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裔的这句“我没有资格生气,那是凌安的东西。”
简玟便理解为凌安是酒店的创始人,留声机是凌安的私人物品,最后为了酒店事业而献身,也算是物随其主,发挥了它的价值。
关于蒋裔为什么会有凌安的东西,简玟顺带问了下。
蒋裔告诉她当年安华宾馆被炸毁后,凌安家中的遗物散落各处,他前些年几经辗转收了几样,简玟便没再继续追问。
虽然这次巡展出了这么个不愉快的插曲,但是由于蒋先生并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所以这件事在处理完后续问题便很快揭了过去,甚至在公司里都没有溅起太大的水花就处理完毕了,让简玟着实虚惊了一场。
在这之前,她还担心蒋裔会为此不悦,可晚些时候,蒋裔反过来安慰她:“东西坏了就坏了,不必自责,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永远留存于世,人在就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将她抱在怀里,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丝之间,缱绻、缠绕。
简玟时常会沉溺在他无尽的温柔里,从出生到现在,除了自己的父母,没有人会待她这样,事事为她着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包容她的所有小脾气和坏情绪,甚至连同她的错误也一并替她担着。
偶尔,简玟也会从这种温柔中跳脱出来看待他们这段关系,每当这时,她便会觉得蒋裔对她的好有些不太符合逻辑。
就像他对赤骝好,是因为赤骝是他养大的;他对三少爷好,是因为三少爷原先是只骨瘦如柴被人欺凌的流浪猫。
可试问,她不是他养大的,也没有凄惨的身世背景,更不是需要被关爱的失足少女,上辈子也没有拯救银河系,所以他对她的纵容似乎是无迹可寻的。
当然,她有一副年轻的躯体,这足以作为让蒋裔迷恋的证据。
可坦白说,这个社会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的皮囊,以蒋先生的社会地位和财富,不要说像她这样的年轻女人,就是想要再年轻的,身材再好的都是大把大把的,他甚至不需要主动出击,只要勾勾手指便会有成堆的女人前仆后继。
陶艳就是个鲜活的例子,她家世比自己好,身材比自己高挑,但蒋裔甚至没有徘徊一下便毫无条件地选择了她。
她爱上蒋裔的原因有很多种,他温柔体贴,耐心包容,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女人都有慕强的心理,在遇见他以前,简玟根本没有想过交往比自己大超过五岁的男人,但当这么个人真正出现后,年龄不再成为她考量恋爱关系的标准。
可蒋裔又是为什么呢?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早已世事练达,更何况,蒋裔并不是个恋爱脑的男人,仅仅因为她陪他等了会人,然后打了几场球就对她无法自拔了?
简玟自认为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他们的缘分是在酒店大堂,每次下雨简玟都能看见他,他气质出众,穿着体面,视线相撞时他总会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她才会格外留意到他,进而主动和他攀谈。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相识的起因,他说他在等人,等谁?为什么每次都是下雨天来等?
如果说和蒋裔认识以后,他知道她的心理状况所以总在下雨天赶来或许还能说得通,可那时候他们并不认识,这一切只能是巧合。
只是这个巧合在后来的相处中会突然在简玟脑中冒出来,让她感觉不可思议。
他的解释是“奇妙的缘分”。
也许是多巴胺作祟,他那样深情地看着她,说什么她都会相信的。
热恋中的女人沉浸在爱情里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理智可言,也管不了这份宠爱的由来,更多的是去享受这段关系给她带来的幸福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偶尔也会感觉这份幸福是飘在云端上的,看似找不到任何破绽,可一旦拨开层层云雾,底下等着她的便是万丈深渊,这种感觉时常让简玟不踏实。
但她又找寻不到这份不踏实的缘由,因为他们认识得太过容易?因为蒋裔身上时常让她捕捉不到的情绪?因为他有时候看着她时陌生的眼神?还是他对自己毫无底线的包容和宠爱?
这些统统都不能成为她质问他的理由,于是简玟便成了无头苍蝇,她时常困在这种不明的想法中找不到出路。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那段时间她当然无暇顾及这些不合理的地方,可冷静下来后,她敏感细腻的心思便逐渐有所察觉。
后来她终于找到了一丁点蛛丝马迹。蒋裔对她好、迁就、纵容,但他从没说过爱她。
这个发现就像破了洞的口子,被越扯越大,让她不安。
她并不想成为那种整天盘问男友爱不爱自己的烦人精,于是她便会时不时弄出点小动作来惹蒋裔,比如故意抱着枕头去隔壁房间睡,比如消失一整天不接他电话,再比如下了班跑去粤和堂找伟仔他们打牌。
她觉得是人都会有脾气的,她情愿蒋裔找她大吵一架,说她最近太不像话。吵开了,那些在正常相处中无法戳破的无理取闹便可以在吵架中一股脑地丢出去。
后来她发现他们根本吵不起来。
离了蒋裔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他推开房门,将她连人和枕头抱回房,她只能装睡给自己个台阶下。
她不接他电话,他便发信息告诉她接她下班,等到了下班的点,简玟抵不过内心的煎熬,下了楼。
她跑去粤和堂打牌,他便在三楼的包间里处理生意上的事,直到她先熬不住要回家。
就算她有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急眼了,比如上次凌博彬那事,转个身蒋裔就有办法将她哄好,让她很快忘记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就连在床上都是,他总是换着花样让她充分感受到愉悦,直到她尽兴。
可慢慢的,简玟会感觉这段关系不太真实,因为太过和谐了,所以像是被人精心打磨出来的假象,她好似活在楚门的世界里。
那天下了班,简玟突然说想喝奶茶,蒋裔说她:“都要吃饭了喝什么奶茶?”
