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盯着南禹衡骨节分明的手,他的拇指缓缓触着手表面,蕴着一种诉说不尽的情怀。
“从运营基地回来后我问Edwin要的,当时他说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不可能给我。”
南禹衡的目光有些暗沉地盯着秦嫣:“为什么问他要这个?”
秦嫣几步走到床尾坐了上去盘着双腿,腰板挺直回视着他:“我被倪家小儿子找茬的那晚,你和我说敌人的战书已经送到了家门口,动了你最在乎的人,所以我想把敌人最在乎的东西拿过来。”
南禹衡拇指停在表面,深邃的目光却牢牢落在秦嫣脸上“呵”了一声,随后缓缓道:“那天晚上的情况你还能想这些。”
一句意味不明调侃的话,秦嫣却是听明白了。
那天是她的初.夜,在如此悸动的夜晚,她的大脑的确是迷糊的,更多的是初为人妇的羞涩和对南禹衡多年隐忍的震惊。
可她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她和Edwin素不相识,可他似乎了解她的一切,甚至贸然来邀请她共同参演,那晚庆功宴上她躲开服务员后,看见Edwin的眼神带着深意。
或许Edwin并不想对她动手,只是想通过她给南禹衡一个警示,而南禹衡也是在那晚突然变得十分反常,虽然两人没有正面交锋,秦嫣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可她能感觉出每当她在南禹衡面前提到Edwin,他的表情都会出奇得沉寂,所以她便想试探一下Edwin。
只是她没想到昨晚的事情会那么突然。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表上悠悠说道:“昨天晚上他突然冒雨把这个东西丢下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很不对劲,所以…你现在能跟我说说这块表了吗?”
南禹衡低垂着视线落在表面上,又轻轻摩挲了两下声音有些悠远:“这是我爷爷的表,Edwin就是南竞涵。”
他擡起视线看向秦嫣平静地说:“还需要我告诉你南竞涵是谁吗?”
“四房南鲲的儿子。”
南禹衡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他高大的身影投在落地玻璃上,窗外漆黑一片,远处高山隐约透出浅淡的轮廓,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地传了过来:“我和竞涵从小一起长大,他父亲南鲲和我爸年轻时关系要好,虽然我爸后来搬出南家自立门户,南鲲还是每个周末都会带竞涵来找我爸钓鱼,他们钓鱼,我们就跑到后面的林子里玩,烤红薯,挖蚯蚓…”
南禹衡说到这时忽然沉默了,似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安静的室内,秦嫣甚至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她看见不远处的吧台上放着红酒,干脆走下床将红酒打开,拿着两个高脚杯走了回来。
南禹衡回身看见她在倒酒,不禁沉着声:“谁让你喝的?”
秦嫣撇了他一眼:“少拿出长辈的姿态训我,你不过就比我大七岁,南哥。况且,我第一次喝酒就是你纵容的,记得吗?”
南禹衡回过头看着窗外,想起以前某年过年拿筷子沾了白酒给她尝的画面,那时她乖巧地伸着舌头舔了舔,像呆萌的小猫咪,一晃都这么大了。
南禹衡思绪飘忽的时候,身旁一个酒杯就递了过来,他侧眸睨了她一眼,秦嫣挑了下眉又往他面前递了一点,南禹衡刚接过,她就在他酒杯上轻碰了一下,“叮”得一声,她与他并肩站着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然后仰头喝上一口畅快地说道:“好了,我准备开始听故事了,你继续吧。”
她说完窝在单人沙发上,转动着手上的高脚杯目光明亮地望着他,南禹衡见她一副听不到故事不睡觉的架势,又喝了一口手中的红酒,才向她娓娓道来。
南禹衡的亲姑妈南佳高中读完就去了外国学哲学,后来又早早嫁去中东,所以南禹衡的父亲少年时期就和四房的三儿子南鲲走得比较近,虽然异母,倒也从小像亲兄弟一样。
只是南鲲相对而言性格沉闷一些,南振却风风火火,别人不敢做的事,他都是赶第一个,年少时带着南鲲到处打架惹事,虽然皮得天天被南老爷子打,但南老爷子最喜欢的还是他。
南振自小聪明机灵,但也叛逆不服管,长大更是不顾家族反对娶了个没有背景且名声不好的女人,南老爷子一再威胁他只要敢娶那个女人,就搬出去以后别回南家,南振为了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的魏蓝,毅然离开南家自立门户,和所有南家人断绝联系,除了南鲲。
后来南鲲也结婚了,南振有了南禹衡没两年,南鲲也有了南竞涵,南竞涵并不像他的父亲那么懦弱,反而性格和从前的南禹衡很像,两人都皮得上房揭瓦,整天混在一起,南竞涵毕竟比南禹衡小一些,小时候也比较粘他,每天从幼儿园放学都吵着去找南禹衡,兄弟两人天不黑是不知道回家的。
南竞涵小时候长得漂亮斯文,像小女生,南振也喜欢这个小侄子,自小到哪都带着这两人,出国回来,有南禹衡的礼物,肯定也会有南竞涵的。
那时候是南振最风光的时候,他经常出门一手抱一个小孩,走到哪别人问他“哪个才是你儿子?”
