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有些微凉,秋风从木窗里钻了进来,空气中仿佛还有夏璃熟悉的乔木味,她半梦半醒之间意识朦胧,总仿若回到了小时候,还很担心屋顶漏雨,睡得很不安稳,直到后半夜,她被秦智抱进怀里,睡梦中她紧皱的眉头才逐渐舒展。
天没亮的时候他们就起来了,当日初投入到小莱茵河时,夏璃最后望了一眼生她养她的家乡,毅然转身离开了这个还在沉睡中的水乡小镇,来时没有带任何行李,走时也两手空空,好似一场梦。
回去的路上,秦智的车子开得很快,他唇际紧抿,高耸的眉骨投下一片阴郁,一言不发,夏璃靠在椅背上,良久才突然说出口:“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秦智掠了她一眼,又看向前方没说话,朝阳已经缓缓从天际边升了起来,夏璃自我怀疑地说:“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可不可行,也许会被人当成疯子。”
秦智轻笑一声:“你疯狂的事干得少了?”
夏璃也看着窗外笑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了一点,一会过后,她笑容在脸上消失了,突然对他说:“你还记得一两年前,起帝办车展,我那时候对起帝的背景和技术都没什么信心,是你拉着我进了一家D级车的展厅,让我好好看着。”
秦智撇了下嘴角似乎想起是有那么一回事,夏璃问他:“你记得当时对我说过什么吗?”
他掠了她一眼:“我好像对你说了很多。”
“你说…我得把心再放大点。”
秦智没有吱声,于是夏璃把她的构想告诉了他,这个想法在她脑中氤氲了两年,秦智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她本以为说完后,秦智会从各种专业的角度评价一番,结果没想到他侧头看了她一眼,沉默,过了一会又看了她一眼,再次沉默,忽然嘴角就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还好你能力有限,不然我看你想直接统治全人类了!”
夏璃感到浑身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有些局促地说:“我知道这方面我没有你懂,我也只是有个大概的构思,之前虽然查了一些资料,也找人了解过,实际操作起来我可能还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秦智并没有因为她这个看似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出现任何轻视,反而有些严肃地思忖了一会,沉沉地说:“如果真的操作起来,这会是一项非常复杂的案子,还牵扯到跨国,你需要一支非常厉害的团队,包括法务、财务、运营、信息技术、资产管理、汽车金融尽职调查、投行等等,而且消息一旦走漏风声,还会有来自各方竞争压力的干扰,你提出的这个假设的确会被一般人当成疯子!”
说罢秦智将方向盘一打直接开进了服务区,停下车转头对她说:“可我不是一般人。”
他再次露出那个迷死人不尝命的笑容,这绝对是几个月以来夏璃最想看到的表情,她眼里突然大放异彩,因为她知道秦智一旦说出这个话就表示这个案子有运作的余地,虽然的确有点疯狂,虽然可能困难重重,可此时夏璃浑身的细胞都被点燃,激动地盯着他。
他拿出手机对她说:“你应该感到幸运,众翔现在就有一位在这方面经验非常丰富的操盘手。”
“谁?”夏璃有些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众翔还有这种卧虎藏龙的人才。
然而秦智的电话已经拨通了,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钟藤,晚上厂里活忙完了早点下班,我们夏总要请你吃饭。”
说完挂了电话朝夏璃挑眉一笑,夏璃瞬间反应过来,也失笑地摇了摇头。
于是那天晚上夏璃让林灵聆订了一个包间,林灵聆问她客人的来历,夏璃告诉她是钟藤,她的表情立马就变了,夏璃还多问了她一句,让她晚上没事一起去吃饭,林灵聆却急忙推脱说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吧啦吧啦一堆要到她家云云,夏璃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让她去吧。
所以稍晚的时候夏璃只带了郝爽赴约,而庄子也拉着彭飞一起跟在钟藤后面骗吃骗喝来了,他们三个现在一个宿舍,最近到哪都一块儿,夏璃已经不止一次提醒彭飞别和他们瞎混,然而又不得不承认自从彭飞跟这几个人混在一起后,不再像原来那么阴郁,反而更加男人了一些。
而钟藤穿着个灰蒙蒙的厂服就出来了,似乎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当年那个狂傲的影子,更多时候他变得沉默寡言,低调得让人找不到任何存在感。
一个人能变化如此之大也的确令人唏嘘,曾经他有多辉煌过,现在似乎就有多落魄,只是再落魄的生活依然掩盖不了他曾经那登峰造极玩弄资本的手腕,这也正是秦智叫他出来的原因。
只是在夏璃说明来意后,钟藤本来端着酒杯的手也顿了一下,皱了皱眉有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了眼夏璃,大概觉得这不是一般女人能想出来的行径。
然而庄子一个门外汉却听得热血沸腾,突然情绪就燃了起来,拿着筷子一激动就敲着桌子“卧槽”了一声,赶忙看着钟藤说:“钟哥,干吧!你特么想刷一辈子油漆啊?不是我吹牛逼,就你和智哥强强联手,勉强加上我和小飞子,我们众翔四小龙也能搞个组合,原地出道,干票大的!”
