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道观擡头可见破败的殿门前挂着一个牌子,写着“清和观”。
霍璟探进身子看了看,大殿中央供奉着一座元始天尊,香炉里的香还在燃着,殿里却空无一人。
她踏入殿内,左右两边各是朱雀玄武,再往里还有扇门,她穿过大殿,来到一个中院内。
中院中间有颗巨大的桐木树,落叶飘散了一地,铺成金黄一片,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道观安静得像没有人一般。
她一回身,便看见房檐下的两根立柱,上面分别刻着两排字。
她的瞳孔忽然收缩不禁念了出来:“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二位不是此地人。”
一道声音出现在霍璟身后,她转过身便看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麻纱道袍的道士。
霍璟朝他拱手作揖:“敢问道长,这两句话有什么说法吗?”
中年道长疏眉下是一双彻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霍璟,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佐膺让开身子:“既是远客,喝杯茶吧。”
霍璟回头和佐膺对视一眼,便跟着这位道长走入后面一间平房内,房子不大,一张木桌,十分简陋,后面还有个房间,大概是道长平时休息的地方。
道长沏了壶茶放在霍璟和佐膺面前,透过窗户看着那两排字。
语气舒缓地说道:“这句话表面来看就是太阳刚刚升起就开始西斜了,就像白昼到黑夜,从新生到灭亡,世间万物都在不停地生长,又在不停地消亡,我们都在方生方死之间徘徊。”
佐膺低头喝着茶,霍璟却皱着眉牢牢盯着道长。
道长收回视线看向霍璟,眉宇舒展:“道家认为事物没有绝对的生和死,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
霍璟放在桌子底下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而后道长便和佐膺闲聊了几句,言语间得知这个道观有百年了,如今也只有他一个人守在这,朝起朝落二十余年。
霍璟则一直看着杯中细碎的茶叶一言不发。
临走时,霍璟再次站在那两排字前,道长忽然对她说:“既然来了,不妨上个香再走。”
霍璟让佐膺等她一下,她跟随道长进屋拿香,道长将三炷香交到她手中面带笑意地说:“沙子不宜握太紧,方能渡此劫。”
霍璟蓦然擡头看着他,道长回过身进了屋。
霍璟拿着香再次走进大殿,上完香后便和佐膺下了山,佐膺问她:“为什么要问那两句话?”
日头正高,顶在上空,霍璟看着脚下的路说道:“还记得船上那个蒋先生吗?他对我说过同样的话,那天在菲律宾他下了船就再也没上来过,就像知道船最终会沉一样,我回来后一直试图找他,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他。”
然而身旁的佐膺却突然说道:“他叫蒋墨苍,是个慈善家。”
霍璟赫然停住脚步:“你也查过他?”
佐膺点点头,两人便继续往山下走去,佐膺告诉霍璟,他回来后就查了这人,现在三十几岁的年纪,十几年前经历过一场爆炸,家人全在那场事故中生亡,只有他一个人存活下来,但浑身烧伤溃烂,据说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所以现在总是把自己裹得很严实,怕吓着别人。
佐膺还告诉她,这个蒋墨苍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做慈善,从他捐赠的学校,医院和一些公共设施来看,他财力应该相当雄厚,但从不露面,行事十分低调,几乎查不到关于他的任何公开信息。
霍璟皱起眉与佐膺并肩走着:“那他为什么会在船上,还有船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灵魂离体的寄生体躯壳?”
佐膺望着山下崎岖的小道面色严肃:“颠茄是一种致命的植物,全株有剧毒,所以我们叫他颠茄,但是颠茄的本名,是男是女没人知道,他的右手是狐貍,还有个左手叫纱兜,英文就是shadow,影子的意思,就像影子一样没人能追踪到他的痕迹,这两人一直在帮助颠茄进行渡魂来到达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早些年利用刚死的人完成渡魂,后来大量的魂魄需要找寻新的寄生体,他们只能通过各种地下组织谋害生命寻求更多的寄生体来供养这些灵魂,你接触的驴友群还有那个传销团伙只是他们众多途径之一。”
霍璟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怀疑蒋墨苍就是颠茄?他利用货船默默处理掉已经离体的寄生体躯壳?”