南振总会霸气地说“两个都是”。
有时候魏蓝教南禹衡看书,也会顺便教南竞涵,有一次魏蓝外出把两个小孩交给南振,结果南振教两个屁大点的小孩看《一九八四》,那是一本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出版的长篇政.治小说,讲述□□者在恐怖窒息的世界里追逐权力。
两个小孩哪能听懂这些,可有一句话他们却记住了,那就是“谁控制了过去,谁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了过去。”
秦嫣听到这,不禁打了个颤,她想起那天在回廊两人的对话,其实不管过了多少年,有些事情,有些人总会扎根在记忆中,难以磨灭!
南竞涵曾经告诉过南禹衡,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长大能变成像南振叔叔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娶个像魏蓝婶婶一样漂亮的女人。
直到有一次南竞涵和南禹衡背着佣人跑去爬树,几岁大的小孩不知天高地厚,两人比赛看谁爬到树顶,大夏天的两个小男孩赤着上半身,爬得满头是汗,南禹衡到底大一些,身高腿长先爬到了上面还对南竞涵喊让他快点。
南竞涵擡头的时候,看见一条竹叶青伸着头,就在竹叶青忽然朝南禹衡咬去的时候南竞涵猛地拽了他一下,却因力气太小重心不稳从大树上摔了下去。
下落的过程中有根树枝狠狠扎进了南竞涵锁骨处,离他的喉咙仅仅一公分的距离,被送去医院后才发现摔下去的时候跟腱断裂。
那次以后南竞涵的锁骨永远有一道丑陋的疤痕,也从此无法再做任何剧烈运动。
那时候南振的生意做得还不错,家里条件好,魏蓝给南禹衡买了一架施坦威的钢琴,可南禹衡那会跟有多动症一样根本闲不下来,也不愿意学钢琴,听说南竞涵要两个月不能出门,便和魏蓝吵着说把钢琴送给他,南振怕那孩子在家烦闷便也同意了。
那架施坦威是南竞涵的第一架钢琴,也从此开启了他的音乐之路。
秦嫣又想去倒酒,被南禹衡一把将酒瓶夺了过去:“行了,也不怕醉。”
她却双眼迷蒙地说:“在你房间我怕什么呀。”
说完她脸颊红扑扑地把酒杯朝他伸了过去:“怪不得他总是穿高领衣,大热天的也这样,那道疤很大吗?”
南禹衡瞥了她一眼:“嗯,他出院来找我,家门口的小孩想看他脖子底下是什么,他给人家看了以后别人说他是丑八怪,拿石子砸他,后来那群小孩被我爸教训了一顿,但是自从那以后竞涵的性格越来越自闭,也很少来找我了。”
南禹衡无奈之下又给她倒了一点并嘱咐道:“喝完不许再喝了。”
秦嫣听着觉得挺可怜的,继而问道:“那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舍得让你的竞涵弟弟昨晚伤心成那样,你知道吗?我差点被他吓到。”
南禹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这一次他却是一口干下,攥着空酒杯立在窗前声音很沉地说:“我爷爷不喜欢南鲲,觉得他唯唯诺诺,做人阴沉沉的,不像南家人,但他却对我爸的话言听计从,从小就跟在我爸后面,两人年轻时出去打架,馊点子都是南鲲出,我爸负责动手,也是出生入死过。
可谁能想到我爸最后会死在最信任的兄弟手上。”
一句清淡的话却让秦嫣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放下酒杯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南禹衡旁边震惊地问道:“你是说Edwin的爸爸害死了你爸?”