他压根也不知道啥玩意,就跟捡到钱一样瞎起哄。
秦智和钟藤不约而同地对着他骂了句:“傻逼。”
庄子一愣,摸了摸头嘿嘿一笑继续扒拉着彭飞喝酒。
那天晚饭他们只是讨论了一个大概的思路,当然绝大多数都是秦智和钟藤在交流,他们说得太专业,夏璃听得一知半解,庄子直接放弃了,只知道他们在商量大事,具体什么事,神特么知道!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秦智可以提供几个方案,但需要专业团队进行评估,必要的时候,钟藤可以把控这个项目的进程,或者向夏璃推荐一些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和代理公司,不过具体的需要夏璃自己去谈。
总算有了思路后,夏璃心口的大石落下了,起码这证实了她的想法并不是完全行不通。
从酒店出来几人站在停车场,庄子还在跟钟藤和彭飞扯淡,夏璃签完单出来的时候,秦智正好接了个电话,他似乎神色有些凝重的样子,说了几句后挂了,回过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钟藤,声音低沉地说:“上面下了文件,南禹衡确认签字了,东海岸要被拆了。”
一瞬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那个十几年前钟藤的成年礼仿佛历历在目,他们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抱着对这个世界的无畏和叛逆爬到后山山顶,并排坐于悬崖边俯瞰着整片东海岸,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发,未来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很多年过去了,无论当年的那帮人散落在何处,可没有人想过有一天东海岸这个地方会彻底消失。
对于夏璃来说,东海岸,充满尔虞我诈明枪暗箭,却也承载着同甘共苦肝胆相照的地方!
对于秦智来说,东海岸,那是他长大的地方,曾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一个教会他们爱与恨,包容与释然的地方!
对于钟藤来说,东海岸,孕育着太多回忆和心酸,痛苦和希望,毁灭和重生!
这个消息对于他们三个来说都有点突然,突然到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东海岸,就像一把无形的大伞罩在几代人的头上,而这把大伞就要消失了,即使早已流落在外的他们,依然饱含着各自复杂的心情。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这拆掉的并不是一个住处,而是一个商业时代的崛起到灭亡,他们都是这场变革中的参与者!
钟藤将厂服脱了往肩膀上一甩,沉沉地说:“我先走了。”
于是他就一个人沿着漆黑的道路离开了,没人知道他要去哪,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有些寂寥。
庄子想喊他,被秦智按住肩膀:“让他去吧,钟家经历了东海岸长达二十多年的巅峰,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有感触吧。”
……
林灵聆睡觉前听见起了风,她走到窗边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漂起了雨,她将窗户关了起来,躺在了床上,可是翻来覆去却毫无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的手机突然响了,于是懒洋洋地拿起来,却赫然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钟藤”的名字。
她一骨碌地坐了起来打开灯傻傻地盯着手机,想到上次她喝醉酒后的窘态,没太敢接他的电话,眼睁睁看着手机又灭了!
她有些丧气地将手机扔在床上托着腮,感觉心情更加烦躁睡不着了!
可突然手机又响了一下,她拿起来看见钟藤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迷路了。
短短四个字让林灵聆直接“噗嗤”笑出声,想到他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站在路边的傻样就想笑。
于是她拿起手机,清了清嗓子给他回拨了电话,钟藤很快接通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清冷冷:“听说你是本地人,想找你问个路。”
林灵聆往床上一躺优哉游哉地说:“你不会打车吗?”
“已经打了一个小时。”
她有些奇怪地问:“你到底在哪啊?”
电话那里顿了顿,回:“不知道。”
“……”
“那你看看身边有什么路标?或者建筑?”
电话那里又顿了顿,回:“很多树。”
“……”你大爷的!