佐膺沉思了几秒:“理论上是成立的,直觉却告诉我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我的委托人明明知道蒋墨苍就是颠茄,还让我继续追踪狐貍?这似乎说不通,不过这个人肯定和这件事有关。
如果他真是颠茄,我一定会亲手了结他!”
佐膺眼里闪过凶光,语气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霍璟侧眸看着他额上的青筋,良久问道:“你追查颠茄只是因为委托人出钱的原因?”
佐膺紧紧抿着唇,周身散发出凌厉的气场:“附于躯体的灵魂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们根本不是人,是怪物,所以我见一个就会杀一个,更不会放过他们背后的人!”
霍璟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收回视线:“如果可以,能帮我了解下他的动向吗?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当面问他!”
佐膺侧了她一眼,霍璟眉宇之间似有化不开的愁绪,表情凝重,他沉声回道:“有消息告诉你。”
下山的路没有上山好走,多少有些陡峭,佐膺再次把手递给霍璟,霍璟依然低头看着,却想起刚才那个道长说的话。
有的感情或许就像这手中的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她眸色微紧,又忽然镀上一层疏离,把双手插进口袋大步朝山下走去。
佐膺看着她坚毅的背影,眼眸越来越深。
回到大壮家,霍璟把手机给了莫忧离,借大壮家洗个澡,洗去几天的疲惫。
洗澡间很干净,霍璟洗完澡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总算舒服了。
佐膺也冲了一把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对着院子里结的大葫芦发呆,佐膺几步走过去把干毛巾顶在她头上揉了揉,有些宠溺的动作让霍璟很不自然地站起身。
她拽下毛巾有些木然地盯着佐膺,佐膺半眯起眼睛:“又跟我耍什么脾气?”
霍璟把他拉坐下来:“等我。”
然后问大壮母亲要了把剪刀,佐膺斜睨着她走来的身影挑起眉:“你来真的?”
霍璟走到他身后把他头摆正:“难道你以为我开玩笑?”
“悠着点。”
“闭嘴。”
院子大概还是大壮家原来的老院子,脚下用水泥重新做了地,葫芦藤顺着竹竿蜿蜒,小蝴蝶落在上面扑扇着翅膀,微风徐徐,夕阳半残,院里很安静,远处的山烟雾飘渺,像幅水墨画。
大土狗摇着尾巴坐在佐膺面前好奇地盯着他,佐膺时不时拿手逗弄逗弄,被霍璟一拽头发命令他“坐好”,他只能憋屈地收回手。
“你让老莫把你手机上的定位去除了?”
霍璟低着头专心地剪头发:“嗯,我不喜欢别人监视我,不管那人是谁。”
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那墨色的发丝徐徐下落,快剪好的时候,霍璟眼里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留长发吗?”
佐膺“嗯?”了一声。
“断不了的情爱就和发丝一样,剪不断理还乱,发断情断,没有情的人,在这个世上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话音刚落正好剪完最后一刀,佐膺猛地转过身,她已经收起剪刀垂下眸:“剪好了,我答应你的事也做到了。”
说完便转过身,佐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唤道:“小璟。”
霍璟用力抽回手声音淡漠地说:“我累了,进去睡一觉。”
那一觉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到小苒在河对岸,小小的身躯弱不禁风地摇晃着,不停地喊她:“妈妈,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我一直在等你…”
为什么不去?为什么?
这个问题反复在她心口质问着。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了全身,她猛然坐起身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霍璟简单收拾完走了出去,看见佐膺穿着牛仔外套和休闲裤,短而碎的头发顶在头顶,少了些慵懒的味道,整个人看上去帅气精神,那精致的五官更加有男人味。
他挂了电话不知道和旁边的红毛说了句什么,红毛立马咋呼道:“卧槽,你爸二十几年前不是死过一次了吗?怎么又死了?”
佐膺沉着脸瞪着他。
后来霍璟才知道电话是佐膺家里打来的,去世的是他继父,他妈在电话里哭得死去活来让他回去办丧事。
所以他们那个早晨和大壮一家人匆匆告了别就离开了。
路上红毛对霍璟说:“霍老妹儿,我们打算去佐哥家奔丧,不能和你一起回京都了,你看把你顺道送哪合适?”
霍璟看了眼佐膺悠悠说道:“不是说奔丧吗?把我丢下干吗?”
佐膺闻言回过头,霍璟躲开视线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