霉,衣服晒不干,还有虫,烦都烦死了。”
时芷阖着眼,淡淡应着:“是么。”
“我说,到底是哪个男人把你惹成这样了?”
时芷依然没睁眼:“你怎么知道是男人?”
“你手机屏保上是双人照。”
“哦。”
“昨晚一起玩的朋友里有个看上你了,你没察觉么?”
“没有。”
“阿晰蹦完迪就开始兴冲冲地往你身边凑,还想请你喝酒呢。献半个晚上殷勤,然后看见你屏保了,emo一宿。”
“谁是阿晰?”
“长得像高中生那个,玲玲说他奶狗脸。”
时芷隐约有点印象,不多,也不欲多聊这些,问万冉:“你那时候不是喝多了?”
“喝多了又不会眼瞎。”
“比起眼瞎,你可能先会变哑巴。”
万冉肯定听懂了时芷是在说抽烟的事情,但不以为然,抽完烟,开窗散烟味,又去拿了罐冰啤酒抠开喝。
生活习惯上,万冉简直五毒俱全,琢磨着:“你还想卖手镯是在闹分手么?”
“不是。x”
不谈恋爱,何来分手?
时芷把和傅西泠的事大概说给万冉听,也算是帮自己梳理关系。
和傅西泠最开始的接触就很特别。
最开始,她连和他做交易都不诚心。
慢慢发现他这个人挺可信的,互相利用着,也就和他越走越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傅西泠成了知道她大多数野心和秘密的人,也成了最直接面对她真实性格的人。
万冉愣了一下:“当年送你礼服那个?炮友啊?你出国快两年了,没断过?”
“没有。”
万冉说,这是什么炮友啊,国内那么多女的他不睡,非要折腾到国外找你?你也是,国外那么多帅哥都没让你感兴趣,非得是他?你们这难道不是异国恋吗?
啤酒罐被万冉捏扁,抛进垃圾桶:“比真情侣感情都稳定好吧?”
时芷仍然是闭着眼睛的,也仍然是一句淡淡的回应:“是么。”
万冉说:“失恋搞怕了?”
时芷这才睁开眼睛,看万冉,“嗯”了一声。
万冉正在开第二罐啤酒。
以前时芷不爱和她们谈心,但万冉不像玲玲那么单纯,心机深些,有些事不说也能看明白。
“能理解,你看我,已经七年了。”
世界是巨大的敌人,时芷曾经选过同盟抗敌的伙伴。
也愿意与之并肩同行。
但人心可畏,她能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外表、人品、家世。
无法判断人心。
最后万冉说:“炮友不兴长期不换,本来也容易出事。而且转正这种情况,挺难有好结果,你还是三思吧。”
“思着呢。”
玲玲提着早饭来找时芷和万冉,进门看见万冉还在喝啤酒,絮絮叨叨地说教,把这个早晨粉饰得特别热闹。
早饭是楼下买回来的粥,煲得不错。
吃饭时,万冉拿着手机问时芷:“你那手镯有人出价,二十七万,这价格不算低了,卖不卖?”
“不卖。”
玲玲吞着粥,毫无心机地说,这镯子多好看又和时芷姐超配的,卖了可惜。戴在手上是四十多万的东西,卖了只能剩二十多万,怎么想都是亏了的。
万冉则放下手机,意味深长地看着时芷:“这么快就想通了?”
“差不多。”
刚刚挑起“回南天”这个话题时,时芷已经知道自己动心了。
只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止生理上对傅西泠着迷的?
或者说,她是什么时间开始喜欢傅西泠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回忆某个追求者,记不清细枝末节,只能记起来主动掺和进去、玩味地打趣她的傅西泠?
时芷试图用理智分析,却依然很混乱。
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必须回去找他。
所以她说:“今天玩完,我坐最晚班航班走,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他谈。”
“啊?和谁谈?谈什么啊?”
玲玲茫然地看着她们,询问为什么她们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被万冉搪塞过去。
万冉说:“这类话题你别听,你刚结婚就不要想那么多,只管守护好眼下的幸福就行了。”
玲玲也真听话:“好的,那晚上我们一起穿小裙子吧,化美美的妆,然后再去蹦迪。万冉姐,你今天还要把照片发网上吗?”