南禹衡冷笑道:“应该说整个四房都脱不开干系,三房有没有参与现在不好说,就是没有参与也是恨不得落井下石,我爸和南家早就不来往了,他的动向,他身边的人,他生意上的事情,你觉得南家人怎么会了如指掌?”
秦嫣忽然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微微发抖了一下:“南鲲,南鲲卖了你爸?还是…他从很久以前接触你爸就带有目的性?”
南禹衡的手掌撑在玻璃上眉头深深皱着:“时间太长了,只记得他经常来我家,我对他印象不深了。
说到这件事南虞姑妈倒是立了大功,当然,也是你的功劳。”
他穿过撑在玻璃上的臂膀侧头看向秦嫣,秦嫣弯腰从他横着的手臂下钻到他的身前望着他:“什么意思?”
南禹衡低眸说道:“当年沉船的事情不好查,虽然贺爷爷在世时也翻过案,但根本查不到南家人头上,我大学以后通过一些途径试图调查当年的事故,好不容易搜集齐了那年所有登船人员的信息,花了几年的时间对幸存者进行排查,但一直没有结果。
南虞姑妈这个人,不够聪明,做事也不细致,大的事情我不敢交给她办,只让她帮我想办法把所有南鲲平时接触的关系告诉我,后来也没什么收获,我就把目标转移到南鲲身边一个走动比较勤的徒弟身上,顺藤摸瓜花了几个月终于找到蛛丝马迹,给我摸到了一个人,叫平良健,是当时船上的机匠长,他大概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我还会找到他头上。
昨天晚上,我让人把我手上的一些证据摆在了南竞涵面前。”
秦嫣垂下眸,怪不得昨晚Edwin一直没有回复她,她不禁问道:“你为什么要拿给南竞涵?我不懂。”
南禹衡将她的身体从冰凉的玻璃上扯进自己怀里,带着她看向漆黑苍茫的夜:“我是可以拿这些证据和南鲲对簿公堂,但结果呢?这些证据不足以让他抵我爸妈的命。而且南鲲主要接触的是陆路货运还有一些酒店地产,他当年没那个能力左右一艘邮轮的命运,所以这件事如果拿南鲲出来顶包结案岂不是太便宜了其他人?”
秦嫣感觉有些冷,双臂穿过南禹衡的腰抱着他:“那南竞涵?”
“其实,我对他已经很陌生了,这么多年我们没有联系,我也没有把握他在得知这件事后有什么反应。
南家的家主自从我爷爷走后一直空了下来,虽然明面上没有现任家主,但你也清楚,主要航线都捏在南灏手上。
我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我拿这些证据直接将南鲲送进大牢,要么有朝一日我真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时,他必须无条件放弃那个位置。
只不过昨晚他没有给我答复。”
秦嫣看着玻璃上映出南禹衡幽深的轮廓,眼眸不停闪烁着,这个男人太冷静睿智了,冷静到握着杀父杀母之仇的证据还能按兵不动,睿智到不费吹灰之力就默默铲除了一个劲敌,让他以后的道路上又少了一个羁绊。
计谋并不难玩弄,这个世界上,最难玩弄的是人心,而南禹衡不把这份证据给任何一个人,恰恰给了南竞涵,赌得就是他的心。
秦嫣想到昨晚南竞涵的神色,无法想象当他知道南振的死和他父亲有关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
可最终他把那块表丢在了钢琴上,直到这时秦嫣才知道,南禹衡赌赢了!
南鲲只有南竞涵这一个儿子,以后南家真要到走上决一死战的道路,她不敢肯定会多南竞涵这一个战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再成为她丈夫的威胁!
她对他说:“南禹衡,《小王子》里面有一句话‘我太年轻了,甚至不懂怎么去爱他。’我想,我现在慢慢懂为什么会爱你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你这样让我仰望。”
她抱着他,世界就在她的脚下,不惧未来,不畏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