简玟慢悠悠地对着车玻璃说:“冬天和奶茶才是最配的呀。”
她的呼吸呵到玻璃上起了雾,擡手画了个爱心,回头笑看着蒋裔,蒋裔便对伟仔说:“调头。”
然后他们绕了好大一圈去买那家简玟要喝的网红奶茶。
简玟和伟仔一起下车,反正都要排队,简玟打算多买点。
蒋裔见他们去了好长时间,便打开车门靠在门边等他们。
不远处一个男人突然喊了声:“蒋镇升。”
蒋裔侧过了视线。
这一声让还在排队的简玟也扭过头去,看见一个岁数挺大的男人朝蒋裔走来,蒋裔直起身子对他道:“陆伯。”
这个被蒋裔称为陆伯的男人虽然年龄挺大,但看上去依旧精神,他停在蒋裔面前,来回打量了他一番,拍了拍他的胳膊:“镇升啊,真是你,你小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帅气。”
蒋裔笑道:“陆伯现在普通话说得挺好嘛。”
陆伯满脸慈爱地说起:“我早就搬来内地了,都有十五年,现在住在杭州,这几天过来看朋友的。我知道你现在生意做大了,前阵子我回香港才见到你妈,说真的,多回去看看,你小子都快成他们的心病了,年轻时该叛逆也叛逆过了,现在他们岁数大了,也就盼着你能多回去。”
蒋裔垂下眸若有所思,半晌没搭话,随后才叹了声:“是啊。”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临分别时,蒋裔对他说:“保重身体,陆伯。”
不一会简玟和伟仔拎着奶茶回来,她好奇地问:“刚才那人是谁啊?”
他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以前在香港的老邻居。”
上了车后简玟歪着头看他:“你老邻居为什么叫你蒋镇升?”
蒋裔目光绵延地看向窗外道:“从前的名字。”
“你还改过名啊?蒋镇升,挺港风的名字,你多大改的?”
“十八岁。”他告诉她。
到了粤和堂,简玟把奶茶分一分,这家奶茶自从火了以后便难买得很,跑腿费都比别家的要高,难得能喝到不用排队的,大家都围上来问有没有自己的份。
蒋裔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不免想到她其实和他们认识时间也不算长,但粤和堂的人都挺喜欢围着她转,瞧着她分奶茶的样子,大家对她的喜欢也不无道理,人心换人心,放在任何圈子里都是能行得通的。
不一会,谢方年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蒋裔面前,对他说:“厦门吴总那边来消息了,查到一家做外钓油品的港务公司,这家公司有外资背景,目前只能查到在国内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异样。”
蒋裔眸色微沉,起身道:“楼上说。”
简玟瞥了眼谢方年和蒋裔的身影,大约十几分钟后,又有几个男人过来找蒋裔,上了三楼的包间后人便没再下来过。
简玟和伟仔他们在楼下吃完饭,又上楼玩了会牌,结束后伟仔他们都下楼去抽烟了,简玟看见那几个来找蒋裔的男人离开了,便也下楼去等蒋裔。
粤和堂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一楼的服务员正在收尾,伟仔他们几个站在门口,看见简玟出来便提了把椅子给她。
简玟坐下后斜睨着一人一根烟的他们,出声道:“给我一根。”
阿伦从身上摸出烟递给她,又拿出打火机弯腰给她点烟,伟仔突然踢了阿伦一脚,他刚想回身骂人,正好看见从楼梯上下来的蒋生,吓得一哆嗦,打火机顺势掉在了地上。
这个动静引得还在同谢方年说话的蒋裔擡眼瞧去,简玟穿着洋气的藏青色斗篷裙,长发披肩,黑色半长靴包裹着纤细的小腿很随意地翘着,红唇上叼着根烟,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美眸轻扬,也只是回眸一瞥便收回视线,对着面前的阿伦说:“捡啊,我烟还没着。”
蒋裔跟谢方年走出粤和堂,在不远处的车边停下说话,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她这个举动。
阿伦见状,立马蹲下身捡起打火机重新给简玟点上烟。
火星子附着在烟头之上,她深吸一口看向蒋裔,他立在阴影之中偏来视线,她红唇微启,朝着他轻轻一吐,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轮廓。
他整个人、整颗心都在迷雾之中。
直到烟雾散去,简玟轻咳了一声,突然很讨厌这尼古丁的味道,她将烟按灭起身朝蒋裔走去。
谢方年为她拉开车门,她昂起白皙的脖颈,像个骄矜的孔雀掠过蒋裔身边,坐进车里。
车子驶上路后,简玟一直蜷缩在车门边,离蒋裔很远,她心里堵得慌,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刚才她情愿蒋裔把她手上的烟夺走扔掉,训斥她一顿,也好过他视若无睹。
她需要以此来找寻他在乎她的证据,让他们这段悬浮在半空中的关系落到地面,只有落到地面,她才能踏实,才有不会坠落的安全感。
车子停在家门口,蒋裔推开家门,简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走进家后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便转过身来看她。
简玟依然立在门口,目光清冷,突然开了口:“我以为你会让我把烟掐掉。”
蒋裔垂下眼帘沉默了一瞬,随后折返回来将简玟拉进家,关上门后,双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弯下腰来望进她的双眼:“如果抽烟这件事能让你愉悦,你发自内心想要这么做,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男人能抽烟女人不能。但如果你只是为了气我,大可不必这么做。”
在蒋裔说完这番话后,简玟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荒唐,她鼻子一酸,听见他对她说:“我允许你将所有情绪发泄在我身上,但我不允许你给自己找不痛快。”
简玟的神情怔愣片刻,低头扑进他的怀中,贪念着他身上令人沉沦的琥珀木香。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