万冉做奢饰品二手交易,需要积累大量人脉。
只有现实中的圈层不足以达成交易量,也需要在社交平台上立一些人设,吸引顾客。
昨晚她们在酒吧的照片,拍得不错,万冉发到网上去了。
万冉说:“时芷,你这张脸可比我受欢迎多了,好几个人问我要你联系方式了。”
“别给。”
“给什么啊?昨天没约到你,阿晰快疯了,在我评论区里发神经呢。”
据万冉说,所有想要她联系方式的评论,都被那个叫阿晰的人怼了。
万冉说:“阿晰真烦,耽误我生意。”
时芷订了末班航班,玲玲明天也要回归正常蜜月生活。
今晚是最后的狂欢。
时芷被玲玲按着化妆,然后换了短裙跟她们去了夜场。
夜场纸醉金迷、纷乱喧嚣。
灯光交错在头顶,纸片如同雪花般纷纷落下。
台上的DJ化了浓妆,带着舞池里沸腾的人群做游戏。
干冰雾气弥漫,玲玲和时芷耳语,说这里像盘丝洞。
摄像头穿梭在人群里,椭圆形大屏幕上开始呈现各种风格的脸,人群更加疯狂。
拍到的男女,被起哄着接吻。
不知道从谁开始,有人举起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然后在沸腾的尖叫声里,大屏幕上的人大多都在举自己的二维码。
时芷对这些显然没兴趣,护着玲玲,目光凌厉地扫过,看退那些心怀鬼胎的男人。
有人开着玩笑,要把收款二维码放上去。
万冉则对着时芷耳朵,大声说:“摄像头快过来了,快点啊时芷,举你的二维码,反正你也不会通过,正好给我社交账号添点素材。”
不该听万冉的。
时芷去机场,手机里还在往出蹦添加信息
微信通讯录里“新的朋友”那栏,已经多了百来条验证信息。
而有件事她需要思考出结果。
动心是真的,但谈恋爱
床搭子是不需要负责,合拍就联系,不合拍就能断掉。
动心也不需要负责。
像阿晰,像唐文庭,像刚才狂欢场里每个举起手机二维码的人。刹那心动,转眼就能相忘江湖。
谈恋爱不一样。
何况要是真谈,傅西泠得比沈嘉难搞一万倍吧。
沈嘉身边只有个陶佳而已,她都不能容忍,傅西泠只会让她更头疼。
真的要试试吗?
时芷固执地认为,感情羁绊就代表着暴露软肋。
暴露软肋,就能换取真心的爱护么?
像时梅对林孝平那样?
像发现过舅舅和别的女人发暧昧信息,吵了半月有余,仍然肯继续过日子的舅妈那样?
像病到后期,眼睛不好的姥姥,明知道是大舅妈拿走了压着枕头底下的养老积蓄,仍然说可能是自己弄丢了那样?
还是像万冉,把所有存款都给了她所相信、支持的男朋友,陪伴他创业。
结果发现对方有怀孕两个月的未婚妻。
这就是感情羁绊能带来的么?
说喜欢,是不是就意味着,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
这些问题既然她一个人想不清楚,不如拉上傅西泠,和他聊聊。
夜里十二点半,时芷在登机前给傅西泠拨了个电话。
她当时在看酒店信息,打算选个离他家近的。想着,谈这种事情肯定不能住傅西泠家,他们这方面缺乏自制力,搞不好就谈到床上去
电话在几声忙音后,被接通。
那边有些嘈杂声,隐约听见一个女声说:“欸?你怎么给接了你好,你是找西泠么?”
时芷没应,挂断。
没人回拨。
很好,酒店不用订了,直接去傅西泠家里堵人就行了。
手机里还在增加新的好友验证,唐文庭刚好在这时候发来微信,问时芷大概要在国内待几天。
时芷情绪起伏非常大。
一腔盛怒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看见傅西泠的头像,终于找到宣泄点。
直接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